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復榘魂斷樓梯

1938年1月23日,國民政府發布命令:韓復榘因違反戰時軍律,免去其本兼各職,褫奪陸軍二級上將原官及一切榮譽勛典,由軍事委員會提交軍法審判。
次日,國民政府下令對韓軍法會審,并作出終審判決,以“違抗軍令,臨陣脫逃”的罪名,判處韓復榘死刑,立即執行。
1938年1月24日晚7時許,有兩個看守的士兵到關押韓復榘的那幢小樓上,打開一間裝有鐵窗的牢房,裝著很隨便的樣子,對躺在一張小鐵床上發呆的韓復榘說:“韓復榘,快起來,何審判長找你談話,跟我們下樓!”
韓復榘信以為真,當他扶著鐵床站起來時,兩個士兵對視一下,其中一個對韓復榘說:“你如有什么話要告訴你家里,咱倆一定替你轉告。”
韓復榘甕聲甕氣地說:“俺老漢沒有家!”
兩個士兵又對視一下,其中一個說:“沒有話說,那就跟我們走吧!”
韓復榘雙腿酸軟,手扶樓梯欄桿,慢慢地往下走。走到樓梯半腰時,借著昏黃的路燈燈光,瞥見院子里全是持槍的軍警,明晃晃的刺刀閃著寒光。“這不是明明要對我行刑嗎?”韓復榘的心不由一沉。待稍微鎮定一下,便對帶他的那兩個士兵說:“請等一下,我的鞋子小,有些擠腳,上去換雙鞋子再走。”他邊說邊轉身上樓。就在他的腳剛邁上一個臺階時,“砰!砰!砰!”三聲槍響,站在樓梯下的刑警朝他的后腦勺和后心連開了三槍……
韓復榘從被捕到伏法,首尾都算,總共才十三天。
韓復榘發跡
韓復榘,字向方,1891年(清光緒十七年。一說1890年,清光緒十六年)生于直隸霸縣臺山村(今河北省霸縣煎茶鋪鄉臺山村)。父親韓世澤,字凈源,是光緒十二年的秀才,飽讀詩書,為本村塾師,為人方正,深受眾人敬重。韓復榘自幼聰穎機敏,隨父在塾中攻讀,不僅對《四書》、《五經》瑯瑯成誦,而且對書法尤為愛好,時時臨摹,很有章法,小楷更見工整。

1908年,韓復榘時年十七歲,娶本縣北莊頭村書香門第高姓之女高藝珍為妻。
韓復榘婚后第二年,韓父托人將十八歲的韓復榘薦入本縣縣衙任貼寫(即司書),專錄寫公文。
韓復榘青少年時代,正值清朝末年,當時官吏腐敗無能,社會風氣敗壞,賭風盛行。韓復榘婚后進入縣衙當差,遠離父母管束,就常常出入賭場,結果嗜賭成性,輸得債臺高筑。債主強逼還債,無奈,韓復榘便萌生了“闖關東”的念頭。韓復榘回家與妻子高藝珍商議,高也認為只有走這條險路,方能人走債爛。她將自己僅有的一副銀鐲從手腕上褪下來給丈夫作了路費。韓復榘不敢告訴父母,悄悄溜出家門,與妻子灑淚而別,踏上生死未卜的關東路。
韓復榘在關東遼陽鄉間給人打短工。一天,他聽人說,清新軍第二十鎮(相當于師)在新民府招新兵,便貿然前往投軍。只因是外鄉人,無人擔保,招兵官拒不收錄。后經人疏通和擔保,韓復榘才被收錄。韓復榘被編在第四十協(相當于旅)第八十標(相當于團)第三營,該營的管帶就是馮玉祥。從此,韓復榘跟馮玉祥結下了不解之緣,隨著馮玉祥職務的不斷升遷,韓復榘也就跟著水漲船高,飛黃騰達起來。
