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代開始,隨著外來移民的大量增加以及廣西自身文化水平的不斷提高,廣西文學的發展就開始不斷走向繁榮,并在清代達到了高峰。清代廣西文學走向繁榮和發展的標志之一就是家族性的作家群的大量涌現。
最早關注清代廣西文學家族問題的是韋湘秋先生,他在《廣西百代詩蹤》這部著作中,多次提到了清代廣西詩歌創作中的詩人這一現象①。這充分說明了韋湘秋先生敏銳的學術眼光。可惜的是,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他只是指出了這一現象,但并未就這一問題展開具體的論述,也沒有看到他在這部著作之后的相關論述,留給了我們不小的遺憾。本文在韋湘秋先生有關論述的基礎上,擬作進一步的探討。
一
清代廣西的文學家族,我們可以舉出許多。例如乾隆、嘉慶時桂平的潘家,就有潘、潘鯤、潘、潘四位堂兄弟,還有一位侄子輩的潘兆萱。這五位都是比較有名的散文家或詩人。潘“善古文辭,精舉子業”,還擅長詩歌創作,著有《閑居行路難》。潘“多緣情綺靡之作”。而潘兆萱,一生創作的詩歌達三千多首,有《三十三峰草堂詩集》。在桂平,差不多與潘家作家群同時,又有“陳氏昆季三舉人”,即陳純士、陳元士、陳良士兄弟。三人同為舉人,又同為有一定造詣的詩人。在靖西,有童毓靈、童葆元兄弟。童毓靈曾著《岳廬集》、《秋思集》、《賓山集》,童葆元則有《皆玉集》,這些詩文集雖都已失傳,但在《嶠西詩鈔》等書中還可以看到他們文學創作的一鱗半爪,可見他們在當時創作了不少優秀的作品。
在臨桂,文學家族更是不勝枚舉。著名的就有陳氏家族,即陳宏謀、陳蘭森、陳元燾、陳繼昌。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來說,在臨桂的陳氏家族中,成就最高的無疑是“三元及第”的陳繼昌。陳繼昌的文學成就,不僅在陳氏家族中最為突出,他的《如話齋詩稿》中的有些作品是比較優秀的,在當時的全國都有一定的地位。他的祖輩、父輩們陳宏謀、陳蘭森、陳元燾都擔任高官,都有一定的詩文創作成就。如陳蘭森,官至江西布政使,詩文創作有一定的成就。在臨桂,可以與陳氏家族的文學成就媲美,甚至超乎其上的是況氏家族。在況氏家族,先是有況澄、況澍兩位堂兄弟以詩文著稱。況澍有《東齋詩偶存》、況澄有《西舍詩鈔》、《西舍文遺篇》、《粵西勝跡詩鈔》。況澍的詩,雖不能自成一家,但也有可取之處。況澄的詩文,尤其是詩歌創作,具有較高的創作成就。而他對地方文獻的整理,更是功不可沒。況氏家族的下一輩中更有一位大名鼎鼎的況周頤,其詞名列“晚清四大家”之一,其《蕙風詞話》影響深遠,名滿天下,至今仍是古典文學研究者研究的對象。在清代后期,臨桂還有一個影響深遠的文學家族,即以王必達、王必蕃、王鵬運為代表的王氏家族。王必達、王必蕃為兄弟,是當時著名的詩人。王必達有《養拙齋集》,其詩有杜甫風致。王必蕃有《桂隱詩存》,詩歌近于漢魏古詩。作為晚輩的王鵬運,更是后來居上,詞的創作取得了很高成就,創立了“臨桂詞派”,成為“晚清四大家”之一。他對歷代詞籍的整理,也是居功至偉,開了近代整理詞集的風氣。龍啟瑞、龍繼棟父子,也是臨桂著名的文學家族。龍啟瑞為“嶺西五大家”之一,散文與詩歌在清代后期均可稱為大家,其子龍繼棟也是有一定影響的詩人,有《槐廬詩學》。