說起彩瓷,人們往往拿醴陵瓷與景德鎮瓷相比。數百年間,景德鎮的青花、粉彩、五彩、斗彩及各種單色釉瓷牢牢占據了宮廷、民間及海外市場,也在人們的心里扎下了根,因此景德鎮有數十位當代陶瓷藝人被評為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徜徉在素有“中國第二瓷都”之稱的醴陵,我們也在反復尋找兩地的異同。從產業規模來看,醴陵與景德鎮不可同日而語;而從藝術角度看,醴陵瓷自有它鮮明的個性,它是特定歷史時期的創新品種,是中國陶瓷百花園中燦爛的一朵。
今年67歲的陳揚龍是醴陵瓷僅有的兩位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之一,他的一段話或許能說明一二:“釉下彩與江西景德鎮的瓷器相比,有一個明顯的不同,就是能與時俱進,時代感比較強。現在大家都已經對景德鎮瓷器有了共識,有一個先入為主的印象,所以突破會難一點;而釉下五彩瓷人家看得少,因而會有更大的拓展空間。2007年我們在中國美術館辦醴陵瓷的展覽,一個收藏家評價道:‘美,美到什么程度?美得像一個18歲的少女。’我卻比較認同另外一個攝影家的點評:‘禪在花草中’,她更像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婦。”


2007年11月5日,由醴陵市政府,北京漢今國際和醴陵金煌瓷藝聯合主辦的“和諧之美——中國(醴陵)釉下五彩藝術陶瓷精品展”在中國美術館拉開帷幕。這是醴陵釉下五彩瓷經過三十年的沉寂后再現京城,也是國家最高美術殿堂首次推出陶瓷作品展。包括毛瓷和鄧文科、陳揚龍等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的150余件釉下五彩瓷精品光鮮亮相,引起了首都各界的廣泛關注。專程赴京參加那次盛會的劉放年對醴陵瓷獲得的美譽深有感觸,他說,這幾年醴陵的陶瓷業發展很快,在傳統的工業瓷、日用瓷、藝術瓷三大板塊中,雖然藝術瓷所占的產值不大,但其影響力和知名度卻使其他兩類產品望塵莫及。
其實,時至近日,醴陵釉下五彩瓷仍然被國家高層領導所鐘愛。2006年,金煌瓷藝生產的《牡丹套具》被選為國務院用瓷,《春色滿園》、《國色天香》被選為國務院總理辦公室的陳設瓷。“這批彩瓷的成品率很低,后來我們算了一下,其中牡丹薄胎杯每39個里面才能挑出來一個比較完美的。”說這話時,金煌瓷藝老總陳志強言語中透著自豪。
陳志強出身陶瓷世家,從曾祖父開始四代經營瓷廠,是接續醴陵瓷業香火的關鍵家族。不過與上輩不同,陳志強具有更加遠大的志向,思路也更開闊。他告訴記者,為完成國務院用瓷制作任務,廠里專門成立了一支技術攻關小組,以期能燒制出展現中國特色的陶瓷極品。專項小組從精品瓷泥中再進行挑選,并將重量的誤差控制在5克左右;為使瓷的玉質感更強、色彩更華麗,燒成溫度也從正常的1370℃提升到超過極限的1410℃。當時有人勸他,不要這么苛求,把窯溫降下來20度,合格率會高很多,但陳志強很清楚,他要追求的并不是簡單的合格率,而是能把每一件都做到極致。記者看到,保存在金煌陶瓷藝術館的國務院用瓷樣品,個個玲瓏剔透,雍容華貴,精美絕倫。
記者見到陳志強時,他剛從臺灣拜訪宋楚瑜歸來。2005年5月,宋楚瑜訪問大陸時,湖南省委曾將陳揚龍大師作品《盛世牡丹》贈送給宋楚瑜。“宋楚瑜看了我們帶去的畫冊,很驚訝,說這個《盛世牡丹》不是在我家嗎?怎么在你們這個書上?我說,這就是我們做的,他連聲說‘了不起、了不起’。”本來宋楚瑜只給他們安排半個小時的接待時間,但后來聊了近兩個小時。宋楚瑜興致很高,欣然接受了陳志強帶去的禮物——一件精心制作的醴陵釉下五彩梅花瓶。
