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竅

遠遠走過來一個頭發蓬亂似喜鵲窩的孩子。他側身走進教室，那小心翼翼的腳步有點像黑夜里的盜賊，顯得既滑稽又可笑。

方老師這才注意到教室門有三分之二掩著，剩下的不到一尺寬，只能緊巴巴通過一個人。上課鈴響了，她電學著那幾個孩子的樣子，吸氣收腹，慢慢地站到了講臺上。教室的門與門框之間放著一把掃帚，這把掃帚支撐著的一個鏟瓢里堆有垃圾。這時，班上幾十個孩子表情顯得有些緊張和不安……

“我們班的孩子太聰明了，發明了自動噴灑器。你看，就這樣讓老師錯過了享受機會，實在有點兒可惜。”方老師用平靜而犀利的目光掃視了教室一圈之后，發現靠后排中間那位，細高個，頭發蓬松著有三四寸長的那個男孩，開始目光中還有點傲氣，后來就變得有點閃爍不定，最后把頭扭到一邊。

“我想，能想起這竅門的孩子一定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是，聰明的孩子為什么就沒有聰明的行動呢?譬如進教室門再從容一點，自然一點，該多好!本來我什么也沒有看到，是剛才那幾個孩子提醒了我，真得感謝他們。”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似的，方老師微笑著，那張臉像綻放的臘梅，像燦爛的朝霞。

此時教室里很靜，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有一種激戰即將要爆發前的恐懼。大家都以為方老師肯定要追查是誰干的，讓惡作劇者吃不了兜著走。可她卻只說了這簡單的幾句話，接著就開始講課。今天講《挺進報》這一課，方老師讓同學們分別扮演課文里的角色，有人演陳然，有人演許曉軒，還有人演看守長，這一下就像有魔法似的，很快就把同學們吸引住了。陳然用一把掃帚掛在窗臺上作暗號，通知同志不要再來，這里情況危險。講到這里，方老師又舊事重提，笑著說：“要是陳然也把掃帚掛在門頭上，說不定敵人進來把他砸個鼻青臉腫哩。”

大家笑了，笑得前俯后仰。歡樂嗎?又似隱隱夾雜著幾分無言的痛苦。然后大家的目光又不約而同地投向后排坐著的那個孩子。剛才的事是劉軍軍和幾個“哥們”干的。他惶恐，又有幾分困惑。這位老師沒有說“一顆老鼠屎壞一鍋湯”這些刺耳的話，更沒有發怒，也沒有拽著胳膊把他送到校長面前，之后通知家長。以前那位老師動不動就讓請家長來，而爸爸一來，回到家就把他結結實實“修理”一頓。修理就修理吧，又不是沒有修理過，這早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天下的烏鴉一樣黑，老師不管是老的還是新的，都是死對頭。因此在聽說新來的班主任要來上任時，幾個“哥們”商量了一下，先來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馬王爺三只眼! 沒料到第一仗就敗得落花流水。 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還不見方老師有什么動靜。聽說去年有幾個哥們(大人叫“搗亂皮”)見了方老師都乖乖的，她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別看她現在笑得跟彌勒佛似的，她是想放長線釣大魚，用魚餌誘你上了鉤，再慢慢收拾你。這位老師狡猾狡猾的，不能等閑視之……劉軍軍有點坐臥不安。他找到二愣、三孬、四賴(這是前任老師給起的名)說：“咱幾個可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到時誰也跑不了。不中，咱轉學怎么樣?”二愣說：“再等等看，不中咱就幾個出走到廣州去。”

那天，方老師上完課就走了。讓他們詫異的是，方老師不僅沒有懲罰，反而像母親一樣關心他們。有一次，軍軍感冒了，方老師還把茶水端去，看著他把藥水吃下。“老師，俺錯了，您怎樣罰都行，俺都認。”這幾個調皮孩子主動把檢查交到方老師手里的時候，一個個耷拉著頭。

方老師說：“改了就是好孩子。要罰的話，就罰每人寫一篇作文，題目就叫《掃帚事件》，看誰寫得好，這叫將功補過。”“老師，你說的是真的?”劉軍軍他們幾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半信半疑的。方老師說：“真的。我騙過你們嗎?”他們驚喜地說：“老師，俺幾個把班里的紀律、衛生、體育管起來行不行?……”后來，這幾個孩子果然由“老師愁”變成了“樂不夠”，劉軍軍的作文還在省一家出版社舉辦的作文競賽中獲了獎。

方老師是“受命于危難之間”的班主任。原來向校長堅決辭職不干的李老師不禁唏噓感嘆，專門登門拜訪請教，問她有什么訣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