同為“嶺西五大家”之一的朱琦,其詩文成就在當時名聞全國,可以說是道光、咸豐時廣西最有名的作家之一。其父朱鳳森,也是當時著名的作家,詩歌、散文均有較高成就,尤其是詩,可謂自成一家,有《韞山詩稿》。臨桂的文學家族中,以廖鼎馨、廖鼎聲為代表的廖氏兄弟也值得注意。廖鼎馨的詩現存不多,但在當時卻是頗有名聲的詩人。而廖鼎聲無論在詩文創作還是文學理論上,都堪稱廣西的名家,有《冬榮堂集》、《味齋軒詩話》等。其詩作數量豐富,題材廣泛,感慨深沉。同時,他又是廣西歷史上較早具有廣西詩史意識的人,用論詩絕句的形式對廣西地方詩歌創作的發展作了全景式的鳥瞰。朱依真,被著名詩人袁枚稱之為“粵西詩人之冠”,與其弟朱依程一起,為朱家在文學創作贏得了崇高榮譽。他們雖都是布衣,但或工于詞,或工于詩,都精于文學創作,其《九芝草堂詩存》和《耐寒詞》在廣西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此外,周必超、周璜、周炳翰、周炳森、周為鼎祖孫三代在詩壇上也有一定的影響。
生活在桂林的李秉銓、李秉禮、李秉綬、李宗瀚、李宗瀛是頗有代表性的文學家族。李氏家族本居江西臨川(今撫州),后移居桂林。李秉銓為著名畫家,雖然我們今天已看不到他專門的詩文集了,但是他的《粵西先哲書畫集序》、《墨林今話》卻無疑是很好的散文作品。按照古人往往集詩人、畫家于一身的規律,李秉銓肯定是精于詩歌創作的。李秉禮與李秉銓、李秉綬為堂兄弟,李秉禮,袁枚稱為“詩才清絕”,其詩以陶淵明、韋應物為宗,平淡自然,自有一家風味,有《韋廬詩內外集》。李秉綬,既是著名的畫家,又是著名的詩人。李宗瀚和李宗瀛是李秉禮的兒子,兩人都是有名的詩人。李宗瀚是著名畫家,又有《靜娛室偶存稿》,可見也是詩畫精通的名士。至于李宗瀛,雖是李秉禮的兒子,著名的“杉湖十子”之一,“能讀父書,為詩乃不相襲”,能自創風格,有《小韋廬詩存》。不論從作家的數量還是成就來說,在廣西的文學史上,桂林的這個李氏文學家族應當說是比較大的文學家族。
容縣和藤縣是清代廣西文學創作的重鎮,許多作家誕生于此,同時也產生了不少有影響的文學家族。例如在藤縣,道光時就有著名的“壇津三蘇”,即著名學者、作家蘇時學與他的兒子蘇念禮、女兒蘇念淑。蘇時學是著名學者,對墨子的研究具有全國性的影響,與此同時,他的詩文創作也自成一家,著述甚多,被人譽為“藤州才子”。有《寶墨樓詩冊》、《寶墨樓楹聯》、《墨子刊誤》、《游瑤日記》、《羊城游記》、《爻山筆話》、《鐔津考古錄》等。從這個著作目錄可見蘇時學的才情。他的詩歌創作深受當時人們的稱贊,在廣西詩歌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受父親的影響,蘇時學的兒子蘇念禮、女兒蘇念淑雖然都是英年早逝,但都熱衷于詩歌創作,留下了一些膾炙人口的作品。蘇念禮有《雌伏吟》,蘇念淑有《綠窗吟草》。
在清代廣西的文學創作中,武鳴和寧明具有重要的地位,之所以如此,也是與它的文學家族分不開的。在武鳴的文學家族中,最著名的是韋天寶、韋豐華父子。韋天寶有《存恒堂遺集》,在壯族詩人中比較知名。其子韋豐華雖屢遭不幸,但熱愛文學之心不改,詩、詞、文各體皆擅長,創作了大量優秀作品,有《今是山房吟草》、《吟余瑣記》、《耐園文稿》等,成就遠超乃父。寧明的黃體元、黃煥中父子也是值得關注的文學家族。黃體元生活于嘉慶、道光時期,死時二十多歲。在他短暫的生涯中,創作了不少詩歌,有《冷香書屋詩草》。其子黃煥中雖然主要的興趣在軍事上,長期追隨劉永福,戎馬倥傯,但不廢愛詩之心,有《天涯亭吟草》。
