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路山重水幽

從縣城直通老家的官九線正在改造中，周末我騎車從霞寨鎮往蘆溪鄉繞道回家。這條路于我是條陌生的路，其間足有二百多華里。一股濃烈的想家念頭，催促我越過這里的山山水水。

我從霞寨鎮大坪村沿路打聽行進的路線，從大坪到蘆溪鎮東槐村得翻越一座名叫雙尖峰的高山，大坪和東槐座落此峰的山南與山北。大坪是祖先的故里，可這里的村村落落，山山水水對我又是多么的陌生。它似乎并不怎么歡迎我沿著先人的足跡，翻過大山去發現新天地。車盤行在三步一徘徊五步一回頭的山路上，沿路也多有坑坑洼洼的泥濘，相比那能陷入大半個車身的官九線，它就算是康莊大道了。一路上像捉迷藏似的順著山形兜來兜去，我也盡情領略這步步登高的嚴冬山色。抬頭望前方，這條路像巨蟒纏大樹那樣，盤纏在峭壁上，藏頭藏尾沒有盡頭；望望身后，茫茫荒野，四海云山。回頭俯瞰四周村落，近在腳下。我催足馬力，山風呼嘯，叢林濤濤，片片白云從頭上飄過，讓人頓生登天之感。

到了頂峰，我讓“坐騎”喘息片刻。放眼望去，云與天平，天邊近在眼前。這里是霞寨和蘆溪的接壤處，也是分水嶺，巍巍群山，莽莽蒼蒼，向西北延伸至永定縣，西南連詔安縣和廣東省，東南接南靖縣和龍海市；韓江支流、九峰溪、花山溪和牛頭溪的源頭都在這里得到界定。一座山脈它割開了多少重的世界啊！在不同的山腳下，就有不同的喜怒哀樂，就有鄉音、風俗、習性的各異，也就有貧富的差別，繁華和靜謐的分野。四周的山就像一口深井，牢牢地把這零零散散的村落圍在井底，使人們臉朝井底背朝天，世承相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大山一起生息繁衍，默默的編織串串繁瑣的人間故事。

山原本是靜謐的，是人類最可親近的家園。當縷縷的人間煙火在不同的山腳下裊裊升起，山也被染上一層塵世的憂傷。它封閉著不同的世界，多少世世輩輩的不同命運就讓大山給分開了。或許先人們就有翻山望海的愿望，也一定有人沿著群山艱辛地攀越這崎嶇的羊腸古道，去探索山外的大千世界。或許是三年五載，或許是半輩子，或許是幾代人甚至子子孫孫前仆后繼，才趟出這么一條千回百轉的，沿著峭壁的山路來。一座山的距離使理想變得那么遙遠，變得那么辛酸，此時，我才領悟山是那么沉重的字眼，盡管它永遠沉默著。它是矗立在蒼茫大地上一座永遠也搬不走的大佛。它普渡眾生，又默默的將世代無數疲倦的魂魄攬入群山的蒼翠之中，成了生的信仰與死的歸宿。好比將一片片熟透的紅葉接回這土地的家園，生死相依。一座山它養育了多少的生命，這世世代代的生命又演繹了多少的歡樂與哀愁，誰又能將這一一記載呢，只留下讓人憑吊的感傷。

大山以它的原始孕育生命，在這黃土地上生機盎然的煥發綠色的光彩，生生不息的永恒的承載生命的故事，它鐘靈毓秀的靈氣浸透山里人的每一根骨髓，鼓舞世世代代的人們，挺著山一樣的脊梁去探索山外的世界。

我的思緒深深地陷入群山的包圍之中，我由衷地嘆息著，個體生命是多么的渺小。在浩瀚的晨宇中，我是一粒飄浮的塵埃；在時空的荒流中，我猶如蜉蝣，朝生夕死；在漫山遍野的蒼翠之中，我就是一片不起眼的綠葉。只是我在飄零地尋找合適我的某個枝桿的位置，以托上我一生對春的幽夢，夏的激情，秋的收獲與冬的歸宿，在四季周期感受生命輪回的澎湃。或許我將一生去尋找。望著這走過的路，面對群山，方覺得自己是多么的可憐，我歷盡艱辛，踽踽獨行的爬到頂峰，天地間我是如此孤獨，我孤零零地沒入群山的荒野，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在天上人間的接際處，我放聲呼喊，我是什么？此時我真想哭，我一生摸爬滾打只是徒自完成一個生命周期。這世界上每一種生靈都會自我生息繁衍，與環境掙扎換取生存的權利，這只是機械而又簡單的重復。名與利的擁有可以滿足低能的感官需求和精神享受。可人只是為這嘔心瀝血的折騰一輩子么？到頭來還不是山峰上的那幾縷浮云。我們都是來去匆匆的過客，在人生的長河里，就像流星一樣，永遠只有一次亮光劃過天際，永遠只有一次在舞臺上表演一生美丑哀樂的機會，在這唯一的機遇中我能帶上什么禮物到他世界去呢？

回家的路上，我始終在思索著，我曾越過群山到大千世界去尋找自己的夢想，多年后又鬼使神差的回到大山的懷抱中，我只是繞了一個大圈子，在這繞來繞去的山路上，我最終沒能繞出它的圈子，我再怎么樣也只是在原地打轉。我是大山放飛的一只風箏，手中的絲線被牢牢的牽在山里頭。我沐浴著大山的靈氣，像這源頭的溪水，清可見底，滿懷希望嘩嘩的一路歡歌，漸漸的染上世俗的憂傷，幽幽地向遠方流逝。在茫茫的夜空下，我猶如流螢，正一閃一閃地發著微弱的螢光，徜徉于茫茫的群山荒野，孤獨而又艱辛地尋找著，漫漫長夜的夢想。我終于明白一個理：人生是一次漫長而又孤單的旅行，從起點到終點都是陌生的謎，這旅程得靠自己的雙腳去丈量。

回家的路還很漫長，前方一定也是溝溝坎坎的，甚至是崎嶇蜿蜒布滿荊棘的路，只要那踩破謎底血淚斑駁的腳印，能留給自己如此的遐思也算沒白走這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