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具體來說,她是他從路邊撿回來的!
那夜,他忙到很晚,離開辦公室已是夜半時分,打開車門,累極了。坐在車里閉了一會眼,捏了捏鼻梁,睜開眼的那一剎那,一個影子閃過,他嚇了一跳,打亮車燈,才發現車子的左前方站著一個人,確切來說是一個女人!穿著臟亂的衣服,頭發兒蓋住了半張臉,衣著單薄的她在深秋的夜晚不停地發抖。
他的第一反應是遇到鬼了,可轉念一想,這世界哪來的鬼,一定是恐怖片看多了,不過看這個女子的樣子,好象是遇到了點麻煩。他扶了扶眼鏡,仔細打量起來。那女子轉過身靠在旁邊的石柱旁,想必是個瘋子吧。這年頭,大街上瘋子不少。他搖了搖頭,不去管了,發動了車子。沒想到,車子經過女人身邊時,她竟突然暈倒!這是他沒有料到的,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車碰到她了!他剎住車,急忙跨了出去,把她扶了起來,好在沒發現哪兒受傷,或許是她太虛弱了!
他緊張地問哪兒不舒服,她搖了搖手,努力地想讓自己站起身來,卻一次次跌倒。最后居然暈了過去,不省人事,無論怎么叫她都沒反應,無奈之下他只能把她送去醫院。抱起她,才發現她是那樣的瘦小,像落在手心里的一片秋葉。
送去醫院,醫生說是低血糖,多吃點東西就沒事了。掛上液體后,她蘇醒過來,對他笑笑,蒼白的臉上不見一絲血色,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絲疼痛閃過,這莫名的心痛,讓他決定留下來,并把這個陌生的女人帶回了家,要知道,這是他三十多年來第一次帶女人回家,并且是一個滿身污漬的陌生女人!如果被他的下屬看到肯定會笑話,可那時的他管不了那么多,像中了一種蠱!
二
被他帶回家后,她把自己完全浸在浴缸里,泡了三個多小時,聽到他在外面著急的敲門聲,她才突然醒悟過來,是的,她忘記了,這是別人的住處,不是在自己家。套上他的浴袍,披著剛洗過的頭發緊張地走出了浴室。
看到她的一剎那,他有些驚訝,他完全沒想到,她會如此漂亮,一身白浴袍裹住那嬌小得讓人心疼的身子骨,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發絲上的水珠正往下滴著,落在地板上,他看到她腳上正穿著他的大號拖鞋,小腳趾兒在拖鞋里互相緊張的摩擦著,此刻的她就好像一朵初開的白蓮花,柔婉淡雅,清麗脫俗!
他問:你叫什么名字,她答果兒,然后繼續沉默。他沒再問,告訴她休息的房間,自己一個人上樓睡去了,他想,明天得為她買雙合適的拖鞋!
三
她沒走,留了下來。
他回來時手里提著為她新買的衣服,從里到外,當然還有一雙白色的拖鞋,他想她應該穿36碼的鞋。開門的時候,她接過他手里的東西,很是驚訝,然后臉上閃過一絲紅暈,把它們放下,輕聲地說,吃飯了。
坐在她的對面,看著她不斷地給他添飯夾菜,他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這是他離開父母后第一次有的異樣感覺,這是家的溫暖!有了這個答案后,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再過幾個月他便走進三十三的隊伍了,身邊的女人確實不少,換來換去,有些他已經記不住名字了,可從沒有一個女人會給他這樣的感覺。父母曾給他下了最后通告,若再不娶媳婦,他們將收回他公司的所有權力。想到這,他微微一笑,自己倒是不想再管了,當初把公司的重擔交給他的也是父母,現在也該收回了吧,他已經很累很倦了!
他們就那樣相對坐著吃飯,她吃得很少,沒見她吃上幾口,她就笑笑說已經很飽了。然后不再說話,飯畢,她收拾餐桌,不一會廚房里便傳來了水聲與碗筷的摩擦聲。他有些錯覺,還有些恍惚,感覺他們就像一對老夫老妻。他不知道她的身世,他只知道她叫果兒,而她甚至沒問問他叫什么名字,這讓他感到奇怪與驚訝。私下里想,或許她帶給自己的不止是問號還會有感嘆號吧。
四
他不再夜不歸宿,不再與身邊的美女們打情罵俏。每天就盼著工作快點結束,然后早早回家看到她那嬌小的身影。他居然開始戀家了。戀上這個曾經被他視為窩的房子。有人說,沒有愛的別墅只能叫房子,缺少歡聲笑語的家宴只能叫吃飯。而現在這個房子里因為她的存在而被他稱為家了。
她依然吃得很少,說話也少,臉上依然蒼白,還帶著與她這個年齡段不相符的憂郁與憔悴。說到年齡,他想她應該不會超過25歲。
兩人獨處時,他會偶爾見她笑笑,抿著嘴微微一笑,在他看來,勝過無數美人的回眸!
他想,或許是自己有些癡了。
五
新產品上市,他忙著開會,忙著準備材料。
傍晚,打個電話回去,告訴她,今天得晚回!她在電話那頭輕聲應著,再掛電話時,她說:早些回家,我等著你!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聲音,他居然還沒回過神來。這本是冰涼的電話,此刻握在手心卻是如此溫暖。
回來時已是凌晨兩點了,站在院落外,看著落地窗上映出的泛黃燈光,心里很是暖和,因為在那里有個女人在等著他回家。
輕輕地推開門,她已經睡著了,瘦小的身子骨蜷縮在沙發里,穿著他為她買的白色長睡衣,熟睡著的臉蛋兒被她的卷發兒遮住了一半,突然間,他發現她像一個天使,一個墜入凡間的天使。走過去,忍不住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抬頭的那一刻,才發現她醒了,兩滴大大的淚珠兒順著她的臉蛋兒滾落了下來,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知該怎么去解釋。看著她那兩只睜得大大的無辜的眼睛,他更是內疚萬分。不知是為什么,每次看到她,心就疼得厲害!