那時,“好兒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當兵的大都是文盲,想在士兵中找個能識文斷字的人很難,而韓復榘頗通文墨,又有幾分雄豪之氣,所以一開始便得到馮玉祥的賞識和器重,三個月后就被擢升為營部司書生。按清新軍制,司書生為最低一級軍官。是年韓復榘二十歲。
不久,武昌起義爆發,韓復榘隨馮玉祥在京畿重鎮灤州起兵響應。
經過灤州起義,馮玉祥發現韓復榘膽識過人,果斷機警,是個難得的軍事干才,就對韓復榘說:“如今是多事之秋,群雄四起,你不用再辦什么文案了,跟我帶兵打仗吧!”于是韓復榘就被馮玉祥委以后哨什長(相當于排長),是年二十一歲。
以后,在一個不太長的時間內,韓復榘因作戰勇敢,屢有戰功,又練兵有道,就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的司書生,一步步躥升為連長、營長、團長、旅長、師長,被譽為“飛將軍”,在軍閥部隊總算混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人物,跟孫良誠、孫連仲、劉汝明、佟麟閣、石友三等其他十二人一道被時人稱為馮玉祥麾下的“十三太保”和“新五虎上將”。到1928年,蔣、桂、馮、閻四派聯合北伐時,韓復榘已是討逆軍第二集團軍第三路軍總指揮了。這年年底,韓復榘率部回駐鄭州,經馮玉祥推薦,他當上了河南省政府主席,時年三十七歲。
韓復榘叛馮投蔣
“風云突變,軍閥重開戰”,國民黨新軍閥蔣(介石)、桂(李宗仁、白崇禧)、馮(玉祥)、閻(錫山)四派,打下北京、天津后,聯合便立即解體,轉變為四派之間的激烈斗爭。
1929年三、四月間,蔣、桂首先分裂,戰火烽起。當時,韓復榘奉命助蔣打桂,屯兵鄂豫邊境。不久,李宗仁、白崇禧的桂軍敗北,馮玉祥急電韓復榘向南進軍,以占領武漢。當西北軍進至湖北孝感,蔣介石即下令韓部停止前進,就地駐扎。但蔣介石對韓復榘本人則優禮有加,將他請到武漢,借口勞軍,趁機拉攏,又是召見,又是宴請,又是封官,又是給錢。韓復榘被蔣介石的花言巧語所迷惑,認定蔣介石是中國的“真命天子”,天下當屬老蔣,遂萌生脫離馮玉祥“自立門戶”、投靠蔣介石之意。
1929年5月,蔣、馮決裂,中原戰云密布,馮玉祥在華陰召開軍事會議,策劃對蔣發兵。韓復榘在會上沒有說什么,可在返回他的部隊駐地陜州車站后便宣布離開馮玉祥,另謀出路,命令部隊向東開拔,回軍洛陽。當天下午,韓復榘一行乘火車抵達洛陽。
韓復榘倒戈后,向蔣介石連發三封電報,表達自己“維持和平,擁護中央”之心跡。蔣介石甚為歡心,不但對其通電嘉獎,仍保持他河南省政府主席的地位,而且還撥給他一大筆相當可觀的經費和武器。韓復榘對蔣介石感激涕零,發誓效命中央。