在桂北,除了臨桂是文學家族的主要產生地之外,其他各地也有不少文學家族。例如清代后期,永福就有韋麟閣、韋繡孟父子。韋麟閣雖然主要的興趣在史學,但也有不少文學創作,尤其是詩歌創作,有《小舟別墅遺集》。其子韋繡孟沉淪下僚,生活于同治、光緒至民國初,對詩歌創作獨有情鐘,創作了大量感嘆時世的作品,有《茹芝山房吟草》。在全州,則有以蔣勵常、蔣啟敭、蔣琦齡為代表的蔣氏文學家族。蔣勵常生活于乾隆、嘉慶時,主要的興趣在散文創作,有《岳麓文集》。其子蔣啟敭不僅精于詩,而且也精于文,有《問梅軒詩草偶存》、《文草偶存》等著作。其孫蔣琦齡更是后來居上,有《空青水碧齋詩文集》。這樣,就構成了一個祖父孫三代的文學家族,這在廣西的文學家族中是比較少見的。在灌陽,有以唐懋功、唐景崧父子為代表的唐氏文學家族。唐懋功仕途不算得意,但于文學創作卻有不少熱情,有《得一山房詩集》。其子唐景崧曾為臺灣巡撫,于詩文創作頗為當行,特別是戲曲創作,更是晚年心血所在。晚年退居桂林時,系統地總結和發展了桂劇,并且親自創作了《看棋亭雜劇》四十出,使桂劇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劇目,對桂劇的發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在來賓(清代為遷江縣)則有著名的凌氏三兄弟,即凌應枬、凌應梧、凌應柏。他們生活于同治、光緒間,在詩文創作上取得了較高的成就。凌應枬一生主要為學官,詩歌創作數量頗豐,有《依蒲吟草》、《銜蘆吟草》等。凌應梧是凌應枬的堂兄,仕途較順,于文學創作頗有興趣,有《勞薪集》。凌應柏是凌應梧的胞弟,詩歌創作有一定的特色,有《狎鷗集》。
就實際的情況來說,清代廣西的文學家族數量應當是比較多的,以上我們只是作了一個簡單的梳理,其實是掛一漏萬,還有許多的文學家族還有待我們去發掘研究。
二
清代廣西的文學家族,就其類型來說,最主要的有五種類型,即父子型、祖父孫型、兄弟型、叔伯兄弟侄子混合型和夫妻型。
父子型的文學家族,如上文說到的蘇時學、蘇念禮、蘇念淑父子、父女,朱鳳森、朱琦父子,龍啟瑞、龍繼棟父子,韋天寶、韋豐華父子,唐懋功、唐景崧父子等。在這一種類型的文學家族中,毫無疑問,父親的文學愛好對兒子的影響是巨大的,但就文學成就而言,多數是兒子是超過父親。例如,朱琦的文學成就遠超乃父朱鳳森的成就,韋豐華、唐景崧也是如此。但是,如果父親的成就很高,聲名太響,兒子就很難超過父親,例如龍繼棟的文學成就就遠不如乃父龍啟瑞,蘇念禮、蘇念淑也遠不如乃父蘇時學。
兄弟型的文學家族,如上文我們說到的來賓的凌應枬、凌應梧、凌應柏“凌氏三兄弟”,桂平的潘、潘鯤、潘、潘“潘氏四兄弟”,臨桂的廖鼎馨、廖鼎聲兄弟,朱依真、朱依程兄弟等。這種類型的文學家族,有的是親兄弟,有的是堂兄弟,往往其中有一位是相對成就較高的。
