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老馬理發店”理發。這是一家老店,老馬師傅采用的還是最傳統的理發方式:先用熱水洗凈頭發,然后用推子推短,再用剃刀剃干凈發際四周,還有胡子,最后再抹一層撲粉。感覺很舒服,所以常去。可是,這次我剛坐好,老馬師傅就告訴我,這是我最后一次享受他的服務了。我詫異地問為什么。老馬說,我這店太落后,顧客少,賺的錢連房租都不夠,明天就要關門了。語氣有點傷感。我也傷感。發廊遍地開花,生意火爆,無可辯駁地印證著流行的威力。但是,這種流行,很顯然侵害了老馬和我們這些習慣于傳統理發方式的顧客的利益。
前不久,我的手機出了故障,拿到手機維修店,維修人員卻說沒有這款手機的配件。他說,這款機型已經很老,他這里只有當下流行款式手機的配件。我當然知道時下流行的手機都是兼具多種功能,而我那部6年前花一千多元買的手機除了通話、收發短信外再無其他功能,但這并不足以成為它連換配件的資格都沒有的理由啊!可除了無奈,我還能怎么辦呢?
單位一個年輕同事元旦結婚,婚禮辦得頗有檔次。迎親車隊是8輛紅色小車,還有電視臺婚慶組人員全程攝像;酒宴設在“大富豪”酒樓,共48桌。婚后第三天,那位同事唉聲嘆氣,連連叫苦。他們夫妻兩人都出身農家,家境一般,又都是剛剛參加工作,其實完全不必將婚禮辦成那樣高的規格。他嘆口氣說,我們都不愿這樣,可是,瞧瞧身邊的人結婚,大家都這樣,不跟風,對自己也不好交代啊!就這樣,這孩子只好打腫臉充胖子,負債累累,心情郁悶。
按照“存在即是合理”的邏輯,流行的東西自然有其合理性。但是當流行成為一種無形而強大的力量,讓一部分人難以按照自身需求作出選擇的時候,它已在無意中成為一種溫柔的暴力。時下,潮流式的炒股,買基金,購房,買車,練瑜珈,其實都是如此。多掙錢,多消費,多享受,自然是好事,只是,未必適合每一個人,很多人之所以參與,正是遭遇了流行這種軟暴力并且臣服的結果。
流行的存在讓人分化成兩類:一類是進入了流行圈的人,另一類是流行圈外的人。前一類人中,不排除有人真的需要并且很享受流行,他們是流行的引領者,但此類人非常有限。圈子里的絕大多數人都是被流行這只無形的手牽著鼻子走進去的。流行以“帶你跟上時代步伐”的名義,巧妙地利用了人類害怕被排斥,習慣于在圈子里獲得安全感和認同的天性,讓流行成為可能。流行從不管人們走的是否被動,是否情愿,是否痛苦。另一類游離在流行圈外的人,同樣深受其害,他們要承擔流行帶來的后遺癥,那就是對傳統的消解甚至毀滅而造成的種種不便和尷尬。因此,流行對兩類人來說都是對個人的自在,自由,自主的一種侵犯和剝奪。當然,只是以柔和溫婉的方式進行的。
流行絕對是一種軟暴力,它跟電視廣告,感冒,被動吸煙,野蠻女友使性子一樣,讓人受不了,卻又無法反抗。
——選自《讀者·原創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