1930年春,蔣、馮、閻大戰爆發,韓復榘向蔣介石請命,愿去山東對付晉軍。蔣介石同意,任命他為第一軍團總指揮,兵發山東。韓復榘一舉占領了濟南,并又乘勢占據了山東很多地盤。
蔣介石當時覺得韓復榘尚有可利用之處,便命韓復榘任山東省政府主席。
韓復榘對抗中央
韓復榘任山東省政府主席后,為防止尾大不掉,蔣介石也對他作些限制。在軍隊方面,南京政府只準他編兩個甲種師,一個乙種師,一個手槍團,并一律劃為地方部隊。而嗜槍如命的韓復榘則認為,在軍事上若沒有實力,老蔣是不會將他放在眼里的。于是他來個“斬而不奏”——除保留原有三個師之外,又陸續擴編了兩個師和一個旅,部隊發展到六萬人。他還不滿足,暗地里還在招兵買馬,將各路民團改編、升級為部隊。韓復榘把山東變為自己的獨立王國,不準中央軍的一兵一卒駐在山東。這樣,蔣、韓的矛盾也就產生并日趨尖銳。
蔣介石看到韓復榘目無國府,一意孤行,心中不悅,原本答應按月供給的軍餉,也扣住不發了。為此,韓復榘窩了一肚子火,“好啊,你老蔣不管我吃飯,那我就另砌爐灶了!”一怒之下,他下令由山東省府接管中央在山東的稅務機構,在濟南趕走鹽運使、煙酒印花稅局長、稅警局長以及中央財政部特派員等一大批官員,這些肥缺則統統由他委以親信接管,所收稅款歸山東省府支配,不交國府一分一文。與此同時,青島、煙臺等地的國稅機關也都被韓復榘派武裝人員接收。
蔣介石聞知大發雷霆,氣得“娘希匹”罵了一通又一通。因當時還有比這更棘手的問題亟待解決,他只好暫時把這口氣忍了,派孔祥熙去濟南與韓磋商,山東國稅收入,還是按月交中央銀行濟南分行,再由該分行就近按月從稅收項里撥發軍餉,國稅如不足,再由財政部匯給。韓復榘這才答應。國府在山東的財稅機構恢復行使權力。
韓復榘對日本人的態度
韓復榘對日本人,既有斗爭又有勾結,一切以自己的利益為轉移。華北事變前后,日本人確實想拉攏、利用韓復榘,而韓復榘為了保住自己的地盤和地位,也不得不對日本人進行敷衍。七七事變后,日本人想方設法引誘韓復榘保持“中立”。當韓復榘看到蔣介石對日態度空前的強硬,他也跟著強硬起來。為了表示自己與日本人之決絕,韓復榘限令日本領事館人員及僑民即日撤走,如不走,他們的安全他概不負責。他還態度嚴厲地對日本武官石野說:“你們若把我韓復榘看做漢奸,那你們就瞎了眼。”
抗戰爆發后,蔣介石提升韓復榘為第五戰區副司令長官(司令長官為李宗仁)兼第三集團軍總司令,繼續擔任山東省政府主席,令其抗擊日寇,勿稍松懈,不得與日本人妥協。
當1937年11月,日寇向魯北大舉侵犯時,韓復榘親率已換上步槍的手槍旅和特務團過黃河迎戰,在德州、惠民、齊東等地擺開戰場與日軍作戰,在濟陽與敵遭遇,手槍旅抵擋不住,潰退下來,損失不小。韓復榘率百余散兵,在一個村莊被敵包圍,幾乎被俘,他是騎著摩托車沖出重圍的。跑到濟南后,他氣急敗壞地對教育廳長何思源嚷道:“打!打!打!幾乎回不來!再打,老本都得賠進去!”