一般情況下,文學家族往往是由兩代人構成,因此,祖父孫三代甚至四代的文學家族在清代廣西的文學家族中比較少見,比較著名的是臨桂以陳宏謀、陳蘭森、陳元燾、陳繼昌為代表的陳氏家族,在陳氏家族中,陳宏謀是陳繼昌的高祖,陳蘭森是其祖父,陳元燾是其父親,他們與陳繼昌一道,構成了一個四代相傳的文學家族。這種情況在廣西的文學家族中極為少見。在全州,則有以蔣勵常、蔣啟敭、蔣琦齡為代表的蔣氏文學家族,蔣勵常、蔣啟敭、蔣琦齡這三人是祖父孫的關系,雖然每一位專攻的文體不同,但每一位都取得了比較顯著的成就,在整個廣西都顯得比較突出。
叔伯兄弟侄子混合型的文學家族在清代廣西的文學家族中比較常見,例如上文說到的以王必達、王必蕃、王鵬運為代表的王氏家族,以況澄、況澍、況周頤為代表的況氏家族等。在臨桂王氏家族中,王必達、王必蕃為兄弟,王鵬運是王必達的兒子,是王必蕃的侄子。在況氏家族中,況澄、況澍為堂兄弟,況周頤是他們的侄子。像這樣的情況,在清代廣西的文學家族中較為常見。
在清代廣西的文學家族中,還有一種上文我們沒有說到,實際上比較普遍的情況,即夫妻型。在清代,我們舉出許多文學伉儷,例如桂平的潘兆萱夫婦。潘兆萱為桂平著名的詩人,他的妻子黃氏也是一位詩人,《三管英靈集》就收了她好幾首作品。再如龍啟瑞與其繼室何慧生。龍啟瑞是著名的古文家和詩人,其繼室何慧生是長沙人,長于詩詞創作,有《梅神吟館詩詞草》。汪運與他的夫人李學玉,也是一對典型的文學夫妻。汪運是“杉湖十子”之一,其夫人李學玉的詩歌頗有特色,而且有的詩逼近丈夫風格,以致后人把她的幾首詩當成了汪運的詩,有《桐花窗詩存》。在廣西的文學伉儷中,晚清臨桂的鄒紹嶧與蕭玉姑也是比較有名的。鄒紹嶧有《飛仙館詩集》,蕭玉姑則有《愁春詩集》。后人把他們兩人的詩集合刻為《癡仙吟草》。
如果從地域分布的情況來看,清代廣西的文學家族往往集中在文學創作比較發達的地區,如桂北的臨桂、全州、永福、灌陽等。臨桂的情況最有代表性,從上面的描述可以看到,臨桂的文學家族不僅數量最多,而且影響最大。大體而言,在廣西全境,桂北遠遠多于桂中、桂南。在桂中、桂南,文學家族也主要集中在桂平、武鳴、寧明等文學創作相對發達的地區。這種情況與廣西的整個文學創作的地域分布情況基本吻合。
從時間的分布來看,清代廣西的文學家族比較多的出現在中后期,具體而言,主要出現在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宣統這一百余年的時間里。在此之前的順治、康熙、雍正、乾隆時期,雖然也有一些文學家族,但數量遠遜于嘉慶以后。這一特點與清代整個廣西文學的發展也是相一致的②。
三
清代廣西文學家族的廣泛出現具有標志性的意義。在清代中期以前,由于廣西文學始終處于不發達的狀態,因此,相應地就很少出現文學家族,絕大數作家都是以單個的形式出現在文壇上。我們所熟悉的曹鄴、曹唐等,無不如此。直到明代和清代前期,基本上也還是這樣。這說明廣西的文學創作本身就是形單影只的現象,不能形成群體效應,得不到家族親人們的廣泛認同,同時也就不能在家族內進一步延續文學創作的傳統,讓文學創作發揚光大,形成代代相傳的群體。這在“一個高僧兩名士,二千年內見三人”③ 的情況下是極為正常的現象。而清代中后期廣西大量的文學家族的出現,則至少說明了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第一,文學創作已得到家族內部成員的廣泛認同,并視之為一種必要的修養。這一點也可以說是廣西文學之所以能在清代中后期崛起的重要原因。觀念往往是一種社會現象出現的前提,文學創作既然在廣西人們的思想意識中得到了認同,那么,它也就解決了發展過程中的關鍵問題。這既是文學自身發展的結果,同時也是當時文人們思想發展,乃至當時社會發展的結果。
