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聲的缺口：紀塵的女性寫作

當下，女性寫作呈現出作家以個人生存體驗來表達女性生命體驗的自覺。許多女作家在社會中心價值之中或之外詩性地表達女性個體生存的可能與局限，她們找到了自己獨特的話語方式，并試圖從男女兩性的關系上去浮顯女性經驗，放大女性感受。她們把文學引向了一個微觀世界。紀塵的小說，便具有這種特質：她從生命本體的角度，完成了對愛情和性的悲劇透視，淘洗出人性深層的污垢和泥沙，在女性寫作中“為自己尋找并調節一種最為舒適的姿勢”①，內心深處卻保持了一份對文學艱苦卓絕的堅持和對美學的堅守。

紀塵2000年開始文學創作，先后在《當代小說》、《作家》、《芙蓉》、《大家》、《鐘山》上發表《風之花》、《沒有計劃的背叛》、《愛情故事》、《205路無人售票車》、《九月》、《缺口》、《美麗世界的孤兒》等長短篇小說。其中《九月》在2003年全國首屆“華夏作家網杯”《中華文學選刊》文學大賽獲得一等獎。2007年第7期《青年文學》又推出了紀塵力作《第三支牙刷》，這是一部“為了探詢某種事物的本質與意義”② 的轉型期的重要之作。紀塵的女性寫作，有著一種內在的力量和心靈的穿透力。她自覺取向人性、人文關懷的角度，關注女性自身，呈現出一種游離在城市邊緣和非主流意識的精神狀態，這種現實與幻覺交錯的特殊狀態，顯示出她的“理性自覺”③ 和美學素質。

一、自我救贖的女性體驗

不可否認，改革后的二十年是女性作家的活躍期。女性，無論從世界史還是從中國歷史的位置上看，都屬于弱勢群體。因此，紀塵的女性寫作也呈現出一種悖離的狀態：一方面是對于現實生活中一切不公正與不平等的反抗與決絕；另一方面是自我乏力的無奈與虛弱。女性自我解放心靈與身體的聲音在男權社會里總顯得單薄而微弱。同時，女性本身綿延千年的心理積淀中傳統因素的影響，也使得女性寫作始終負載著歷史與現實的壓力。這就使得紀塵的小說寫作在這種壓力之后呈現出三種走向。

一是自我救贖的詩性敘事。紀塵以女性的敏感、陰郁和孤獨，逼視著內心焦慮，表現出自我救贖的審美趨向。她注重意味與氛圍的敘事風格，在內向地表現個人經驗與想象的同時，回避了與強大的現實世界的短兵相接，用作繭自縛的自我封閉來保護自我不被外界所侵犯。她的《缺口》，由一個盲人，一個有聲世界的棄兒來敘述，“從黑暗開始，從河流開始，從一把無所不能、銳利的刀開始”④ 。這種詩性的語言和朦朧的意境縹緲無定，構成了紀塵一而再地沉浸于女性綿密的情感世界，以詩性的沉思來展示女性靈魂訴求，力圖建立一個自足的內省的女性世界。紀塵在《缺口》題記中寫道：“陰影般的往日是由一些虛無縹渺、從未發生過的事情組成的。它是思念的精致灰骸。它于無形中將現實消融——就像已燃燒掉的香煙——靈魂被呼出，余留灰燼。”⑤ 這種近似于譫妄的自言自語建構了紀塵文本中的女性世界。它是故事的，又是內心的，它穿透了紀塵的內心世界。她的寫作是從她個人的內心出發，帶著淡然的旁觀者態度，帶著自省和自我救贖的詩性敘事風格，引領讀者走進故事的深處和內部。紀塵以《缺口》來命名自己的小說，或許正是對目前的寫作環境和人生狀態的一種自我救贖的精神認知。

