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負“案”者的時來運轉

我曾經是一個負“案”在身的人，本以為今后的人生注定是兇多吉少，卻沒有想到，1978年國家命運的轉折也給我帶來了好運。

1977年春天，全國上下“清查運動”正轟轟烈烈地展開。4月以來，大街上到處張貼著抓捕人犯的布告，隔幾天便有被捕人犯五花大綁，胸前掛著黑牌子，押在汽車上四處游街。為了抓緊抓好清查工作，我生活的小城——四川省達縣市專門成立了清查辦公室。到了秋天，四川省公安廳突然派人來達縣，要找一個名叫“李可剛”的人。他們在達縣市清查辦公室和辦案人員一起，找出所有的捕人布告，一張張地逐個查找“李可剛”，居然沒有發現。省公安廳的人感到很奇怪，難道此人漏網了?據說，案子是北京交辦下來的，這讓辦案的公安人員十分不安。

但“人民戰爭”的天羅地網一經布下，任何人都休想逃脫。不久，我工作的集體所有制印刷廠來了兩名高大威猛的公安干部，一位是達縣地區公安處的科長，一位是達縣市公安局某派出所所長。他們找到我問話。

“文革”期間，我參加過造反派組織。這次問話也因為此事。

原來，1967年四川“二月鎮反”以后，造反派被抓得雞飛狗跳，四處逃竄。我雖然只是一名普通成員，但因出身不好，知道在劫難逃，便逃到了北京。當時，達縣地區在北京避難的造反派人數不少，他們分住在首都各大專院校、國家機關和事業單位接待站里。我在北京地質學院接待站報了到，但不常住那里，而是住在我姐姐家中。不久，在達縣地區上訪的造反派中風傳達縣地區有關部門已經來人在接待站里抓人。大家便如驚弓之鳥四處逃散，分赴全國各地，投親靠友。因為我在北京有住處，便繼續留在首都。

那些日子，我幾乎每天都要到地質學院去一趟。一是想遇到家鄉來北京的上訪者，打聽家鄉造反派的情況；二是想打聽中央解決四川問題的消息。在地質學院接待站，這方面的消息來源相對準確和集中。

一天，我又來到地質學院接待站，無所事事地躺在地鋪上，忍受著撲鼻而來的腳臭味，眼盯著緊閉的玻璃窗出神。一個紅衛兵領著一位瘦瘦的中年人來到我的地鋪前，對我說：“你是達縣地區的李可剛吧?”

我邊回答“是”，邊從地鋪上爬起來。

紅衛兵給我介紹說：“這位是周總理的聯絡員吳彬同志，有事找你。”

我吃驚地張大著嘴，說不出話來。

紅衛兵說：“你們談吧，我走了。”

吳彬穿一身咖啡色的中山裝，戴著鴨舌帽，個子不高，文質彬彬的，約50來歲。

吳彬說：“中央準備解決四川問題，要召開會議，需要達縣地區群眾組織的代表參加，在地質學院接待站的名單上翻到了你的名字。你就作為達縣地區群眾組織的代表參加會議吧!”

我毫不猶豫地說：“好!”

吳彬又說：“你再提供3個人的名單，作為群眾組織的代表出席會議。”

“好!”我滿口答應了下來。

然后，我乘吳彬的車來到北京西苑大旅社(即現今的西苑飯店)。當晚，我在旅社松軟的席夢思上，舒展在溫馨的鴨絨被里，呼吸著空氣中淡淡的清香，美美地睡了一覺。

會議期間，周恩來總理以及當時的中央領導，諸如江青、張春橋、陳伯達、姚文元等人，在人民大會堂3次接見四川全體代表。當年5月，中共中央下達了《中共中央關于處理四川問題的決定》(即“紅十條”)。