第二,文學創作在清代中后期的廣西已蔚然成風。文學家族的出現往往是以社會廣泛的創作隊伍為基礎的,它的廣泛出現,必然有更廣大的作家隊伍為依托,因此,它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當時廣西龐大的作家隊伍的一個縮影。如此眾多的文學家族,其背后的作家隊伍也就可想而知,由此而知當時廣西作家數量之多。
第三,標志著廣西的文學創作走向了成熟和繁榮。如前所述,文學家族的眾多,說明當時廣西作家人數眾多,作品豐富,這是廣西文學走向繁榮的重要標志。同樣,眾多文學家族的出現,從作家隊伍的形成或表現的方式來說,它改變了以前以單獨個體為主的形成或出現方式,使之成為群體或團體式的形成方式或出現方式,這既是一種繁榮的標志,同時也是一種成熟的標志。另一方面,文學創作只有自身具有強大的吸引力,才能吸引家族內部內不同類型的人參與其中。在清代中期以前,就單一的某位廣西作家來說,其成就也許有令人稱道之處,但由于勢單力薄,不能形成吸引旁人的“引力場”,因此也就不能形成文學家族,由此也就可以看出廣西文學整體上的幼稚。而當文學家族廣泛出現,說明文學創作的“引力場”已足夠強大。
更為重要的是,清代廣西文學家族的廣泛出現,極大地促進了清代廣西文學的發展,為廣西文學在清代的崛起做出了重要的貢獻。這表現在幾個方面:
首先,無論是子承父業還是兄弟、夫妻之間的相互影響,都在客觀上培養了家族成員的文學興趣,代代相傳的家族作家構成了文學創作的鏈條,形成了文學創作的群體效應,促進了文學創作的繁榮。民國時,永福的趙友琴在談到他的家族情況時說:“余家世耕讀,高祖考廷楨公、曾祖考慶祥公均工詩,有《聽松廬》及《蛙鼓詩集》傳世,先叔祖考心笙公諱文粹,為先曾祖考慶祥公之次子,先祖考才石公之同懷兄弟也,生有鳳慧,器宇不凡,幼承庭訓,致力于詩、古文學,前清同治丁卯科中式,辛未科進士……不特為一代循吏,而其詩名噪一時。”④ 這里說到是晚清永福一個不太為人所知的文學家族的情況,可以看到,這是一個三代相傳的文學家族。這個家族的三代構成了文學創作代代相傳的鏈條,同時也形成了一個文學群體,為清代廣西的文壇提供了幾位作家。廣西文學之所以能在晚清繁榮一時,也正是因為有著無數這樣的家族。
其次,由于文學家族內部成員往往具有密切的親屬關系,因此,往往易于開誠布公地交流文學創作的心得體會,極大地提高了家族成員的文學素養和對文學創作的認識,促進了創作技巧的提高。梅曾亮《韞山詩序》談到剛認識朱琦時:“怪其齒之壯而詩學之深。伯韓(朱琦)曰:‘昔先司馬(指朱琦之父朱鳳森)好詩,家居、出游、從宦、寢處、飲食,未嘗去詩。與子弟言學,未嘗不及詩。’”⑤正是因為有了朱鳳森對詩歌創作的濃厚興趣,才培養了朱琦對詩文創作的興趣。同時,又由于他“與子弟言學,未嘗不及詩”,跟兒子們常常討論的是詩歌創作的心得體會,這必然加深兒子們對詩歌創作的認識,提高創作的水平。朱琦之所以后來成為清代廣西文學創作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作家,除了后天的努力及個人的資質稟賦較好之外,家庭內父子之間的文學交流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貴縣(今貴港)的李彬、李懋培父子是清代廣西詩壇上的兩位著名詩人。