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前的一個月,教育部組織了一個中學校長團赴北歐出訪,我有一個名額。就在我臨出行前的兩天,母親犯病住院,而且接到了她的病危通知書。按常理我不該也不能出去了,但我竟然決定還是隨團走。那天夜里我幾乎沒睡,早晨很早就趕到醫院向母親告別,她斜躺在床上,對我揮揮手。我對她說:“我要去出差,你要等我回來。”她問我要多少時間,我說要一個星期。她像小孩一樣地答應了。從離開她的這一刻起,我就開始擔憂,就開始后悔,就開始在內心責備自己了,我反復地問自己:母親能夠等到我回來嗎?
我先后到了芬蘭、瑞典、冰島、挪威和丹麥五個國家。
北歐之行,我的心始終懸著。孔子說:父母在,不遠游。那時那刻我才有了切身的體會。手機始終開著,每隔幾分鐘就要把手機拿出來看看有沒有電話,有沒有信息。既怕有電話來,又怕沒有電話來。每天都在心里計算著還有幾天能回去,甚至心里還計算著,假如此刻來了不幸的消息,我即刻返回將要多少時間?最難熬的是在冰島,手機信號時有時無,有時幾個小時沒有信號。那天我接到從母親病房打來的電話,說老人家又一次病危,當時的感受若非親身經歷,是無法體會的。后來兄長又傳來信息,母親不時地問我何時能回來。我在遠方心系母親,又無能為力,而且可能面臨永世訣別,此時的我,情感飽受折磨。
冰島真是一個蒼涼之地。那晚我幾乎是含著眼淚,給我的兄長回復了如下的信息:告訴母親,請她等我。我在從芬蘭到斯德哥爾摩的海輪上,為她買了世界上最好的巧克力。
數日以后,我返回了蘇州。母親仍在醫院。從北歐回來能夠讓我再見到母親,這是上蒼對我的眷顧。回來的當天我就去了醫院,給母親帶去了芬蘭巧克力等北歐食品,她能輕輕地與我對話,精神似乎比我臨去北歐前好一些。但從這天下午開始,母親病情惡化,經常整天不吃喝一口。有時我匆匆上醫院,喂她一口兩口。像哄小孩一樣。后來知道,那時她的口腔、食道,甚至腸胃都已經潰瘍,吞咽一口水、一口湯都要付出痛苦的代價。她強忍著吞下或咽下的這一口水、一口湯,與其說是為自己,不如說是為了我們子女——為了不掃我們子女的興,不拂我們的好意。
母親住院的一段時間里,我的兩位兄長夜里為了讓母親安心,竟陪她睡在身邊。一位91歲的母親,一位近60歲的兒子,共枕一個枕頭,親情融融。我兄長在母親去世后告訴我,垂危的母親半夜還會為兒子掖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