四川省公安廳來人要查的就是北京會議期間發生的一件事。事情是這樣的，會議期間我們代表組收到達縣地區群眾組織送來的一份材料，說他們抓到一個名叫李開喜的小偷。這個小偷在交代中胡說八道，說自己是一個秘密組織的情報員。這個組織十分龐大，還有軍隊，有坦克，組織成員遍及全國，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等人都是這個組織的負責人。這份材料就是審訊李開喜的記錄。我們看了材料后當然不相信，特別是其中還涉及周恩來總理，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處理。于是決定在中央領導接見我們的時候，把材料原件轉呈時任“中央文革領導小組”副組長的江青，覺得她應該是與毛主席最親近的人。1970年“一打三反”運動中，我就為這件事被審查過很久，最后宣布沒事，過了關。這次，兩名公安干部找我談話時，我把當時的情況如實地向他們作了介紹。我還特別強調，我們當時只能這樣做。兩位公安離開后，此事就一直沒有了下文。

1977年成立達縣市，將原來的達縣一分為二，保留一個達縣。新設置一個達縣市。新成立的達縣市各部門、各機構都需要人，市里的文化館尤其缺人。愛好文藝、熱心文化工作的宣傳部李部長，為此動腦筋四處物色人選。不少人找到李部長家里。想請李部長安排自己或親朋到那里工作，但李部長對文化館進人的事怎么也不松口。

有一次，李部長又和人談起物色文化館工作人員很困難的事。市委一位姓王的干部說：“我可以給你推薦一個搞文學創作的人，叫李可剛，不過此人還有案情在身。”王以前在某省軍區當過新聞干事，轉業后在達縣市清查辦工作過，接觸過我的案子。王以前不認識我，是在辦案過程中知道我，了解我的一些情況。他還知道，1977年春天，四川省召開全省文藝創作會議，達縣地區一共通知3名代表參會，我是其中之一。但我最終沒有能夠出席會議。因為沒能通過政審，除了我有案未了外，我的父親還是個“右派”。

李部長仔細聽了王的介紹，沉吟片刻問道：“他究竟有多大的問題?”

王說：“他的問題至今未作結論，案子還擱在公安局里。不過，我個人以為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否則，我也不會向你推薦了。”

李部長一下子來了興趣，說：“如果經審查沒有問題，這個人我就要!”

王又提醒李部長：“他是集體所有制企業的工人，進文化館很難喲!”

李部長說：“不怕，就是麻煩一點嘛。只要是人才，再麻煩也不怕!”

剛好在這個時候，地區要舉行文藝會演，市里將組織節目參加，決定先抽調人員搞創作。1978年初夏，我被調到市里創作文藝會演節目。在這段時間，李部長隔三差五就打電話問公安局長：“李可剛的案子了結沒有?”那邊一直說，還沒有最終結論。后來，公安局長被電話“吵”得受不了，回話說：“案子結了，沒事，沒事!”

9月，地區文藝會演結束，達縣市的演出節目受到好評。10月，我被借調到文化館上班。但要正式調入文化館，還須到地區勞動局爭取一個全民所有制工人指標。

一天，李部長臉上掛著春風般的笑意，要我下班以后到他家里去。到了李部長家里，我才知道他為我準備了豐盛的魚宴。席間，李部長興奮地對我說：“你知道今天我為什么要請你吃飯嗎?”

我搖了搖頭：“不曉得。”

“我告訴你吧，是個好消息，你的指標解決了!”

這么快就辦好了調動指標，簡直難以相信，我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

這之后，我順理成章地正式調入文化館，以工代干，擔任文學創作及輔導干部的工作。

后來，有人給我開玩笑說：“李部長是你哥嘛!”

說來也真巧，李部長的名字叫李賢剛。雖然我們的名字僅一字之差，但我們絕無親屬關系。李部長的確是個好人，求賢若渴，為達縣的文化建設甘冒風險。當然，這里也有一個前提，那就是1978年國家的相關政策已經有所松動，用人重在看個人能力而不是家庭出身或歷史問題。否則，李部長再有能力也無法改變我的命運，甚至他本人還都可能攤上“重用壞人”的罪名，丟了烏紗帽。

(本文作者退休前系民革達州市委副主任委員、達州市政協提案工作委員會副主任。)

(責編 何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