從此,韓復榘患了恐日癥,幾乎到了談“日”色變的地步,再也不愿跟日軍接觸了。
日軍占領南京之后,氣焰愈加囂張。東京大本營,于1937年12月17日下達了進攻濟南的“大陸令第三十四號”。華北派遣軍第二軍第十師團、第五師團很快就迫近黃河北岸,占據鵲山,隔著黃河用重炮轟擊韓復榘的省府大院。隆隆的炮聲震蕩在黃河上空,炮彈則落在濟南城內,濟南城陷入一片恐懼、混亂之中。韓復榘準備棄城逃跑。事實上,早在日軍炮轟濟南之前,韓復榘就已將眷屬和家私運往豫西了,軍需物資也已開始向南陽運送。
韓復榘對抗軍令
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根據蔣介石的命令,特地趕到濟南,要韓復榘借助黃河天險,御敵于黃河以北,以確保魯中、魯南之安全。
“萬一敵人突破黃河防線,”李宗仁手指大幅軍事地圖上的魯南地區對韓復榘和他的左右將領說,“你們就以沂蒙山區為后方,利用山區有利地形跟敵周旋,死死拖住日寇一部分兵力,給其他戰場調整兵力、重新布防贏得切實需要的時間。”
“不,這不行!”韓復榘不愿擔當風險,一心要撤離山東保存實力,對讓他率部待在沂蒙山區打游擊,他怎么也不會接受。聽李宗仁這么一說,他顯得十分緊張,便不顧自己身份,黑著臉頂上去。“你光說山區、山區,我們幾萬人馬真的擁進去,鬼子四面包抄,恐怕就出不來了,困就把我們困死了,我們就成了日本人的餃子餡了!”
“餃子餡?笑話!”李宗仁看到韓復榘已對抗敵喪失信心了,便哈哈一笑,以解室內沉悶的氣氛,然后鼓勵道:“不錯,敵人是很強大,但你韓主席的部隊也不是那么好吃的餃子餡!只要你向方兄振作起來,你的人馬很可能會變為一塊卡住敵人喉嚨的雞骨頭!”
“德公(李宗仁字德鄰),承蒙高抬,”韓復榘抱拳向李宗仁拱拱手,說,“上海、南京都丟了,日本人眼看就要打到小蚌埠,裝備比我們優良的中央軍尚且抵擋不住,都一潰千里,我們拿什么阻止敵人前進?”
李宗仁見韓復榘如此泄氣,便不客氣地說:“大敵當前,守土抗戰乃軍人神圣職責,還望韓主席服從中央,以大局為重,全力以赴!”
“這個當然,我韓某人是當兵出身,向來是開的子彈鋪,賣的子彈頭,對打仗何曾含糊過?只是,我們也確有困難啊!”韓復榘一個勁兒地叫苦連天。
“國難當頭,哪能沒困難?想辦法克服嘛!”李宗仁還是耐心地忍憤開導。
“克服?請問德公,我們怎么克服?”韓復榘不但仍固執己見,而且向李宗仁步步緊逼。
戰事迫在眉睫,韓復榘如此對抗,李宗仁終被激怒了。“啊,你,你?!”李宗仁氣得臉都變色了。他見韓復榘丟棄山東的念頭已鐵定了,再怎么曉之以理也無濟于事了,便立即結束談話,返回徐州。
幾日后,日軍從濟陽門臺子突破黃河天險,濟南受到嚴重威脅。韓復榘為了保存實力,于1937年12月22日清晨5點帶領省府全套機構、軍政人員及其眷屬倉皇逃離濟南向南撤退,頃刻,山東北部防務全線崩潰,日軍于1937年12月26日占領濟南。

濟南陷入敵手的消息傳到武漢、傳到蔣介石耳中,蔣便急電韓復榘,嚴令他務必固守兗州、泰安。韓復榘認為這是蔣介石、李宗仁讓他打頭陣,是借刀殺人。他對部下說:“我們就這么幾萬人,如果把這點家底兒丟得干干凈凈,華北就沒有我們立足之地了。只要我們有軍隊,我們就不愁沒有飯吃,沒有地盤可以搶地盤嘛!”韓復榘跟所有軍閥一樣,都把軍隊看做是自己的命根子,是賴以安身立命、享受榮華的寶貴之本。
韓復榘在黃河以北的濟陽抗敵,出師不利,不過,他的幾萬主力并未受到重創。但韓復榘太膽大妄為了,對蔣介石、李宗仁的命令置若罔聞,竟一槍不發,又將兗州、泰安拱手送敵。他本人則率幾萬主力像潮水一樣涌向魯西南,進駐曹縣、成武、單縣等地,隨時準備全師入豫。
由于韓復榘節節敗退,致使津浦路、隴海路的徐州以北地帶門戶洞開,徐州形勢驟然吃緊。李宗仁打電話責問韓復榘為何不執行委座命令又放棄泰安。韓復榘振振有詞道:“南京已失,何況泰安!”李宗仁火冒三丈,在電話上聲色俱厲地吼道:“韓副司令官,這是最高統帥命令,再退,軍法嚴懲,決不姑息!”
