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老家是紅棗之鄉。每年秋天,將紅棗拾回家后,女人們都要用手將紅棗分出等次,以便能賣出更好的價錢。所謂的“揀棗”,就是指這項繁瑣的工作。我們兄弟姐妹不在家,所以,我家的揀棗工作,都被母親“承包”了。
那天父親來給我送一冬的大白菜,開著三輪車,滿身風塵。
吃過午飯后,和老公、兒子圍坐在父親身邊嘮嗑。父親細數老家的一切,雖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我們聽起來饒有興味。
“棗太多,你娘一個人,揀不過來。”父親滿臉的焦急。
“這幾天老是嚷著腰疼、腿疼,揀棗累的!”父親有些心疼。
“她怎么不坐下來,慢慢干?”我記得小時候在生產隊時,女人們都是圍坐在棗堆旁,有說有笑,熱熱鬧鬧,邊揀棗邊不時吃幾個,多美的差事,簡直是一項休閑活動!
“你哪知道啊?六間的大瓦房,滿房頂的棗兒,厚厚實實的一層,沒地兒下腳。”父親的眼睛中閃著光。
記得今年秋天,和老公回老家,正趕上打棗,我們便去幫忙。棗林在離家幾里遠的山中。一進山岬,就聽見咣咣的打棗聲,哞哞的牛叫聲。周圍的各個山岬,都有棗林,有棗農的調侃打趣聲。今年老天還算開眼,是個紅棗的豐收年。我家承包了幾百棵棗樹,占了半個山頭。看著滿山的棗樹上,都掛滿紅彤彤的棗兒,母親喜在心頭,嘴上卻說:“別看這么多棗兒,一天就會拾完的。”老公聽后,討好地說:“我們加把勁兒,一天肯定能干完。”母親聽后只是淡淡一笑,算是給足了面子。顯然,老公的話,沒有正中母親下懷。我暗暗掩口而笑。
“我看,即使加把勁兒,三天也拾不完呢。”我反駁老公。這話算說到母親的心坎里去了,她果然眉開眼笑。老公看著母親的笑,滿臉不解。他哪里知道,母親巴不得這片棗林是個聚寶盆,有永遠拾不完的棗兒,苦點累點算什么!
“你娘只能蹲著揀棗,哪里有坐的地方?”父親接著解釋。
哎,我的揀棗的母親,棗兒少了發愁,棗兒多了同樣發愁!
兒子倒是挺聰明,趕緊給姥爺出主意:“雇一群人,幫姥姥揀棗,幾天準完工!”父親嗔道:“你小子會想辦法!不過,這肯定行不通。她都不讓我插手,讓外人插手?更沒門!”
這話我信。每年紅棗拾回家,母親便守著滿房頂的紅棗,仿佛守著寶貝一樣,越揀越上癮,做飯的事,便交給父親。用母親的話說:“你承包做飯,我承包揀棗。”別人若是幫她揀棗,她便一百個不高興、不放心。她情愿將這滿房頂的紅果子一個個從手里過個遍,仿佛撫摸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哪個摸不著,心里就不踏實,說不定覺都睡不好呢。
此時,我仿佛看到故鄉正沐在暖陽里,家家戶戶的房頂變成了紅色,像一塊塊紅色舞臺。其中,那個最大的舞臺上,有一個身影,正蹲下去,低著頭,專注于她的事業。那是我的母親,我的揀棗的母親。她將要在這方舞臺上奮斗幾個月,雖然沒有觀眾,但有紅棗相伴,她并不感到孤獨。是的,她不孤獨,她的獨舞,我正在觀看,在我心里,她是世上最出色的舞者。
我感動,感動于母親的癡迷和專注。她并沒有感覺她揀棗的事業多么渺小,在母親眼里,那一房頂的紅棗,便是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