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不說

1

從記事的那天起，我就沒見過爸爸的模樣，身邊只有媽媽，媽媽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們住在這個城市的邊緣，靠近5路公交車的終點站。臨街的兩間房子，前面一間媽媽用來裝飾成門面，賣一些水果雜志書刊等零物，后面那間我們住。房間是租來的，每個月底媽媽都會提前把房租的錢準備好，等房東上門的時候，把錢遞過去。所以我們的生活一直很清苦，但媽媽從沒有因此而少給我一點愛，相反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從小就更能體會到媽媽的愛。

上小學的時候，媽媽送我去離家最近的一所學校上學。每天她總是提早把我送到學校，然后再回去照看生意，下課的時候我總是要比別人晚回家，因為要等媽媽錯過下班的高峰來接。7歲那年，我上二年級，媽媽為了照看生意掙錢，每天告訴我怎么過馬路，之后我就一個人回家了。還好，從學校到家的路只需要半個小時的時間。每次走到拐角的路口，就看到媽媽在路上張望。看到我后才舒展開眉頭，媽媽總是撫摸著我的頭發說，栗子，是個懂事的孩子。

二年級的下半學期，老師布置了一個作業需要爸爸參與，我那時才意識到爸爸這個詞在我的世界里是如此的陌生。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問起爸爸。媽媽看著我，眼睛里含著淚說爸爸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那時的我，還不懂得去了遠方是什么意思，潛意識里認為出了遠門遲早是要回來的。

希望著等待著，但我最終沒有等到爸爸的影子，直到后來明白遙遠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知道失去了父親。我想媽媽也一定是想爸爸的，因為每次提到爸爸，媽媽總是在流淚。

2

就這樣，我和媽媽相依為命，從小學到高中，直到離開母親考上外地的一所大學。我本不想去外地讀大學的。但媽媽聽說那個學校的專業比較好，就堅決讓我報考了。媽媽說，從小在一個地方也不好，出去看看，見見世面也不錯。

開學的那天，媽媽關起店門送我。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在火車站的站臺前，看著媽媽，我發現40歲的她已經有了老態。火車啟動的時候，我隔著窗戶看到媽媽緊走了幾步，然后扭頭擦淚的樣子。那時我才明白，我離開后，她該是多么的孤單，我想也許是我拖累了她，她應該找個人的。

大一的上半年，我中間回去了一次，媽媽很高興，但又忍不住責怪我。來回花路費不說，應該在學校多讀些書的。其實我讀書一直很用功，只是時間長了怕她一個人太孤單了。兩天后我被媽媽趕回了學校，回到學校，我開始給她寫信，希望她能找個伴。媽媽回信說，不用為我擔心，其實有你就足夠了。我相信她的話，但還是再三勸阻，說爸爸已經走了那么多年，我不在她身邊，找個繼父我是不在乎的。但這樣的請求一直被媽媽拒絕著。

大學四年，我勸說了三年，但媽媽還是寧愿一個人過著。我知道也有好心人給她介紹過，但她總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回絕。后來，我也想通了，既然媽媽不樂意，又何必勉強她呢？慢慢地，我也放棄了這樣的念頭，只是安心地學習，希望畢業后找到一份好工作來加倍孝敬她。

大四上半學期結束，一個寒冷的冬天，我放假回家，與媽媽一起準備過年的東西。突然媽媽停下手里的活對我說，栗子，過年的時候有個叔叔要來家看看。那是她第一次主動地與我談論起這種事情，我興奮地抱著母親打轉，覺得媽媽終于想通了。

3

大年三十晚上，我見到了母親說的那位叔叔。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感覺不舒服，因為我感覺那位叔叔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復雜和曖昧，那種感覺讓我很害怕。但媽媽仿佛沒有覺察到一樣，我也不好意思對她說，畢竟這是她相中的唯一對象。

媽媽告訴我，叔叔孤身一人，沒有家人，身體又不好，所以從大年初一就算過來住了。盡管我不喜歡，但看著媽媽臉上的喜悅，我又有什么可反對的呢？于是，叔叔成了繼父。

媽媽和叔叔住在外間，我住在里間。沒想到，寒假在家的那幾天，叔叔對我尤其的熱情，那種熱情讓我感覺他超出了繼父的范圍，我很不自在。比如，沒事的時候他會發呆地看著我，偶爾無意地摸摸我的頭，或者親密地碰碰我的身體，作為一個21歲的女孩子來說，這一切讓我極度反感。

春節后沒過幾天，因為繼父，我早早就回了學校。沒想到，到學校后，繼父總會不時地打電話來噓寒問暖，甚至有幾次突然地出現在學校門口，只是為了送些日常的東西。我很不習慣這種示好的方式，他越接近我，我就越來越害怕，感覺總會有一天，繼父會對我做出一些反常的舉動來。

