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將斥資300億元在濟寧市修建“中華文化標志城”的沖擊波猶在,耳邊又傳來廣東省中山市將在三年內投入100億元創建“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的消息,再加上早已炒得沸沸揚揚的浙江橫店集團執意融資200億元復建圓明園的事件。這一切似乎表明國人對文化工程情有獨鐘,試圖到處搭建腳手架來大干一番文化事業。
應該說,投資巨大、規模龐大、聲勢浩大的文化工程,無論是新建還是復建,并不完全是一個壞事情。“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弘揚和復興中國文化,總需要有一些建筑、場所、工程來體現,以供人參觀瀏覽和憑吊感嘆。但是,這種著眼于文化工程的浪潮,總是或多或少給人一種文化事業“與錢偕行”的不良印象。此外,還有不少人認為“金錢所至,文化遂成”,但很難說這不是一種把文化事業當作“政績工程”或“面子工程”的官僚習性。至于“文化搭臺,經濟唱戲”的功利目的,則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然而,文化與其說是關乎金錢,毋寧說是對“資本僭越”和“金錢萬能”的一種抗拒和抵制。孔子曾經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他還夸獎自己的高足顏回說:“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孔顏之樂何在?就在于“樂道”,亦即對道德觀念和文化理念的遵循與體任,而不在于外界的、物質的誘惑。佛教禪宗的做法比之儒家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謂“呵佛罵祖”,就是告訴人們不能執著于外在的、表象的文化成規,而是要在心中確立信仰的尺度。要言之,中國文化復興的關鍵在于文化信仰和精神理念的繼承與弘揚,其次應是人倫日用和風俗習慣的改善和敦化。至于富麗堂皇的文化建筑和規模龐大的文化工程,則是細枝末節、可有可無的問題了。
說到這里,不禁使人想起民國時期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先生的一句廣為流傳的話:“大學者,非大樓之謂也,乃大師之謂也。”我們不妨套用這句話說:“文化者,非工程之謂也,乃信仰之謂也。”同樣是民國時期的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先生在《論美育的實施》一文中曾明確反對對古跡的重建和修復,認為這樣做會破壞歷史文化的厚重感和蒼涼感。與此同時,他也對在古跡周圍修建新的建筑尤其是西洋建筑表示反感,認為這樣做會破壞古跡的整體感和諧調性。西湖周圍修建西洋建筑就被他視為大煞風景的事情。
蔡元培的觀點在猶太人對待自己的歷史廢墟問題上得到了印證。古猶太人在今耶路撒冷老城區有個宗教和政治中心叫所羅門圣殿,1500年前毀于古巴比倫人之手,只剩下一段殘垣斷壁。后來猶太人被驅趕流浪至世界各地,但千百年來不時有人來此殘垣斷壁哭泣以寄托故國之思,因此該墻名日“哭墻”。如今,“哭墻”破敗依舊,但仍被猶太人視為團結和奮斗的象征,并依舊作為重要的宗教活動場所,但卻從未修繕過,更不曾重建或新建一個所羅門圣殿。這絕不是因為以色列沒有財力和能力,而是因為猶太人認為歷史廢墟本身就是一種精神和信仰。
實現中國文化的復興,類似讀經習禮、傳統節日、風俗習慣等問題都很重要,特別是把相關課程納入到從小學到大學的國民教育體系之中,從而把中國文化的種子植入孩子們的心靈,更是培本固基的事情。僅前面提到的三個工程,總耗資就將達600億元,如果作為文化教育投入,則中國的兩億學生平均每人可獲得300元的資助,無論是教材書籍還是教學設施,抑或是師資培訓,都將獲得很大的改觀。所以,復興中國文化應該找準用力處,而不應該盲目投入巨資搞些無甚大用的文化工程。
無論如何,實施規模龐大的文化工程,都需要慎之又慎。特別是,文化工程里面切莫有“銅臭氣”。畢竟,腳手架搭建不起來文化大廈,因為文化的根基在于人們的心靈和信仰,遵從和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