韓復榘欲聯合劉湘反對蔣介石
韓復榘與國民黨第七戰區司令長官兼第一集團軍總司令、四川省政府主席劉湘私交很厚。他知道自己屢抗軍令,已徹底地為蔣所不容,擔心在南撤途中,蔣派中央軍攔截,將他吃掉,便秘密派人跟劉湘聯絡,請劉湘相助。此時劉湘正在戰時首都武漢治病,住在漢口萬國醫院。
韓、劉這一階段聯系頻繁,往來密切,引起消息靈通的蔣介石、戴笠的高度重視。他們從各種跡象上推斷,魯、川兩省兩軍很可能在私下搞聯合,并企圖搞什么名堂。
為了弄清并切實掌握韓、劉相勾結的目的和證據,戴笠特地找國民黨第八十八軍軍長范紹增幫忙。范原是劉湘手下一名高級軍官,因受劉排擠與劉有個人恩怨。范假裝生病,也住在萬國醫院劉湘病房附近一個病房“治療”,日夜密切注意劉湘的一舉一動。
時間不長,范紹增就獲悉劉湘給川軍一個將領王纘緒發了一封信,命令王纘緒“速帶兩師兵力到宜昌、沙市一帶,與韓復榘去襄樊的隊伍取得聯絡”。
這一情報非同小可,戴笠經過秘密偵查,終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韓、劉確有密謀反蔣的舉動,他們料定老蔣早晚要放棄武漢西遷重慶。這四川本是劉湘的天下,劉湘想,如老蔣帶中央軍入川,在川中遍插親信,那么他劉湘在川地將寸步難行,公開阻止老蔣入川他既沒有這個膽量,也沒有那個力量,現在韓復榘要跟他聯合,二人便一拍即合。他們分頭活動了另外兩個對蔣不忠的北方將領,計劃韓復榘的部隊從河南向襄樊、漢中一帶推進,以配合劉湘的川軍封鎖老蔣西遷四川的道路。然后,幾派勢力聯合起來與蔣抗衡,在川、鄂邊境割據一方,相互呼應。
蔣介石聽了戴笠報告這一情報時,臉上當即便露出了殺機,恨不得立刻就將韓復榘、劉湘等人碎尸萬段。
韓復榘中計
韓復榘對蔣介石戒心很重。為了能順利將韓逮捕歸案,蔣介石頗費了一番腦筋,最后決定利用開會之機動手。為了穩住韓復榘,不使他生疑、緊張,蔣介石在這階段很少露面,也不給韓發電報、打電話。為不使韓復榘有突然感,蔣介石先指派李宗仁在徐州召開區域性的軍事會議,對韓進行試探和麻痹。
韓復榘看到徐州會議是由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主持,地點又是在自己駐軍附近,作為五戰區副司令長官不到場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可他轉念一想,自己跟李宗仁已經鬧得不可收拾了,見面實在不好意思,于是便以“偶感風寒,身體不適”為由,派何思源代表他去徐州赴會。何思源回來后告訴他,李宗仁只是調整一下本戰區的軍事部署,一字未提第三集團軍南撤之事。
徐州會議剛散,蔣介石便從武漢發來急電,聲稱形勢驟變,軍情危急,他將于1938年1月11日在開封召集北方將領舉行軍事會議,所有北方部隊軍長以上長官都必須如期到會,不得有誤。
韓復榘接到蔣的電報,不免疑慮重重,便給蔣介石復了個措詞婉轉的電報:職部甫自前方移此,歉難赴汴開會,一俟稍有頭緒,當即趨前請示。
蔣介石接到韓復榘這一純屬搪塞的電報,并未大動肝火,像沒事兒似的,親自給韓復榘掛了電話:“喂,向方,你是向方兄嗎?”蔣在電話上跟韓稱兄道弟,語氣極其親切而又誠懇,“嗯,這個,眼下局勢嚴峻,國土淪喪,生靈涂炭,我心急如焚,決定在開封召集會議,商定諸事,請向方兄帶孫軍長桐萱等將領務必遵期到會。”
