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心不想死,可是,上帝要收她回去了,她沒做成我的妻,在最后時刻,她選擇做天使,只要,我幸福就可以。
寶心的傷疤
我要殺了那個畜生!寶心不止一次這樣對我說。
說這句話時,寶心嘴里叼著一根吸管,她喜歡用吸管把冰淇淋攪成一團溫暖的顏色,然后愜意地吸著。她身上是一件蘇格蘭格子披肩,很大。我經常嘲笑她披著一張毛毯,確實。那條披肩足以籠罩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她揚了揚淺棕色的眉毛:怎么不說話,你不信?
我連忙說我信我信。我不敢說不信,否則,她會變成一頭小獸,被暴怒刺激得失去理性,二話不說地讓我看她小腹上的一塊傷疤,聲淚俱下地說:知道嗎,是他讓我懷孕,還是差點要了我命的宮外孕,我剛做手術不到一個月,這個畜生就帶了一個印度美女回家過夜,還嘲笑我竟然會把做愛當成愛情……
我聽過N遍了,到最后,當寶心的憤怒無法找到更準確的語言表達,就喜歡用無數的詛咒做結束語。
寶心讓父母傷透了心,她去英國留學一年就回來了,沒拿到父母期望中的醫學研究生證書。寶心說,她被那個畜生傷了,再不回來她就窒息了。那座城市因為他的存在而骯臟不堪,連空氣都是不潔的。
回來之前,她總給我發郵件,和我說英國的種種趣聞,我以為她在那里快活得像飛翔在城市廣場的鴿子。
寶心是我的高中同學,小巧玲瓏的女孩子,有兩條和個子很不匹配的修長美腿,無論春夏秋冬她總穿牛仔褲,各種款式的牛仔褲,她說只有腿型不好的女孩才穿裙子,像她這樣的美腿穿裙子簡直是暴殄天物。她眼眸明媚,皮膚彈指即破,淡水紅色的唇彩,讓她的唇看上去永遠是水靈靈的晶瑩,讓男人很容易就會滋生咬一口的欲望。
櫻藍很緊張我和寶心在一起,若是知道我被寶心叫去了,她會每5分鐘發一次纏綿悱惻的短信,我明白她的小伎倆。我看短信時,寶心就抱著胳膊冷笑,歪著頭,乜斜著媚眼:又接到甜蜜炸彈了吧?
我合上手機,露出得意的笑。在高中時寶心就嘲笑我其貌不揚,就剩一傻大個兒,在女生面前拙嘴笨舌人見人厭。那時的寶心就已經出落成現在的模樣了,在眾男生的前呼后擁里她得意得像御花園里的武則天。考完大學后我們各奔東西,唯一的聯系就是電子郵件。
寶心這樣的女子天生就是被男人追逐的獵物,我深有自知之明,不做非分之想。倒是寶心很信賴我,時常發幾張帥哥的照片向我討教,讓我幫著挑一下,應該接受哪一個的狂追。仔細想來,我替寶心至少篩選過一個連的男生,唯獨在英國的這個她沒請我把關,結果就出了這么大的漏子。
寶心偶爾也會在郵件里懶洋洋地問:范城,有沒有美女追你啊?字里行間透露著悲天憫人的同情。我氣不過,把櫻藍的照片發給她了。
櫻藍安寧溫婉,有雙善解人意的漂亮眼睛,氣質優雅。
果然,寶心在郵件里的口氣收斂了很多。3個月后,她帶著身體和心靈上的傷痕回國了,因為沒拿到學位證書,她只能在一家民營醫院做見習醫生,而且念念不忘要回英國去殺了那個畜生。
那盒冰淇淋終于被寶心吃掉了,她把盒子往垃圾桶一扔,神神秘秘地說:范城,跟我來。
我說:做什么?
她已站在曬臺上,地上擺滿了花盆,一些碧綠的小苗兒剛從黑色的泥土中鉆出來,像一些惺忪的睡眼。
我看了看,有口無心地問:這是什么呀?無論她做什么古怪的事情,在我看來都是正常,我習慣了她的做怪。
寶心沖我咧了一下晶瑩的櫻桃唇,彎腰撫摩那些幼嫩的小苗:我種植的武器。
我哈哈大笑:別鬧了,什么武器能種植?