他起身,局促不安起來,說了一聲對不起,卻發現這幾個字蒼白無力。于是倉皇逃走,跑上了樓。
六
第二天,她走了,就像她突然到來一樣,又突然地離去。
他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場夢,夢里有這樣一個女子來過,他在想,如果他也有詩人的興致,或許也可以寫一首《再別康橋》。
他不知道她是從哪兒來的,也不明白為什么匆匆離去??粗请p36碼的白色拖鞋,他才發覺這不是夢,的確有這么一個女子來過,陪他默默地走了一百天有家的日子。
不知是誰拿了塊厚實的黑綢,蒙住了太陽的眼睛。讓他看不見她離去的背影,也看不到愛情的模樣。想起了她的卷發,每一次都能擾亂他那顆快要枯黃了的心,只好再任自己陷進夜的旋渦中。每次都想掙扎著扯去眼前的黑,卻每次都把心給弄痛。深夜里,他感覺自己成了孤單的螢火蟲,提著一盞微弱的燈,在空曠的樓群里,尋找那一塊映著她身影的窗欞。
夜很靜,風很輕,所有的人都睡了,而他還在深夜里,想著果兒的一切。
他愛上她了,在她離開后的第二天發現的。他到處刊登尋人啟事,不知道她的全名,也沒有她的照片,于是就在報紙雜志上都寫著:果兒,啟亮在等著你回家。
七
日子如流水一樣逝去,他仍然等不到她歸來的影子。掐指一算,果兒離開近兩年了。
朋友知道了他的事,都在取笑他,有些還開玩笑說是他半夜遇上女鬼了。他不說話,只是在想著她。他發現自己的想法接近瘋狂,對于她,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現在,他不管,不管她的家世,不管她的出身,不管她過去的一切。他只知道,他愛她,他要她,不是一剎那的狂熱,而是永恒的真情。
他愛上了這個既是問號又是感嘆號的女子,想起第一次遇見她時的情景,果兒好瘦呀,抱著她,感覺就像是握著手心里的秋葉。而現在又是一個秋季,踩過這一季秋的落葉,冬天就來了,果兒,你在哪?
他每天早上上班前,都把她的那雙白色拖鞋擺好,他想,他的果兒一定會回來的。
八
冬天來了,下雪了。
雪花兒飄飄灑灑,把這個世界徹成了白色。
果兒消失兩年了。這兩年中,他天天都去刊登尋人啟事,只有一句:果兒,啟亮在等著你回家。他變得越來越憂郁,每天按時回家,只是覺得家里有人在等著自己,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在院落前看到那張熟悉的笑容。
新年的第一天傍晚,他準時回家,打開門的一剎那,他呆住了,那雙白色的拖鞋不見了,等他走進屋,聽到廚房里傳來了炒菜的聲音,他高興得近乎瘋了,跑向廚房,他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還有那齊腰的卷發!她有些忙碌,但并不慌亂,看著她一會兒攪著飯煲里的湯,一會兒又煎著鍋里的魚,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廚房門口幸福地微笑。
如果這是夢,希望就此不再醒來。
“啟亮,你回來了?!彼酥宿D身,發現了站在她身后的他,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她看到了他的尋人啟事,她知道他叫啟亮。
“嗯……”他接過她手中的菜碟,把它們放在桌上,鼻子開始泛酸,他的果兒回家了,拉過她,輕輕地攬她入懷,第二次抱她,這感覺熟悉溫暖,他覺得她一直沒走開過,只是回了一趟娘家,現在回來了,就在他的懷中,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是幸福的味道。
九
他仍舊坐在她的對面,眼睛不眨一下地看著她。
她低著頭微微一笑,臉上蕩起了少許紅暈,他發現,她的臉色變得好多了。他沒問她去了哪兒,也沒問她的身世與其它,這一切都無關緊要,只要她能平安回來。
她微微地笑著,像一個孩子。不,不是,此時的她像一個落入凡間的天使,而這天使現在就坐在他的面前。
她說:“啟亮,遇上你是果兒的福氣。知道嗎,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失去了所有!那時的我只想死去。我沒想到遇上了你,是你給了我家的溫暖,是你讓我有了再愛的勇氣,我一定要好好活著,活著回來讓你娶我為妻。所以,我在臨走時帶走了你的鑰匙,我相信我可以做到,我會好好地,很健康地回來見你!啟亮,果兒還是好好地活過來了。我本是一個不完整的女子,現在,有了你,一切才會變得如此美好……”
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心疼地問她為什么不早告訴他?他什么也不在乎的。她笑了,說不想再讓一個人心疼了!如果自己這一關都過不去,怎么再來愛他?不想把自己的痛苦附加在別人身上。她走的時候就對自己說過,如果她還能堅強地走過去,闖過自己這一關,她就來見他;如果戰勝不了自己這一關,她就把鑰匙讓人寄回來給他,并告訴他:曾經有個女子真的好想成為他的妻子!
輕輕地攬過她,不敢抱得太緊,深怕自己把她揉碎了!幸福地責備著她,低下頭輕輕耳語道:你是落在我手心里的那片秋葉,牽扯著我的每一根神經,所以會讓我如此心疼與牽掛,世間的一切細小如塵,我現在最想的就是在以后的日子里牽著你的手一起走過,別無他求。
淚珠兒劃過臉龐,呵!這個冬天不太冷,真的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