二是構建女性作為自覺寫作主體的女性體驗文本。紀塵的女性寫作仍然保留著對男權話語優勢地位的迷戀，這也是作家自甘于邊緣狀態的潛在心理因素之一。這就注定了紀塵的小說將更加努力鮮明地立足于女性視角，以闡釋女性文本中的女性本真體驗。盡管這種不余遺力的表達方式顯示出一種天生的無力感，但仍然可以給這個世界添點亮色。

紀塵的《愛情故事》從一個聲音開始，“故事的兩端，分別是兩條盤旋扭曲的電話線。這兩條曲線就像她手心扭曲交錯的掌紋，也像，這個不按年表出版的故事腳本”⑥ 。這恰到好處地把握了女性本真體驗的思維度，有助于讀者更深刻、更細致入微地體悟女性文學的時代脈搏和獨特風韻。在紀塵的小說中，這種不自覺的男權意識，以一種異化的方式存在。而女性為了盡快地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不惜全盤接受男性對世界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把握，并試圖借用男性的聲音來完成自己間接權力與地位的獲得。這其實“只不過是男權思想在另一種形式下的改頭換面”⑦ 。這在當前也許是一種無奈的存在，但是如果女性文學的最終目的只是為了與男性搶奪話語空間的霸權地位，而不在于實現女性自身心靈與身體的解放，那么這本身就注定了悲劇的結局。

《愛情故事》從女性的視角對女性自身獨特體驗的自由言說，注定要質疑直至解構長期處于壟斷地位的男權中心話語，帶著女性書寫的獨特審美品格和精神稟賦，傾聽女性自已心靈深處的生命呼喊，是女性對自身生命體驗的捕捉。在小說中，“瘋子”是一個象征，可以視作是女性書寫從被迫“失語”向主動“言說”過渡的一種象征。“瘋子”和“聲音”是紀塵在性別意識覺醒后的女性面對并立足于險象環生的社會希望有所依托而尋求女性自身支持的一種探索，一種求證，一種女性認同。紀塵在《愛情故事》、《缺口》、《渡口》等文本中，都直接表達了這種女性認同的意識。在這些文本中，敘事者試圖建構起一個女性天地，在這片天地里，女性借助自己可以暫時避開男性及男性社會所帶來的壓抑和苦悶，讓疲憊的身心得到慰藉以重新振作或不再以男性給定的規范為標準。但“瘋子”和“呶云”的失聲，注定了這種女性認同在男權社會中仍處于弱勢，它在實踐中或可曇花一現，經不起時間的銷蝕，也經不起整個男性社會對它的瓦解。

三是呈現從尋找女性自我救贖到尋找整個世界的審美趨向。《缺口》文本隨著女性從尋找男性世界到尋找自我救贖再到尋找整個世界的過程，交織著對自我的關注與確認、對男性的依賴與挑戰、對整個世界的探討與參與的復雜矛盾心歷路程。對這種復雜矛盾的動態演變的探尋，則忠實地記錄了當代女性人生歷程的變化。這種尋找，就是由對自身命運的關注到對自我的確認。這是女性主義文學的一種進步。

尋找意味著曾經失落。幾千年來，女性的生存空間是低矮狹窄的。家庭中妻子、母親的角色，社會上供男人消遣的角色，是社會為女性規定的位置。女性以一種特定形態彌漫于自身的生活空間，束縛著她們的生命自由。《缺口》中的題記，暗示了女性由自我尋找再到尋找整個世界的人生歷程。處于男權世界中的女性，總是敏感現實境遇對她們社會角色和人生理想的摧折，她們或處于幾種角色沖突的艱難境地，或為實現女性社會價值、尋求愛不得而困惑，或遭遇重大變故而被苦難吞噬。小說《愛情故事》的“瘋子”和《缺口》的“呶云”、“失聲”無不透露出女性力圖探討外部世界過程中面臨的艱難抉擇時內心的痛苦過程，揭示了女性在尋找整個世界時所付出的艱辛和代價，這種艱辛和代價的選擇表現了社會意識的文明層次卻是不容回避的。女性要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使女人的生命價值得以實現，社會價值得以承認，與男人一起得到同一個藍天，還須擺脫社會的羈絆，走出自我筑就的心牢。

