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冬天是白雪的世界。赤裸了的森林和凍透了的冰河雪原,為拖拉機進山拉木頭創造了自然條件,寒冬也就成為伐木的好季節。在兵團插隊的歲月,我曾多次參加連隊的伐木隊進山采伐。那時候知青們剛剛十七八歲,都是毛頭小伙,我們不懂農事,更沒有經驗,在林子里盡鬧笑話,干憨事,有兩件事至今想起,心頭仍別有一番滋味。
1松香與蜂蜜
第一次上山伐木是1970年冬天,全團各個營連都派隊伍上了水利工地,修水庫需要炸藥,領導決定讓我們連建一座存放炸藥的倉庫。說是庫,其實就是依山就坡搭建半地窩子,先用推土機在坡地上推出個大坑,有一人多高,5米多寬,20多米長,然后用伐下的原木并排搭在坑上,坑的兩頭做個木門,庫就算建成了。
為了建炸藥庫,我們上山伐木。水庫兩側的山上森林密布,到處都是白楊、白樺、柞樹、松樹,我們就揀伐那些碗口粗細、適于做房梁的樹木。一天上午,我們幾個人拎著板鋸,提著板斧,分散在林子里尋找適于采伐的樹木,忽然,不遠處有人喊起來:“快來看啊,樹里流出松香來了。”我們幾個好奇起來,趕忙跑過去看熱鬧,原來,他們在伐倒一棵樹后,發現從碴口處往外流出黏乎乎呈透明狀的樹汁子。我們這些城里的孩子過去只見過藥鋪里賣的成塊的松香,還從沒見過從樹上流下來的松香呢。
就在我們幾個小青年放下手中的活兒,圍著倒木正在“嘰嘰喳喳”地議論時,一個隊里老職工走了過來,他彎下腰,仔細看看倒木,看看樹汁子,慢條斯理地開腔了:“你們鬧什么呀,這是松香嗎?”
我們說當然是。
“還當然是呢,你們是什么眼神兒呀?”老職工一臉的不屑,“這棵樹根本就不是松樹,怎么會流出松香來呢?”
我們幾個人一下子被噎住了,仔細看看,還真不是松樹啊!可大樹除了松香還能流什么呢?再琢磨時,有人忍不住下手嘗起來:“嘿,甜的,還真不是松香,是蜂蜜!”一聽是蜂蜜,幾個人來勁了,三下兩下把個樹皮給扒開,蜜流得更多了,幾個人手忙腳亂地趕緊找來水杯臉盆來盛蜜。天寒地凍,野蜜蜂早已凍死了,好大的一個蜂窩全部露了出來,那濃汁似的野蜂蜜竟流滿了好幾個臉盆。
“唉,這么大的野蜜蜂的老窩,不知經營了多少年,就這么被我們毀掉了。”不知是誰在嘆惜。
2 “三不管”伐巨樹
在南橫林子身后的大山里,有一大片原始森林,林深地僻,人跡罕至,兵團、地方和林業部門都管不過來,日久天長俗稱“三不管”,只有一條土路通往那里。1971年冬天,各連隊再次上山采伐,地點就是“三不管”。但這次進山搭窩棚住下后,沒有計劃和任務,各伐各的木,誰伐下來就是誰的,各隊自己拉走,看不出一點組織性。我們這幫愣家伙就放手干起來了。
有一天,我和知青伙伴在山上轉悠來轉悠去,一心想伐一棵大點的樹,踏著深雪,走出好幾百米,終于發現一棵又粗又高的大樹。多粗?兩人抱不過來;多高?有十幾米高。我倆拿起大板鋸,彎下腰鋸起來。剛一動鋸,樹枝上的積雪就紛紛揚揚落了下來。樹太粗了,倆人鋸呀鋸呀,累了歇歇,歇歇鋸鋸,大板鋸拉到20公分深的地方,拉大鋸變成拉小鋸了,因為大鋸在樹里的活動空間越拉越小了,一拉一送,只露出個鋸頭,只好一點一點往里鋸。鋸到一半以后,身上的大衣、棉衣都脫掉了,只穿著毛衣還冒熱汗呢。隨后倒鋸口方向,從位置稍上的,另一面鋸,這樣當兩個鋸口接近時,樹就會向低側的鋸口方向倒去。
又是半天過去了,天色已經放暗,兩個鋸縫終于快接近了,大樹不時發出“咔咔”的響聲,像是被我倆鋸疼了似的。碩大的樹身開始慢慢傾斜,但還在堅持著,搖而不倒。我倆已經出透汗了,可沒辦法,開鋸沒有回頭樹,還得干,于是一次又一次又彎下腰繼續拉大鋸。森林里靜極了,只聽見我倆的“呼呼”喘氣聲和“咔咔”鋸木聲。
大樹終于傾斜了,我倆拔出鋸躲到遠離大樹好幾米的地方,這么粗的樹倒下后會重重反彈的,那力量可大極了。
我們喊著“順山倒了!”“順山倒了!”山林里響起長長的回聲。大樹慢慢地慢慢地向一側倒去,樹冠上的干枯樹枝與周邊大樹掛碰在一起,發出一陣“嘩嘩”的響聲,只聽“砰”的一聲,大樹倒下了,大樹根部高高地翹起來,像是最后的掙扎。隨后倒在一邊,揚起一片雪塵。為了這棵樹,我倆整干了近一天,累出一身汗。想想沒有人能比我們伐倒更粗的樹了,倆人心里別提多高興了。我倆看著新鮮濕潤的大樹樹墩,年輪清楚而密集,草草數了一下,足有上百圈。一棵十幾米高的世紀大樹,就這樣讓我們兩個小鬼給放倒了。現在想想,真是可惜啊!
那次進山伐木時間很短,先后也就一個星期。記得下山時十分倉促,許多伐下的樹木都來不及拉走,各伐木隊就慌慌張張逃也似地返回了連隊。準是違反了國家規定,趁著大冬天沒人管,偷偷組織連隊伐木,生怕讓林業管理部門發現了。時隔多年,每當我想起當年伐倒那棵“三不管”的大樹的情景,心里就油然生起對森林的負疚感。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