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的城墻上,又是一聲更大的近乎山崩地裂的巨響!
秀英渾身一激靈,只覺得地也在哆嗦,房子在抖,墻上的泥刷刷往下掉。緊隨著,房頂上又傳來雨點一樣密的重物砸下來的噼里啪啦聲。秀英知道,那是城墻上炸起的碎磚土塊落到她家房上了。
城墻被炸開了?秀英一驚,不顧一切地撲到屋外。
謝天謝地,城墻還在,還黑壓壓地屹立在那兒,只是上端被炸出一個大大的豁口,燃著沖天大火,映亮夜空。那一直不曾停息的槍聲,受驚似的頓了頓,重又炒豆子一樣響起來,豁口處更是喊殺聲一片。
秀英拍拍胸口,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城在就好,槍響就好,表明城還有人守著,日本兵還沒殺進來。
可那個年輕的大個子兵呢?城墻炸成這個樣,他在哪里?秀英癡癡地往城墻上注視著。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城墻垛口處不時有人影閃過,晃動。
那個兵是前天從城墻上下來到她家的小店買煙的。老人不在,煙是秀英給拿的。秀英一向怕兵,討厭兵。她怕兵們賊溜溜直盯著她身子和臉的眼光,總躲著??蛇@個時候不同了,大兵們正守著城,擋著如狼似虎要撲進來的日本兵。更何況,這個兵也與眾不同,個子高高的,人生得很周正,不像兵油子,眼睛看人不毒,面對她還有幾分靦腆。秀英想起“人高馬大,生死不怕”的老話,她喜歡腰桿挺得直溜溜的,對女人有幾分靦腆的男人,又確確實實地想知道戰(zhàn)況,就破天荒地主動對這個兵問話了:“班長,你說這城能守住嗎?”
那個兵看看她,眼里閃出親切:“說實話,難。我們是從上海一路撤下來的,丟了多少城啊。”頓一頓,他又說:“你該撤走,早早地撤走!你為什么不早點撤走呢?要知道落到日本人手里……唉!”
“像我們這樣的窮人,往哪里撤?不是凍死也是餓死,不如死在家里。再說,不是還有你們嗎?”
“對,有我們!我們早想跟日本人拼個魚死網(wǎng)破,只是……小妹妹,你長得真像我妹妹,可惜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班長,守住城不就能再見到了嗎?”
“對,守住城!”那個年輕的大個子兵從腰里摸出一枚手榴彈,遞給秀英?!靶∶妹?,萬一城破了,日本人殺進來了,你躲又無處躲逃又無處逃,就用這個防身吧,閨女家的清白比什么都要緊啊。”
秀英看了看那枚手榴彈,順從地接過來,沉甸甸的,差點沒接住。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那個兵要走了,問。
“沒這個必要吧?!毙阌⑾胍矝]想,就這樣回了一句。那個兵走了,走上城墻,秀英想,他一定會狠狠打日本人的。一定。
天快亮?xí)r,有人嚷,日本人攻進城里來了,守城的兵全撤了,除了戰(zhàn)死的,都放鴨子一樣地往江邊逃了,槍支子彈扔了一路……
秀英找出那個手榴彈,抱在懷里。她知道,那個兵一定戰(zhàn)死了,他是不會扔下槍逃走的,一定不會。
街上死一樣地靜。接著響起了雜亂的槍聲、腳步聲,聽不懂的喊叫聲、砸門聲。
在這最后的時刻,秀英后悔,我為什么不告訴那個兵我叫秀英呢?甚至,還可以問問他的名字,
有人砸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