創新在醴陵陶瓷界是提得最多的一個詞匯。看過當代釉下五彩瓷精品的人都會發現,從胎體的顏色到彩繪的風格,都和過去有了很大區別。尤其是看過陳揚龍作品的人都會為其開拓的一種“裝飾的形式,寫真的效果”所折服。著名畫家楊谷貽,同樣也是一位繪瓷高手,他認為創新的基礎是繼承,像陳揚龍這樣,既有繼承又有大膽創新,是一個成功的典范。正是因為陳揚龍的大膽創新和藝術成就,他的作品被中國美術館、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其中,《盛世牡丹》、《國色天香》均為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這在現代藝術作品中是極為少見的。
陳揚龍的創新具體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其獨創的“薄施淡染”的彩繪方法。在瓷胎上作畫,著色不是件容易的事,顏色很難融進瓷泥。真實的牡丹花,每一朵每一瓣顏色都不會完全相同,而每瓣的不同部位也有差異。要想真實地表現色差,瓷泥不如宣紙,宣紙不如膠片。與顏料和釉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陳揚龍,經過無數次的實驗和摸索,在前輩大師的汾水法的基礎上,總結出一套薄施淡染畫法,即在顏料中加大水的成分,著色時,顏色隨著水分滲透進瓷胎,但由于水分多了,顏色就淡,因此需要再次加色,而加色采取分層淡染的方法,該濃之處多加幾層,該淡之處,少著幾層。這個方法看似簡單,但實際操作起來卻很不容易,料水蘸得太多,容易越位,太少又不到位。記者在他的工作室看到,弟子們用毛筆稍蘸著料水滴在勾線內的坯上,很靈活地轉動坯體,料水就在流動中被坯體吸收,直接呈現出漸變的色階。用此法畫出來的瓷胎,顏色層次鮮明,著色淡雅而又鮮活,而且瓷胎在燒制過程中,不會發現流色的現象,燒出來的瓷器色彩十分鮮亮。陳揚龍用“薄施淡染”做出來的釉下五彩花瓶上的牡丹花更接近自然,比照片還光潤,富有很強的立體感,得到專家的好評,也深受收藏家的喜愛。
其二,陳揚龍的思想開放,不拘泥于古法,其新潮的觀點甚至超過了某些年輕人。例如,在與記者談到手工拉坯與注漿坯孰優孰劣時,陳揚龍認為,收藏界比較強調手工拉坯未免有失偏頗。首先注漿有著手工拉坯達不到的優勢,可以做得非常薄、非常均勻;其次,注漿也是手工,完全需要通過手工去操作、掌握;再次,事物是向前發展的,不能因為這種觀點,大家都重新回到手工作坊時代,那陶瓷業遠遠得不到發展。“換句話說,我鼓勵與時俱進,如果總是注重原來的東西,停在原來的水平上,不能不說是對現在的一種無情摧殘。”
與陳揚龍一樣,幾乎醴陵所有的陶瓷藝人都在努力學習和創新。在每一個工作室,案頭堆積最多的是新資料和畫稿。記者見到孫新水時,這位出身于景德鎮陶瓷世家的老藝人正手握畫筆,專心作畫。抗戰時期,父親帶著他步行從景德鎮來到醴陵,靠制瓷手藝維持生計。建國后,他的繪瓷技藝有了更廣的施展舞臺,以前主要畫釉上粉彩,后來改畫釉下五彩,難度更高,但成就感也更大,他曾多次參與國家用瓷的設計和創作,他說,現在制瓷的要求遠遠高于過去,一點也不能松懈。雖然已經78歲高齡,仍然活躍在創作一線。