話既已說到這種地步,態度又這樣友好,再推辭,似乎也難以啟齒。韓復榘在心里琢磨,如此隆重的軍事會議,各路將領盛聚,老蔣縱然對自己有所不滿,也不至于在國難當頭,正值用人之際,會拿一個戰區副司令長官、集團軍上將總司令、一省之主席開刀吧?這樣的會不參加,會讓眾將領小瞧自己,這個人丟不起。再說,劉經扶(劉峙)帶二十萬中央軍從石家莊一帶撤至河南彰德,劉本人先退到鄭州,繼而又將司令部移駐開封,老蔣不也未對他怎么樣?這么一想,疑慮全消,就帶著軍長孫桐萱等幾個親信將領,由一個全副武裝的手槍營護衛,乘鋼甲車直奔古城開封而去。
韓復榘赴會
1938年1月9日下午,韓復榘一行風塵仆仆地抵達了黃沙彌漫的古都開封,下榻于市內黃河水利委員會委員長孫祥榕的公館里,但他的衛隊營卻因為當局借口市內不好安排,而被留駐在城外。因為最高統帥在此,與會者的衛隊一律不準進城,這也是在情理之中,韓也就不疑有他。
韓復榘哪里知道,戴笠已親率一批行動隊員先期密赴開封,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戴笠的既定計劃行事。
1月11日下午,會議在開封南關袁家花園內一座小禮堂內舉行。韓復榘與軍長孫桐萱帶著幾名貼身衛士乘汽車按時來到開會地點。下了汽車,在隨員護衛下,徑直由園門而進。
園內非常幽靜,看不出有什么劍拔弩張、刀光劍影的跡象。韓復榘他們往前走了一會兒,眼前出現一座拱門,在拱門的兩廂房旁,貼著一張長紙條,上寫“隨員接待處”,并有持槍的憲兵在守衛,只準與會的軍政官員進去,隨員謝絕入內。這樣,韓復榘的兩個衛士、孫桐萱的一個衛士只得被留在接待處等候。
以前,凡老蔣在外地、在戰區主持召開的會議,程序大體上也曾這樣做,韓復榘也就不往深處細究。他同一些參加會議的熟人打著招呼,邊說邊往里走去。當他們來到小禮堂的副官處時,又遇到第二道關卡,這里不僅警衛森嚴,墻上還貼有一張特別的告示,聲稱:“奉上峰諭:今日高級軍事會議,為慎重起見,所有到會將領,不得攜帶武器進入會議廳,應將隨身武器移交副官長保管,給予臨時收據,俟會議完畢后憑收據取回。”
“咦,今天的會議花樣怎么這么多?”韓復榘看了告示,心里嘀咕著,譏笑老蔣疑心太重,卻沒有考慮別的,就隨其他將領一道,把隨身攜帶的兩支德國造的袖珍手槍掏出來交上去,接過收據便跟心情各異的眾將領一道進入會議廳。
這是一座精致、整潔的小禮堂,參加會議的將領的座次是事先安排好的。韓復榘與他的親信孫桐萱軍長分開來,被安排在上將席,坐在蔣介石的嫡系將領劉峙的身邊,直到這時,韓復榘還未意識到自己將大禍臨頭,還在輕松地跟劉峙開著玩笑。
韓復榘與蔣介石當面交鋒
當身披皮領大衣,內著考究的將軍服,手戴白手套的蔣介石,在一大幫隨員的簇擁和護衛下步入會議廳時,所有在場的軍政官員“刷”地起立,向他致敬。蔣介石擺擺手,示意大家坐下來,便在會議廳主席席位上就座。蔣介石把白手套脫下來,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用冷峻、威嚴的目光掃視一下會場,干咳幾聲,清清嗓子,這才操著濃重的浙江寧波口音說:
“諸位辛苦了!這個,今天大家歡聚一堂,共商國是,機會難得。在座的許多是老同志,老相識,也有初次見面的,這樣吧,點個名,大家先認識認識吧!”