蓖麻,提取蓖麻毒素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寶心蹲在那里,像母親撫摩自己的孩子一樣撫摩那些小苗,繡花的低腰牛仔褲和小套衫之間鼴出一截秀美可餐的白皙肌膚,褲腰的上方微露一線優美的臀部曲線。我的眼睛暈了一下,下意識地拿手去遮,順著我目光的方向,寶心嘿嘿地壞笑了一下:是心暈還是眼暈?
寶心的武器
沐浴著春天的陽光,蓖麻茁壯成長,寶心常常把牛奶放變質后澆灌它們。我說:你太浪費了,咱們國家有多少人喝不上牛奶,你卻用它澆灌仇恨。
我一點都不擔心寶心會真的提煉蓖麻毒素去謀殺那個英國小子,畢竟太遠了,不現實,寶心就是說著解解恨而已,女人通常都是用嘴巴解恨的,我了解的寶心尤其如此。
我和櫻藍拍婚紗照時,寶心的曬臺上已密密地長滿了小樹樣的蓖麻,它們開著一束束的白色小花,別有一番嫵媚。寶心經常坐在這些小樹下,悠閑地叼著一根香煙給我和櫻藍打電話,她總是說:帶著你的美女太太來品嘗我的英國牛排吧。
相處久了,櫻藍不像以前那么提防寶心了,因為寶心的燒菜手藝和插花手藝都相當不錯,櫻藍也常去她那里偷師。有時候,我們會說起寶心種植在曬臺上的武器。櫻藍聽了,笑得花枝亂顫:天啊,虧她想得出來。
我感覺得到,寶心的心底一點都不快活,像她曬臺上種植的武器一樣,她在自己心里種滿了仇恨。
我發誓,幸虧那小子在英國,若是在中國,有可能我會去打斷他一條腿。
寶心的美食
我們在夏天的末梢遙望著秋天一步步逼來,寶心曬臺上的蓖麻陸續成熟,光潔滑潤的黑色種子包裹在金色果殼里,秋風一來便格棱棱地響起來。像天然的風鈴。
寶心依舊經常炫耀燒菜手藝,從不重復的菜品讓我和櫻藍驚訝,我們把餐桌抬到曬臺上,在蓖麻果實格棱棱的響聲里大快朵頤。
我偶爾會玩笑說:櫻藍,你要大度些。
櫻藍停下刀又看我:什么大度啊?
我嘿嘿地壞笑,寶心就替我把話說了:他想一妻一妾呀,娶你做大太太出入廳堂,騙我回家做小老婆負責廚房,對不對?
櫻藍愣了一下,打我的頭:你少臭美了,你也就只配得上我這個中看不中用的老婆而已。
那時,我和櫻藍已在籌備婚禮了,大家都知我是癡人說癲話,沒人當真。有時候,我會在夜里想:我真的沒當真么?我的心跳很快,沒找到答案。但是,我想,假如我曾向寶心求婚,說不準即將做我新娘的人就不是櫻藍了。
都是想想而已,生活從來沒有假設。
婚禮前夕,我和櫻藍忙得很少照面,但若是寶心約我們去品嘗新菜,即使再忙,我們都會忙里偷得片刻閑。寶心的美食徹底俘虜了我們的胃,縱使我們不去,它們也不肯答應。
曬臺上的蓖麻,葉子黃了落了,唯有一串串的果實在深秋的風里寂寞地響著,寶心根本就沒心思收獲她種植的武器。所以,我們根本就不必擔心她會變成英國警方手里的囚犯。不過,這些東西留著總歸讓人感覺到有那么點的不安。
吃完飯后,我和櫻藍商量了一下,假裝摘著蓖麻玩,糟踐了不少種子。寶心仿佛看穿了我們的心思,她咬著一枚提子,笑吟吟地看著我們。
寶心的死
我們舉行婚禮的第二天,寶心病了,她先是發燒,咳嗽,打了點滴后出現呼吸困難,被送進醫院后開始便血,兩天之后出現了心臟衰竭癥狀。主治醫生慌了手腳,他從沒見過來勢這樣兇猛的病毒。
正當醫生和寶心的家人商量召集專家會診時,幾乎已經說不出話的寶心招了招手,她艱難說:別麻煩了,我是自殺,沒藥可醫,是蓖麻毒素。她伸了伸手指,說:我要……寫……遺書。
這些都是我們蜜月旅行回來后,別人告訴我的,當我看到寶心的遺書時,我終于相信了這個現實。遺書是寫給我的,從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上,我能看出她寫得是多么吃力,有些字跡被液體泡得有些斑駁了,是她的淚。
