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涼山畢摩儀式調(diào)查

大約在15世紀初，因為四川大涼山彝族內(nèi)部的部族紛爭，其中一支遷到了云南寧蒗定居，發(fā)展成為現(xiàn)在的小涼山彝族。小涼山習慣上指以云南寧蒗彝族自治縣為主，包括永勝、華坪等毗連寧蒗的彝族聚居區(qū)。居住此狹長地帶的彝族自稱“諾蘇”，操彝語北方方言，人口近20萬。近300年來，小涼山彝族較為完整地保存了原有的母體文化特征。

畢摩的“畢”為“念”或“念經(jīng)”等意思，“摩”為“大”或“智慧”等意思。畢摩意為“智慧長者”。他們既是彝族文字的創(chuàng)造者、整理者，又是彝族文化的記錄者、傳承者和傳播者。他們是彝族社會中的知識階層，世世代代傳承彝族文化，對于彝族文化的發(fā)展變化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沙馬子千老先生現(xiàn)年71歲，是小涼山的大畢摩。在他家屋外就掛著麗江市人民政府頒發(fā)的“彝族傳統(tǒng)文化(畢摩)傳承人”的牌匾。麗江共140多萬人口，2600多位畢摩，有“傳承人”牌子的只有沙馬老先生一人。在西川鄉(xiāng)的畢摩大都是他的徒子徒孫。

本人在一戶農(nóng)家參加了一場普通畢摩儀式。只有男主人才有資格請畢摩，女主人沒有這樣的權(quán)利。做畢摩的是沙馬子千的大兒子沙馬日諾，解釋者沙馬浪使是沙馬子千的四兒子。

主人請客人喝自己家釀的苞谷酒，第一杯先撒在火塘周圍，第二杯敬自家菩薩，第三杯敬畢摩，只有畢摩喝過后其他人才能喝。敬酒時不能和畢摩碰杯，否則會產(chǎn)生身體的不舒服，因為畢摩的保護神比你的保護神要強大得多(沙馬日諾的解釋)。接著畢摩向主家交代了一些事項。通過翻譯得知，主家的女主人身體不好，肩膀疼了一年，于是丈夫請畢摩治病希望早日康復。日諾畢摩通過雞蛋占卜算定家里有不干凈的東西或者說就是有鬼了，畢摩的工作就是驅(qū)鬼。稍后畢摩削柳樹，摘柳枝，還有松葉和柳葉。用野草編制一個圈用其拴著小乳豬。

儀式開始，日諾將酒噴在稻草上，口念彝語畢摩經(jīng)，然后結(jié)草，將草做成鬼的模樣，再插上柳枝，代表給鬼穿上了衣服。做一個草馬同樣要插上9條柳枝，也意味著給馬穿上了衣服。9的數(shù)字代表著主人家順順利利的。然后在火塘中放人數(shù)塊石頭，一直要燒紅，同時還要放入一個耕地用的犁鏵，等待燒紅。

在畢摩念經(jīng)時，主人家的兒子夾著燒紅的石頭轉(zhuǎn)遍家里的角落，表明要洗掉屋里不干凈的東西，這形式稱為凈石驅(qū)穢(畢摩在進行祭祀等儀式時要用一塊燒紅的石頭放入凈水中，用蒸氣殺毒，象征祛除各種污穢)。同時準備好一個盆，放上柳枝，盆里放上蕎籽。畢摩用枝條拍打主家兒子的手，主家兒子再去拍打其他家人的手。此后，屋外又升起了一堆火，據(jù)稱是驅(qū)邪的圣火。畢摩念經(jīng)時在某一階段需要更換段落，并向門外撒一把蕎籽，根據(jù)他的提示，主人家要跟著喊一聲“臊”(彝語意為平安順利)。隨著畢摩念經(jīng)，男主人一段時間后也要加入。畢摩念經(jīng)保佑主人家的同時，男主人開始念咒語詛咒那些對他家不利的人，似乎在探究對他們家不利的原因。此時畢摩用小刀將一塊木板削成箭頭狀，指使主家兒子拿著在屋前屋后驅(qū)鬼。畢摩也將蕎籽撒向正屋的左右兩方，驅(qū)趕不干凈的東西。畢摩將木板扔向門口，外來幫手用豬和雞圍繞主家人左邊轉(zhuǎn)9圈，右邊轉(zhuǎn)7圈，意在驅(qū)邪驅(qū)鬼，保佑家人平平安安。隨后，主家很麻利地將小豬殺死，意為鬼已帶著小豬離開不再來了。而畢摩則用刀猛拍雞頭，直至將雞拍死。據(jù)說畢摩打雞時背后來了山神、水神、地神、樹神和巖神等，神的法力很大，神來的越多表明越靈驗，并且這些神只有畢摩才能見到，別人都見不到(法事完后詢問日諾得知)。家人共同將豬扔向門口，畢摩也將雞扔向門口，若豬、雞的頭都朝向門口且一次性成功，說明順利，靈驗了。