李懋培在《一通集·自序》中說:“培自習舉業時,間亦學詩。故因事浪拈,隨人應答,與足跡所及,乘興記略約十年,紙頁不無遺散。今歲無事,因檢出令兒輩錄之成帙呈家嚴,請定去取。家嚴曰:詩言志也,人各有志,遂各有言,兩不相代。汝作未足言詩,但不外為通,通則可存也。培喜曰:物莫不惡乎其塞也,今夫水源通,性也,而下流一雍泛濫,莫可紀極,惟心亦然。虛靈不昧,本固在焉。氣一拘,物一蔽,則曖昧多,而沖決橫出之患,竟若狂瀾之無由底止。今培言幸通,是志不塞而心之靈之可用也。”⑥ 這段話非常具體地記載了李彬、李懋培父子關于詩歌創作的對話以及李懋培從父親的談話中得到的啟發和感悟。這是父子間親密無間的談話,李懋培從中得到的啟發無疑是非常大的。這無疑大大提高了創作的興趣和認識。
再次,文學家族成員由于性格、思想的相似性,特別是由于特殊的親情關系,很容易使文學家族內部成員在創作風格上趨于相似,使一個家族的文學創作在風格上保持相對的穩定性,形成這一家族不同于其他家族的風格特點。眾多這樣的文學家族的存在,就形成了清代廣西文學創作百花齊放、風格各異的局面,推動了廣西文學的發展。如王必達是臨桂的詩人,他的詩慷慨悲歌,頗多憂憤之作。集中的《春夜鄴城遇雪早發時黑龍江歸兵抵鄴》、《秣陵客舍感事二十二韻》、《從大榕江到全州途中作》這樣的作品,從詩題就可以看出其大致的內容。王必達這樣的特點,對他的兒子王鵬運產生了重要的影響。雖然王鵬運一生的主要興趣并不在詩而在詞,但是,王必達的這種感時憂世的精神,深深地影響著王鵬運。王鵬運為人耿直敢言,關心時事。在京時,屢次上疏朝廷,希望興利除弊;對慈禧有所規勸,對朝中大臣也多有彈劾,曾參加強學會等改革組織。況周頤《禮部掌印給事中王鵬運傳》說他:“鵬運直諫垣十年,疏數十上,大都關系政要。”“甫通朝籍,即不諧時論;置身言路,敢于抨擊權強。”這樣的特點,使他在仕途上飽受挫折,歷盡坎坷。而在詞的創作上,也頗多感嘆時事之作,如《滿江紅》(送安曉峰侍御謫戍軍臺)等是最為典型的作品,其他的作品也許不像這首《滿江紅》那樣直率,但低回抑郁之中,始終跳動著一顆憂國之心。我們如果將王必達的《養拙齋集》和王鵬運的《半塘定稿》合讀,就會發現,他們父子兩人的作品,盡管體裁有別,但風格神韻何其相似!類似這樣的例子,在清代廣西的文學家族中不勝枚舉。
清代廣西的文學家族數量眾多,形成的原因比較復雜,而且表現的形態也千差萬別。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特點,才使清代廣西文學表現出精彩紛呈,百花齊發的景象。 ■
【注釋】
① 韋湘秋:《廣西百代詩蹤》,廣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② 參見拙文:《論廣西文學在晚清的崛起》,載《南方文壇》2007年第4期。
③ 蘇時學:《暇日偶翻兩粵前輩詩集有所得戲作論詩絕句十五首》之三,《寶墨樓詩冊》卷七,咸豐十一年刊本。
④ 《蘭香吟館詩稿序》,稿本《蘭香吟館詩存》卷首。
⑤ 咸豐七年《韞山詩稿》卷首。
⑥ 民國十四年排印本《一通集》卷首。
(王德明,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