范城:這輩子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你不知道嗎,像我這樣被男孩驕寵慣了的女孩子是多么的口是心非——我一直很喜歡你,一直在等你來追我,你就是不肯,驕傲的我又不肯主動去追你,只好一次次給你發男生照片告訴你他們在追我,其實我是想刺激你,想讓你揭竿而起,說:寶心,別挑了,和我戀愛吧,你還是讓我失望了,我只好去了英國,以為像你這樣木訥的男子一時半會兒不會被女人愛上,我錯了,你有了櫻藍。當我看到她的照片時,第一個念頭就是回國,把你搶回來。我曾經不動聲色地誘惑過你,你一定感覺得到。為了俘虜你的心,我買了一本西餐菜譜整天在家練,我多么想讓你覺得我是世間最好的女子而放棄櫻藍,你卻不肯。你結婚了,這世上還有什么比眼看著自己最心愛的人娶了別人更令人絕望的事?于是,我喝下了自己制作的蓖麻毒素。還有,我小腹上的傷疤是我在英國做闌尾炎手術留下的,我根本沒和什么英國男子戀愛同居,編這個謊言是為了讓我的回國看上去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否則太容易讓櫻藍或你猜到是為了奪你的愛而回來,種那些蓖麻,只是因為我喜歡,那種植物有毒,但是,它的生長過程優美而妖嬈,就像我對你的愛情。好好待櫻藍,她比我更愛你。
寶心絕筆
我漸漸看不清信上的文字,它們模糊成了一片,我低低地叫了聲,寶心……胸中洶涌的劇疼讓我說不出話,櫻藍伏在我的肩上,她咬著手指泣不成聲,大顆大顆的眼淚滴在我的胸前。
寶心的謊言
櫻藍幽幽地說:其實,我早就看出寶心愛你,為什么你看不出來呢?
我說: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說這些話時,櫻藍已經懷孕了,她穿著柔軟的孕婦裙,像一個賢良的小婦人,在家里走來走去,不時把肚子側過來,讓我聽胎心。她看上去幸福而滿足,除了替寶心惋惜,從不吃寶心的醋。偶爾還會說:其實,如果你懂一些風情且心狠一些,寶心也勇敢一些,我會知難而退的,難得她對你這樣一往情深。然后,她話題一轉:如果寶心挑明了她愛你,你會怎么選擇呢?
她溫柔地靠在我肩上,專注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說:還是選擇你。
次年春,我們的女兒出生了。櫻藍說: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我說:范寶心。
櫻藍愣了一下,說:為了紀念寶心么?
我笑笑:是的,我相信她就是寶心的轉世,你不覺得她眉眼間的神態很熟悉么?
櫻藍尖叫了一聲,捂上了臉。從那以后,櫻藍拒絕看女兒的眼睛,每當我喊女兒“寶心”時,她的肩就一抽一抽地抖,我平和地看著她的眼睛,說:你怎么了?你看,我們的寶心,越來越漂亮,越來越像曾經的寶心了。
櫻藍恍惚著說:是啊,寶心……
一年后,櫻藍進了精神病醫院,她整天趴在窗子上喊:寶心,別吃那顆糖,別吃,有毒的。
別人都說櫻藍得了產后抑郁癥,可我知道,那是因為恐懼和內疚,當初度蜜月回來,我曾在家里的垃圾桶里發現了一些濾紙和打碎的燒杯。在看了寶心的遺書后,我在網上查了資料,知道那些東西是制作蓖麻毒素的工具,婚禮那天,櫻藍把無味無色的蓖麻毒素沾在了剝給寶心吃的喜糖上。
作為醫生和深諳蓖麻毒素的寶心,在根據癥狀判斷出自己中毒之后,她選擇了用謊言來緘守櫻藍的罪惡,因為,寶心愛我,而害她的人是我的妻。
編輯 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