二、建構女性寓言與女性化的世界觀

紀塵的小說創作，是建立在一個“寓言”基礎上的。她把女性的所有意識以及對于世界的觀點，都引向她的中心意境，即女性化的世界觀。作家以具體的生活場景清楚地表達了她要把作品的哲學意義延伸到女性生命意識中去的目的，而這種女性生命意識與生存狀態相互交織并擠壓出生活的本質就是：社會生活難以區分的混亂不堪，照出了男人卑微的內心世界以及女性內戀的絕望情緒。在處處充滿缺失的世界里，人只能自己跟自己說話，自己跟自己過日子，自己愛自己。紀塵的小說一再驗證著作家為何無法用平靜的眼睛坦然地看待錯綜復雜的世界，以及面對即將被改寫或被改造的世界所產生的種種無力感和無奈感更痛更深地刺激著作家的內心。

從紀塵的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各式各樣女人的狀態。這些狀態都是在焦慮的巨大作用下，被無限延伸著。這種延伸的結果，必然就引向了另一個遠不能逃避的問題：性焦慮。實際上，小說中各種試圖分解此種焦慮的方法最后被證明只能讓人更焦躁和無力。從抽象回到具體的物象，紀塵借助了女性天生的敏感和潛意識，把女性寓言放大到極致，伴隨著一個個寓言的誕生，她把女性籍由“聲音”、“瘋子”、“貓”、“荒涼的渡口”、“第三支牙刷”等意象，一再驗證了女性化的經驗敘述文本。紀塵的小說創作，從內容上完全可以看作是女性化的產物。作家賦予小說的意境和內核完全是女性的、夢境的。女性在無聲世界里掙扎，可看作是女性自己為自己尋找出路，為自己搭建通往外部世界的平臺。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后，女性不論是走向成功，還是走向死亡，都昭示了生活可能提示的方向：一切要靠自己。把幸福完全寄托在男人的身上是不牢靠的也是不現實的。

這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時間是不露聲色的沼澤地，而女人就像是淪陷于沼澤的蜉蝣。于是作家作為代言人向世人發出了一份女性宣言：“從探索宮床那粒最初的細胞結合體開始，到日漸成形的胚胎，再到成為一枚成熟的果實而被排擠出那個溫暖潮濕、帶著甜腥氣息的黑色通道，我知道了世上一切事物，均起源于一個柔軟而隱密的洞穴。”⑧ 這是一個有關女性的寓言，它證實了你我的來處、男人女人的來處、母親的來處都出自一個缺口：生命本源。在這個“缺口”中，作家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真理：“我的生命再不可能被存放在除沉默之外的任何一種語言中。我就像一棵樹，只通過一種神秘的感應來體驗這個世界，對現實卻無動于衷。”⑨

在紀塵的小說中，我們看到一個女人面對愛的饑渴、男人的背叛和這個不負責的世界時，仍然忘我地付出母性的溫暖，就像復活的呶拉說的：“上天寵愛不說話的生靈，上天寵愛媽媽……”(10)是啊，生命是那么富有靈性，我們怎么能視而不見？

紀塵的《缺口》、《渡口》、《愛情故事》等文本中，讓我們體悟到在男性話語占統治地位的情形下，女性不可避免地呈現失語狀態。這是一種悲劇性的命運，也是作家對女性當下現狀的不安和批判。作家復活了“呶拉”，也體現了作家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愿望：尋找和回歸母性的來處。因為那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去守護的精神家園。紀塵在其創作過程中有意將女性和白日夢結合，使得文本中“瘋子”的意象呈現出象征和寓言的氛圍，作家借助真實和虛擬的雜糅處理，重建了一個當代女性寓言和女性化的世界觀，其敘事總在拒絕男性，男性即使在文本中出現，也只是符號化的形象。如《愛情故事》里電話那端的“他”和《缺口》里的“羊大作家”，都有意無意被弱化，或者只是作為女性的點綴而存在。“蒼穹”是女性苦苦追尋的自由漂泊目的所在和精神家園，而愛的缺失和神化的破滅很大程度上正是我們時代中女性命運的寓言式的寫照。