蔣介石拿著事先準備的與會人員名單,正兒八經地點了名,隨后,便是滔滔不絕的訓話。話題是圍繞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待云山霧罩地不指名地把韓復榘等人訓斥一頓之后,終于露出了崢嶸:
“抗日是全國一致的,這個,是每個將領義不容辭的責任,可是竟有這么一位戰區副司令長官兼集團軍總司令,一槍不發,放棄黃河天險的陣地,連失數城,使日軍長驅直入,進占大半個山東,給整個戰局帶來嚴重后果,我要問韓主席,你為什么要這樣做?這給國家、民族帶來什么樣的災難,你考慮過嗎?所以,這個責任你是不能推卸的,你必須進行深刻的反省!”說到這里,蔣介石一臉殺氣,兩道銳利的目光掃了韓復榘一眼。
韓復榘壓根兒未料到蔣介石這么快就變臉跟他攤牌,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下升上后脊梁。但韓復榘畢竟不是等閑之輩,他是一個曾浴血沙場、歷經九死一生的驕橫悍將,生就的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現在看到蔣介石殺氣騰騰地向他興師問罪,心想,是禍躲不過,伸頭也是死,縮頭也是亡,頭砍掉了不過碗大的疤,誰怕誰?想到這兒,他也就不在乎蔣的威嚴了。于是他毫不客氣地當場詰問蔣介石:
“報告蔣委員長,卑職不明白,山東丟失是我應負責任,可南京丟失,那又是誰的責任?”
專橫跋扈的蔣介石,豈能容許別人在這種場合頂撞他?不等韓復榘將話說完,就厲聲喝道:“現在我問的是山東,不是南京,南京丟失,自有人負責。可你擁兵自重,不戰而逃,失地千里,跟日本人勾勾搭搭,明來暗去,陰謀出賣山東,這是什么問題?”
“這是造謠,沒有的事!”韓復榘毫不示弱地大聲否認。
“造謠?”蔣一聲獰笑,“你的所作所為證據確鑿!有些事不用我說,雨農會把它公布于眾的。實話告訴你,你不僅目無黨國,違抗軍令,還圖謀不軌,你還有內奸嫌疑!”
韓復榘見流氓成性的蔣介石要把他置于死地,看來今日在劫難逃了,也就豁出去了:“哈哈,內奸!戴雨農沒有向你報告中國有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內奸嗎?”
蔣介石驚問:“你說什么?誰是天字第一號大內奸?!”
“我說的是你!”韓復榘聲震屋宇,“你給張漢卿下絕對不抵抗的命令,斷送了東三省,你搞《何梅協定》,出賣華北主權……”
“放肆!”蔣介石暴跳如雷,再次截斷對方的話頭,“一派胡言!一派胡說!”
“不,我沒胡說,這些都是舉國皆知……”韓復榘還想繼續與蔣舌戰,被坐在他旁邊的劉峙勸阻了。劉拉著韓的胳膊說:“向方,干嗎火氣這么大,要冷靜點,委座正在氣頭上,走,你先到我辦公室休息一下吧。”他一邊說一邊拉著韓復榘離開會議廳。
韓復榘被捕
劉峙陪著韓復榘從小禮堂側門走出來,三轉兩轉便轉到后門口,未見劉峙招呼,便有一輛黑色的小轎車緩緩地向他們開了過來,停在他們面前。頭昏腦漲的韓復榘并未想到,要不是事先安排,哪會有一輛轎車恰到好處地在此等候?