還好，大學畢業前，我答應了一個男同學的追求，談起了戀愛，并且還專門帶回去給媽媽看。沒想到，繼父看到后，堅決不同意，最后母親也開始吵我。因為他們的不歡迎，我的那段感情戛然中斷。我很傷心，也突然很不理解媽媽，原來那么愛我，因為繼父的到來，事事都開始聽繼父的，仿佛不再愛我了一樣，我由此恨透了繼父。

最終我選擇了逃避，不再理繼父，不說話，不在一張飯桌上吃飯，甚至有幾次因為小事而大聲吵鬧起來。媽媽很傷心，夾在我和繼父之間周旋，我不想傷她的心，但我就是討厭繼父。吵得很兇的那次，我說你憑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許是說到了繼父的心上，他抱著頭蹲在一邊猛抽煙。是媽媽讓我去道歉，我沒有理她。沒想到媽媽竟然上前就打了我一個耳光，那是她第一次打我。看著媽媽，突然變得那么陌生，我沖著她喊，自從他來到我們家，你就不愛我了，可你難道就沒看出來嗎？他對我有企圖。如果他愛你，為什么他要對我這樣？

媽媽看著我，也突然大哭起來。

我沒有理會淚流滿面的母親，一個人沖出了家門。我發誓，再也不回那個家了，我覺得媽媽因為繼父不再需要我了。

4

3天后，媽媽在一個同學家里找到了我。看到母親痛苦的表情和蒼老的容顏，我覺得母親其實很可憐。我心軟了，跟著她回了家。

回到家里，繼父躺在床上，生病的樣子。看到我進屋，忙爬起來，跟我說話，我沒有理他就徑自進了里間。我有些后悔，早知道媽媽會這樣，之前就不應該天天著急讓她找個伴了。也就是那天晚上，媽媽來到了我床前，如小時候一樣摸著我的頭發說，栗子，你一直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也許這件事媽媽做錯了，不該隱瞞你，其實你爸爸沒有死，你叔叔就是你親爸爸。

我以為媽媽一定在騙我，為了我能與繼父講和。我不相信。

媽媽繼續說：其實，不是我不告訴你真相，而是你爸爸一直不讓我告訴你。因為他之前因為打架殺了人，盡管是誤殺，但他卻是殺人犯。那時，我還沒有生下你，你爸爸就那樣進了監獄。法院宣判的時候，你8個月，你爸爸無期徒刑。他勸過我改嫁，給你找一個爸爸，但我一直沒有，我告訴他我等他。但我也同時答應他，不告訴你，爸爸是個殺人犯。因為，他怕你因為他的原因使你今后的生活受到影響，怕你被人看不起，被人嘲笑。于是，生下你的第三年，我只身一個人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一邊與你爸爸聯系，一邊撫養你。還好的是，你一直健康地活著，而你爸爸也因為表現突出，一再地減刑，直到提前釋放。我讓他回家來，但他不愿意。他說你這么多年沒有父親都過來了，如今考上大學了，更不能相認了。他找到了一家工廠上班，為你掙學費。其實，你上大學的錢很多都是你爸爸的血汗錢。只是，他不讓我說。栗子，我之所以把你爸爸堅決接回家來，是因為他得了癌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個人在外面生活，他是有家有我們的。他最終同意來了，不過為了讓你能繼續安穩地生活，我答應他以繼父的名義讓他住進來……

媽媽還說，他對你好只是出于一種父親對女兒的愛和愧疚，他要彌補這份感情，他說他要把從小都欠缺的那份父愛給找回來……

我不知道該對母親說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大腦是不是停止了思考，我們抱頭痛哭。

5

幾天后，爸爸住院了。我叫他爸爸，他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的病越來越嚴重了。住了幾天，他就要求出院。他說自己本就沒有給這個家做過什么貢獻，不希望因為自己的身體還連累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

也就從那以后，爸爸再也沒有和我大聲說過話，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有時，他就如一個等待關懷的孩子，看到我就樂。

我找到了工作，開始努力地掙錢。拿到第1個月的錢，我拉著他去醫院。他不愿意，她跪在他的面前。媽媽說，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等死啊。

爸爸最終答應了我和媽媽，住院了。媽媽關了店在醫院里陪他。我除了上班，也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有時哪怕是看著他睡著的樣子，我想我要牢牢地記著他的樣子，不能讓他再模糊。

3個月后，爸爸去世了。送他走的那天，我擁著瘦小的母親，仿佛抱住了整個世界。我想說，爸爸，盡管您的愛遲到了，但它將永遠在。

如今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會告訴別人，我有一個爸爸，盡管在我的生命里，他之前有20多年是空白的，中間我們有過誤會和爭吵，他也只陪我度過那么短暫的日子，但我愛他，用我的一生一世。

（編輯·小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