紀塵對當下女性的命運觀照從感性層面對其女性情緒、女性意識流動、生命沖動、欲望追求、人性異化、性心理變態等進行了深入探索，她以女性的敏感和對生活的獨特體驗，從女性化內視的角度，細心描摹了處于都市及都市邊緣的各色人物的心態，并從人物的內心世界透視廣闊的社會生活的變遷和女性成長史。而其中表露的女性的焦慮與困惑又是女性生命體驗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表現了女性在人與人性問題上的特殊視點，而這些視點涵蓋了女性社會地位、人格、性愛、生存價值、婚姻等諸多方面，為女性正確尋求自救的道路進行了有意義的探索。她的女性化世界觀在形式方面有一定突破，特別是在借鑒西方象征主義、唯美主義小說方面，從有意改變敘事切入的角度入手，嘗試心理的、象征的、虛實交錯的表達方式，使其小說的女性語境和女性意識更為凸顯，而女性文學在此語境下，又成為注意力轉移的一個依托之地。

而《第三支牙刷》則為我們帶來一次美妙奇異的閱讀體驗，是一篇很有質感的小說。在一個利益化原則日趨凸顯的市場經濟時代，紀塵仍然堅守著自己的內心生活，從不放棄靈魂深處的審美訴求，完成了一次創作上的轉型。紀塵在掙脫“宏大敘事”的束縛中，獲得了飛升的機會，開始去觸摸一種嶄新的自我領域。

當女性作為構入男性為自身統治創造的神話譜系中時，在父權統治象征的秩序下，女性也許只能被定義為一片混沌、一個缺位、否定抑或空白。而女性寫作的林白、紀塵們，強烈意識到這種壓抑和異化，開始粉碎男性設置于文學中的枷鎖，糾正由歷史形成的具有深刻文化烙印的性別歧視與女性的自我屏障，在文學上為女性重新命名和定義，真正實現“我是我自己的”女性化世界觀。只有這樣，這種女性寓言才能以一種從心靈到肉體都凸現女性欲望和女性意識的叛逆姿態，從容追求靈魂的無拘無束和情感的自由自在，在肉體的幻想中渴望致命的飛翔，在苦苦地追尋中建構女性理想的精神家園。

三、回歸理性自覺和美學素質

20世紀90年代的話語現實給中國女性寫作帶來了機遇，此時的女性寫作已邁向獨立的女性詩學階段，女性寫作已形成自身獨立美學風貌。90年代女性意識的彰顯與強化，女性意識的高揚使女性話語越來越不依附男性話語，也不再遮蔽或忽略自身獨特的女性欲望，它把長期在男性中心文化中，被女性內化了的男性欲望化的女性欲望，改寫成了真正屬于女性自身的、不同于男性性欲望的女性欲望，為女性文學的創作帶來了新的突破性敘述和表現形式。這種影響對紀塵的創作取向是深遠的。

在男權中心的社會文化里，欲望對于女性來說，是永遠不被認可、不能張揚，必須隱藏到無意識深處去的一種“無名的存在。”然而作為女人即人的一種自然天性，這種“存在”在女性生命成長過程中，卻得不到發展和承認。當紀塵們不再局限于從“欲望等于丑”的認識對欲望回避轉向簡單的“欲望等于美”的判斷，而是在欲望領域作客觀冷靜的體察，并且特別關注女性在欲望面前的心理與情感體驗，于是就有了讓呶云通過復活了的呶拉回歸到女性的母性生命體驗。