劉峙指著汽車說:“向方上車吧,這是我的車。”
“不,不用,我的車就在大門外。”韓復榘想離開會場,但不愿坐別人的車。
“這又何必呢?到大門外,得走正門,一連幾道關卡你不是不知道的,那都是憲兵三團的人在把守,那些家伙目中無人,沒準又要惹你生氣。這后門是我布置的崗哨。”劉峙邊說邊拉住韓復榘的手,把他推向車門。韓復榘不知這是戴笠的“連環計”,以為劉峙會陪他一道出去的,便彎腰上車。車前座上的那兩個身材魁梧的軍人,見韓復榘上車了,便迅速地轉到后排,坐在韓的兩側,把韓夾在中間。劉峙見狀,這才對他說:“你先到我公館休息,我回去參加會議。不回去,老頭子又要疑神疑鬼,晚上跟你弄幾杯!”未待韓復榘回話呢,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一個駕駛兵拉開前座門,坐上駕駛座,啟動了車子。劉峙順手“嘭”的一聲,將車門關上。
起先,韓復榘還以為坐在他兩旁的軍人是劉峙的副官,是來護衛他的,也未介意,可待車子開動后,他看這兩個軍人臉色陰沉,覺得不對勁,不禁驚問:“你們是……”
對方沒有直接回答韓復榘的問話,而是用兩個烏黑的槍口頂住了他的身子,向韓出示了逮捕證,壓低聲音說:“韓復榘,你被捕了!”立即將锃亮、冰冷的手銬套上他的雙手。
“啊,你們?”韓復榘憤怒地吼道,“你們是什么人?敢抓我?”韓復榘就像一頭驟然被關進鐵籠子里的野獸,狂暴地咆哮著、掙扎著。
“你放老實點兒,嚷叫也沒有用,我們是奉命行事!”兩個武裝軍人分坐在兩邊,四只手像鉗子一樣緊緊抓住他的兩只手臂,把他按在車座上,使他動彈不得。
汽車開足馬力,直奔開封火車站。月臺上,戴笠早已等候在一輛隨時待發的專列旁,大批軍警嚴密封鎖車站,韓復榘被挾持上了火車,戴笠立即命令開車,火車風馳電掣,直駛武漢。
韓復榘被囚禁在武昌“軍法執行總監部”院內的一幢二層小樓上,跟外界完全隔絕了。直到1938年1月24日晚被斃。
在韓復榘伏法之后,劉湘也在萬國醫院病房突然殞命。
韓復榘該殺
記得曾有一部電影叫《民國最大的謀殺案》,演的是蔣介石謀殺韓復榘的故事。
筆者曾對“謀殺”提出質疑,認為編導是將誘捕與謀殺相混淆,將電影取這樣的名字多有不妥。
作為軍人,守土有責。抗戰初期,身為第五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第三集團軍總司令、山東省政府主席的韓復榘,在日軍進攻山東時驚慌失措,為保存實力,不指揮、組織所屬軍隊及民眾奮勇抗敵,而是腳底板抹油——溜之大吉,一槍不發,短短幾日,便使省會濟南,重鎮兗州、泰安成了日寇囊中之物,造成了山東北部防務全線崩潰,按戰時軍律,你說該不該殺?照筆者看來,該殺!
毛澤東在其《論持久戰》這部不朽名著中,談及這件事情,也說“李服膺(時任國民黨軍第六十一軍軍長,1937年10月,在晉北天鎮不戰而退,被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下令正法——筆者)、韓復榘等逃跑主義者的被殺,是殺得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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