陳揚龍在這方面也頗有感觸,在他看來,時代的發展、科技水平的進步,不可避免地使現有產品的水平高于過去,他舉例道:“過去窯都是用柴燒,慢慢發展成煤,現在燒天然氣,對于窯溫的控制就越來越精準。另外,以前釉下五彩發色主要靠鈷、鐵等有限的幾種元素,現在有了更多的稀有元素,并且能夠運用有效的高科技手段來控制各種元素的含量,現在釉下五彩的顏色已經數不勝數。”
鄧文科,1930年生,號清風樓主人,醴陵瓷最早的一位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毛主席用瓷的主要設計者之一。他博采眾長,獨辟蹊徑,創造了一種豪放寫意畫法具有重大突破,使釉下五彩在傳統的基礎上呈現出新的面貌。他在中國書畫方面亦頗有造詣,尤以花鳥、篆書、隸書見長。幾十年來,他供職于湖南省陶瓷研究所,創作繪制了大量的釉下彩瓷精品,代表作品有《春光花插》、《梅月瓶》、《觀滄海掛盤》等。
當記者在陶研所宿舍樓里找到這位享譽天下的繪瓷高手時,沒想到他的生活非常儉樸。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大師在10年前就患了中風,疾病、高齡使他很難再來精工細作,但談起釉下五彩,還是有說不完的話題。他說,計劃經濟時代的醴陵八大國有瓷廠現在都變成私有,多數已經改變發展方向,能夠堅持弘揚陶瓷藝術的非常不容易。釉下五彩的復興和創新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任何急功近利思想都要不得。現在的關鍵是人才跟不上,老一輩年齡偏大,漸漸畫不動了,年輕一代上不來。培養一個熟練的繪瓷技術人員需要幾年時間,坐多年冷板凳,誰愿意?特別是學歷等綜合素養高的年輕人就更少了。在這方面,光靠個別企業的努力不夠,政府應起關鍵作用,為企業創造良好的創業環境,為人才提供令人滿意的成長環境。政策不能僅僅停留在口頭上,要落在實處。陳志強也認為,釉下五彩瓷需要學習的時間很長,少則五六年,多則十幾年才能學成,因此很難招到合適的人。如果退而求其次,去農村比較偏遠的地方,招來文化層次相對較低的人,其理解力又達不到相應的要求,成材率就更低了,往往十個人里面最后能成器的不過兩三個。
鄧文科和陳揚龍等一批老藝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醴陵釉下五彩瓷能沖出中國走向世界。鄧文科仍然記得,1993年自己帶著一批釉下五彩瓷到日本展覽,日本朋友都紛紛愛不釋手,其中有人問:“醴陵在江西什么地方?”,似乎大家只知有江西景德鎮,而不知有湖南醴陵。長期關注醴陵釉下五彩瓷的清華美院教授張守智說:“真正能走向世界的,只有釉下彩。景德鎮不行,因為釉上彩里面含鉛;宜興紫砂也不行,因為歐洲人喝紅茶不喝綠茶。唯一就是釉下彩能夠沖出去。”對此,陳揚龍很有信心。
這兩年,醴陵市也做了大量工作,推廣宣傳醴陵瓷,比如舉辦中國美術館釉下五彩大型展覽,投資拍攝電視連續劇《紅官窯》,據說該劇正在進行后期制作,今年就可以與觀眾見面。在醴陵瓷的市場推廣方面,也出現了一些值得期待的現象,比如金煌瓷藝聯合北京漢今國際文化公司,把工藝美術大師對中國傳統文化題材的深度挖掘和現代化的管理經營手段結合起來,使作品的材質、藝術水準和表現形式方面,均達到較高水準。他們試圖重振中國傳統美學,把醴陵釉下五彩品牌推向國際舞臺。令人欣慰的是,所有這些努力已經獲得了豐厚的回報,釉下五彩藝術陶瓷正得到收藏界人士越來越多的認可。(文中作品除特別標明外,均為北京漢今國際文化發展有限公司館藏,具體可參見www.zghigi.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