在《缺口》中，紀塵塑造了呶云這一奇異女子：一個女人的欲、情與夢想，在當下生存狀態的性別遭遇和心理歷程的挑戰中，先后經歷了父愛缺失、失語到追尋真愛與失愛的過程。紀塵筆下的羊呶云，既是呶拉的化身，又是藍甜甜的影子，她在歷史價值規范之外，其女性的本能欲望被喚醒，而喚醒她的恰恰來自于女性。于是在這個充滿對女性的誘捕、限制和排斥的世界里，呶云從女性欲望被壓抑、扭曲和扼殺中左沖右突，最后有了一套自己的話法，有自己的生命認同、欲望體驗和命運規則。紀塵以一種肯定女性的方式，彰顯了女性理想、女性角色、女性欲望。她塑造的“瘋子”形象暗含了女性自我對生存、安全、愛、自我實現的本能以及文化上的要求和強烈的女性欲望。“瘋子”對女性欲望一生都在委婉爭取，卻最終沒能逃脫命運的悲歌。

從紀塵的小說中，我們不難看出她帶有一種自戀自虐的傾向，但仍具有鮮明的理性色彩和美學素質。她筆下的女性對男性社會的躲避和遠離，對受傷心靈的自慰與安撫，構成了其理性意味的內核。她的創作有助于女性欲望敘事權力的建立，表達了對女性自我魅力的肯定。她在作品中真切大膽地裸露女性自然生命力、身體欲求及生存價值，并讓女性意識成為她們情感的載體，盡情書寫女性天然、合理的人性欲望，表現女性曾經被壓制，如今已喚醒、燃燒著的蓬蓬勃勃的生命欲求，展現了女性本真的生命內質及對自我生命價值的無盡追求。紀塵的女性寫作文本，把女性的生命體驗作為含義豐富、富有質感的意義載體，預示了女性在壓抑中的覺醒和女性游離在現實與幻覺的特殊狀態中的理性自覺回歸。正是在此意義上，女性寫作表達了顛覆性的文化意味，從而顯示出女性這一特別存在對象的生命文化價值。

紀塵的《缺口》以南方城市為背景，女主人公呶云是一個在“父權”缺席的空隙中成長起來的女性主體。小說以呶云的心理發展變異貫通全書，通過對她潛意識中人性本相的敘述和表達，表現出一個孤獨女性的心靈守望。這其實就是作家拒絕和反抗現實生存世界的一部女性成長史。紀塵的小說旨在說明，女性要尋找自己，就必須為自己的女性欲望找到突破口。而“缺口”所表達的哲學意義，讓我們窺見了女性欲望的主體性，這已經不再是男性欲望的想象表達，而是女性內在的真實的女性欲望的主動流露和深刻表達，顯示了女性理性的回歸和美學素質的提升。

在《愛情故事》里，紀塵借女主人公的內心活動，讓這種理性自覺的回歸表現得更具體、更直觀。她寫道：“她決定到他的城市。她讓欲望做出決定。讓欲望把孤獨從等待狀態中拉出來，使它焚毀，使它擺脫那種神經質的發作危機。再沒有比孤獨更真實的事了，它比香煙走得更遠，比敘述走得更遠，雖然沒人知道它會走向哪里。”(11)此時，作家的女性敘事顯現了具有女性視角和立場的美學特征，女性只有站在這一立場言說的才是屬于自己的而不是“他的”真正欲望，不再是男性欲望的折射抑或想象性的表達。紀塵的小說對女性身體和內心體悟的大量描敘，不是孤立和鑒賞性的，而是包含了女性對自身身體美的發現，對自身欲望的陳述，對女性的理性自覺回歸。這就使得小說具有了鮮明的美學素質。她在不同的文本中多次出現“瘋子”的形象，更是把美學素質發展到了一個極致：用全新女性話語進行本真書寫，表達一種無法被符號、形象和意義代表的女性概念，言說一直被遮蔽、扭曲和扼殺的女性生命體驗和女性欲望。“瘋子們”是女性生命體驗的延續，是女主人公們在回歸女性理性自覺、回歸女性本真的路上不斷地探尋，迷惘而獨立、堅韌而執著地行走的真實寫照。