隨后畢摩開始吹雞。畢摩在雞的翅膀下割一個口子，脖子上也割一個口子，捏住雞的脖子，將嘴放在翅膀下的口子上，于是吹出了雞的慘叫聲。一次又一次，此時的雞已經(jīng)被放干了血，沒有生命的跡象了，但是畢摩通過他的技巧能吹出雞的叫聲。據(jù)日諾事后稱，只有念了畢摩經(jīng)的畢摩才能把雞吹響，其他人都不能吹響雞。

吹完雞后，畢摩請神吃飯。主人家開始殺豬了，在取豬膽的時候如果能一次性取出并且能帶上豬肝，則代表了主家法事之后有財運。反之則沒有財運。在豬蹄等在火上烘烤之際，畢摩開始了招魂的儀式：將一段竹子切開五個口子，拍打一陣后扔進屋子，開口處對著房間表明招魂成功，女主人法事之后將會平平安安。然后畫鬼。畢摩邊念畢摩經(jīng)邊用碳化的枝條在先前削成箭頭狀的木板上畫出鬼的模樣，畫完后在木板的反面放上樹葉、豬肉，再撒上面粉和玉米粉，用稻草綁緊。此舉意味屋里的鬼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吃飽喝足趕緊走以后不要來了。畢摩將木板朝向門口，開始頌念畢摩經(jīng)。

半場儀式結(jié)束，豬肉、雞肉已經(jīng)煮好，眾人開始吃飯。主家將飯分成兩份，主家一份，客人一份。畢摩和客人在一起吃飯，雞頭必須是畢摩吃。

吃完飯后，儀式繼續(xù)，畢摩繼續(xù)念畢摩經(jīng)。隨后畢摩渾身抖動，顯示已有眾多逝去的老畢摩回來和他共同驅(qū)鬼。招完老畢摩們的靈魂后，日諾畢摩長出了一口氣，然后將木牌在火堆上抹了一下，扔向門外，再撥了些炭火灰同樣扔出門外，象征著將鬼趕出家門外。

接著開始舔鏵口的儀式。舔鏵口，彝語稱為“立刻喲”。日諾用火鉗夾出了燒得通紅的鏵口，不斷地向其噴水，并拿著冒著青煙的鏵口圍繞著女主人轉(zhuǎn)。隨后畢摩在嘴里放上蒿枝葉，口含酒噴灑在鏵口上，念了一段咒語后，開始用舌頭舔通紅的鏵口，畢摩表情嚴肅地舔了一遍又一遍。

接下來是抽簽。簽筒是由紅豆杉樹木和樺樹木兩節(jié)做成，上公下母。簽筒共有竹簽31根，分成三份，分別代表主人、畢摩和客人(包括鬼)三方。只區(qū)分單雙，畢摩抽出的簽是一雙二雙三單，于是表明畢摩儀式后主家會順順利利。至此，畢摩儀式結(jié)束。

當然，畢摩法事的內(nèi)容遠不止這些，不同的畢摩儀式中還有很多獨特的程序，比如替孩子治病中就有讓孩子對宰殺的羊呼氣的過程，在為自己家祈福中有對著懸掛在門梁上的公雞放槍的過程，在畢摩做多了法事自己感覺不舒服時，要請其他畢摩為他消災并用少量毒藥擦洗身體的過程等等。此外，畢摩儀式復雜多變，根據(jù)訴求不同相應做法不同，時間長短也不同，少則兩三天，多則五六天甚至更長。

畢摩的行為主要依賴于支持它的文化，其本質(zhì)是一種巫術(shù)的實踐，并作為生存手段而不斷被重復。不可否認，彝族對畢摩的膜拜其實就是對本身文化的信仰，通過畢摩儀式不斷加固文化的自我意識，不斷強化神靈保佑的期許，不斷拓展相互交流的空間。我們對待畢摩的態(tài)度應當寬容，應當謹慎。畢摩儀式不該是神化、不變和獨立的文化表現(xiàn)形式，而應該是社會文化的一個分支，一個部分，一種體現(xiàn)。畢摩文化使彝族通過宗教范式遠離恐懼，加強團結(jié)，重拾信心，追求幸福。畢摩文化更是彝族內(nèi)心力量的源泉。

(題圖：小涼山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