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獨山砷污染調查

一個未經審批的項目，環保部門幾年間多次下達執法通知，卻無法阻止一起惡劣污染事件的發生，這到底是違法企業太猖狂，還是管理部門太軟弱?

2008年1月11日上午，貴州省黔南州突發污染事故應急指揮部辦公室向媒體通報，2007年年底，獨山縣三利公司制酸車間(又稱“瑞豐公司”)未經許可，擅自違法生產排污，導致獨山縣麻球河流域及下游三都縣都柳江水體砷超標，造成獨山縣17人輕度砷中毒，沿河約2萬人生活用水困難。

隨即，國家環保總局，認定這起環境污染事件性質惡劣，相關負責人已被公安部門刑事拘留。

前不久，記者前往獨山縣調查，了解到此次事件發生的來龍去脈。

災難

黑神河是獨山縣基長鎮林盤村村民重要的生活水源。

由于喀斯特地貌原因，獨山縣地下水資源開發利用率很低，地表水奇缺。當地群眾有句順口溜：“地下水滾滾流，地面水貴如油，天晴三天地冒煙，下雨三天水淹田”。

2007年，當地恰逢多年不遇的大旱，本就缺水的獨山縣用水越發艱難，尤其是林盤村，村中自來水管已經很久沒淌過一滴水了。

一天，村民蒙永瓊到黑神河里打水，雖然他注意到這天的河水有些渾黃，但沒在意，依舊將水挑回家，煮了飯。

誰知，吃過飯不久，蒙永瓊的身體就出現了不適癥狀嘔吐，全身腫脹、脫皮，頭痛，腳腫得連襪子都穿不進去，隨即昏迷不醒。當她被家人送往醫院時，大家都以為她已經死了。

而早在幾天前，黃瑞能一家也被送到了醫院，他們的癥狀與蒙永瓊一樣，醫生診斷為“急性輕度砷中毒”。

經過緊急搶救和一個多月的住院治療之后，黃瑞能一家和蒙永瓊在鬼門關打了個轉又回來了。

然而，從2007年12月1日起，當地又陸續發現相似癥狀的病人。經貴州省、黔南州兩級疾病控制專家調查認定，基長鎮林盤村、水巖鄉建群村兩地有急性，亞急性砷中毒病人17人。

黃瑞能告訴記者，大家最初以為是吃了方便面中毒，壓根就沒想到是河水的問題。直到現在他們才隱隱聽說是“上游的工廠排毒到河里。”

村民們所說的工廠，就是小河工業區的三利化工公司。

這一消息讓林盤村村民產生了恐慌。村民告訴記者，黑神河是祖祖輩輩生活所依的地方。以前，河水可以淘米、洗菜，喂牲口，甚至可以直接喝。現在因為干旱，每年9月一過，村民生活用水基本上就依靠這條河了。

但是，自從得知河水有毒后，林盤村村民用水就要用馬車到兩公里外的地方去拉。

禍首

早在1995年，獨山縣就被定為國家級貧困縣。

這些年來，獨山縣抓住地方擁有豐富的礦產資源的優勢發展經濟，三利公司正是縣政府招商引資的從事化工冶煉的私營企業。

但正是這樣一個“優秀民營企業”在給當地帶來財富的同時，也帶來了災難。

記者在三利公司排污口看到，被挖開的紅褐色泥土堆積在路邊，以往帶顏色的廢水就是順著排污口下方一兩米寬的岸邊開口處注入，再隨波直下。污染事故發生后，順著廢水入口已經筑起三層石灰墻，用來凈化河水。

記者從三利公司廠址徒步一小時趕到獨山縣城了解沿途污染情況。在三利公司圍墻不遠的地方，遇到附近幾位村民在田里植樹。他們告訴記者，“三利公司生產硫酸之類的化學品。每年春夏農忙時節總是能聞到很濃的廢氣，讓人咳嗽不止，而且會影響莊稼的生長。現在三利公司周圍的田地大多已經不種糧食，改為種樹。”

為此，村民也曾集體到政府反映情況，要求得到賠償。獨山縣環保局一位負責人向記者介紹，最后達成的相關協議是由農業局、環保局等相關部門牽頭，到受污染影響的村民家調查情況，按照各戶實際損失給予賠償。例如，原本畝產1000斤稻谷的田地，后來收獲800斤，則由企業出錢將損失的200斤按照當時的價格給予賠償。如果遇到顆粒無收的田地，則統統按照每畝800斤稻谷賠償現金。

一村民告訴記者，她家種的4畝田，曾經從三利公司得到過20元的補償款。

2005年，三利公司由于沒能通過省里審批停止了生產。但是，2007年6月，該公司卻擅自將國家明令禁止的硫酸生產線租賃給瑞豐礦業公司。2007年10月初，瑞豐公司在未經審批的情況下點火試生產硫酸，在生產過程中，循環水池和管道發生滲漏，大量高濃度含砷廢水流入黑神河中。

獨山縣環保局局長梁培源告訴記者，在瑞豐公司違法生產期間，環保部門和相關管理部門曾多次下達安監執法通知，但是，瑞豐公司卻與管理部門打起了“游擊”，檢查時停止生產，檢查人員一走又偷偷生產。

2007年11月29日，環保局又對該公司下達執法通知，但12月1日他們又開工生產。就是在這幾天，砷污染事件發生了。

后患

污染事件把獨山的化工產業推到了風口浪尖。

在獨山，以縣城的東南端為起點，獨荔和黔桂公路為主干線，距離縣城中心大約2公里，規劃面積15平方公里，現已形成年產值3億多元的小河工業區。

目前該區共有企業14家，其中規模企業8家，在建項目3個，著力構建冶金化工、機械加工等幾大功能區，逐漸成為獨山縣發展縣域經濟最具潛力的工業區之一。

縣環保局局長梁培源分析了這次污染事件的原因：企業對相關法律法規不夠重視，缺乏環保意識；監管部門沒有強制執行權力，不能運用查封等強制手段來制止非法生產；監管部門檢測技術和手段相當落后，只能依靠眼睛看、鼻子聞、手摸等原始檢測方法判斷，發現問題后還要送樣品到省，州化驗室去化驗，不能即時監測。

梁局長還告訴記者，三利公司目前已經完全停止了生產，縣里已經考慮建一座污水處理廠處理縣城生活污水。

記者問及其他化工企業污染情況時，他表示這些企業都通過了國家排放標準，而且大多是廢氣排放，不會影響到水源。

一位知情人告訴記者，在獨山縣開始發展相關工業時，就有人曾經建議要重視環保，應徹底論證排量是否達標，并且落實相關處罰措施。但是，由于當時領導層環保意識不夠強，建議最終不了了之。

記者在小河工業區調查時，見到四周高聳的煙囪比比皆是，排出或白或黑的煙霧。大多數廠房都顯得陳舊，而此次污染事件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由于設施老化泄漏引起的。

污染事件后，應黔南州政府邀請，清華大學教授、中國供水協會副會長張曉健等專家對三都自來水廠進行了技改和污染處理。1月2日，該縣城供水水質達到飲用水標準。

1月23日，國家環保總局有關負責人向媒體通報了瑞豐公司砷污染事件及查處情況，并強調指出，這起環境污染事件性質惡劣，教訓深刻，應引以為戒。

現在，獨山縣林盤村和建群村兩地已無新增病例，原輕度砷中毒的17人都已基本痊愈出院。不過，出院后的黃瑞能和妻子依然時不時感到頭痛。他告訴記者，醫生說這個病要不就完全治好，要不就會留下后遺癥。讓他煩惱的是，頭痛恰好就是后遺癥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