在《第三支牙刷》中，充滿了奇特的敘事智慧，以及對現實存在的深邃思考。小說寫人，卻用一個物品作為標題，暗喻物對人的統治。紀塵以十分特殊的荒謬感和矛盾性，對現實發出詰難，對存在的荒誕境遇進行了隱喻或表達的一種策略，完成了一次悲喜劇審美的飛躍。

在紀塵的筆下，我們看到了女性對女性欲望的張揚使得女性得以正視自己的自然本性，重新發現和找回女性丟失和被湮滅的自我。在《缺口》中，女性開始有了自覺的女性意識，有了獨立的女性視角與女性話語，能表達獨特的女性經驗。“牙刷”則折射了人性與哲學的內涵，而“一旦人格分裂，人的精神的完整性就會破裂”，所以“牙刷”使呂良變成了一只無處可逃的兔子，女性則“重新感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到肉體受到一種幾乎是智慧的啟迪”(12)。

作為一個受過良好教育，有繪畫天分并對色彩極其敏感的女性作家，紀塵不僅擁有敏銳的藝術觸角，對藝術有某種天賦的感應力，而且能將自我人生體驗和美學素質融會貫通，借助象征、隱喻手法，表現了現代人那種飄忽不定、朦朧神秘、復雜微妙的現代情緒和生命體驗。解讀紀塵的女性書寫過程，再次驗證了女性書寫是“呼應了我們民族文明要求蛻新發展的內在呼喚”(13)。《缺口》和《第三支牙刷》大量運用內心獨白和意識流手法，表明城市給人造成的極度壓抑，和因此產生的創作沖動。她的語言充滿了潛沉的觸角意象，具有一種直接和感性相通的理性氣息，蘊含著對生活的極度失落感、挫折感以及由此而來的饑渴感、失措感、無力感和言說的內在力量。

“這是一個‘無愛的激情’時代，在指向占有和交換的激情左右下，人們正經受著日益嚴重的虛無化，而中國當代文學則真切地展現并毫無反抗地接受和認可了這種情感狀態。”(14)因此，紀塵的女性寫作也正悄然融入這一切席卷世紀之交的女性文學風潮，不管你接不接受這種女性化私人化的特殊情感狀態，紀塵正在嘗試頗具新意的探索，她的寫作有著更加自覺的女性視點。在現實倫理中，在女人的情感現實里，在現存的社會條件下，“女性寫作仍然只是剛上路，所有的人只是在路上，在尚沒有盡頭的路上前行罷了”(15)。而紀塵的女性寫作也在“路上”，一切還“在路上”，在上升著的“路上”。 ■

【注釋】

①④⑤⑧⑨⑩ 紀塵：《缺口》，載《 大家》2004第3期。

②(12)紀塵：《第三支牙刷》，載《青年文學》2007年第7期。

③ 張燕玲：《玫瑰花開》，載《 中華文學選刊》2003年第6期。

⑥(11)紀塵：《愛情故事》，載《 中華文學選刊》2003年第6期。

⑦ 楊楠：《試論中國女性主義小說創作的特點》，載《 新鄉教育學院學報》2005年第2期。

(13)譚桂林：《論20世紀中國小說的性愛敘事》，載《 文藝爭鳴》1999年第1期。

(14)葛紅兵：《中國思想的底線》，14頁，鄭州大學出版社，2006年.

(15)安靜：《婚姻解構與原欲構建：當代女性寫作中情感歷程走向之一種》，見《 煙臺大學學報》2005年第3期。

（肖晶，廣西賀州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