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初夏（組詩）

相信的喜悅

花海的芬芳

蜜蜂的嗡嗡聲

河流的水波搖晃著樹枝

鳥兒飛起來

又落在青草的岸邊

我當然有一所房子

在這里

有耕種了的田疇

牛和羊只 狗

旁邊住著親人

以及尚不認識的兄弟姐妹

我無法確定這些存在

但是 我相信

相信的喜悅無法言喻

樹梢以上看不見風

樹梢以上看不見風

風在樹葉之間

和明滅的亮點一起搖晃

雨后的大地有裊裊絲線

拴在太陽上

世界很輕

家園安寧

紅蠅和黃蜂

落在葡萄架

落在櫻桃上

一只瓢蟲

從割傷的麥田飛來

躺在花園的暗處

為消失的麥浪悲傷

安靜的初夏

太陽沒有照到的地方

安靜 涼爽

一隊螞蟻和我待了很久

這是頂樓的一個角落

我把四面的窗戶打開

螞蟻們無聲地列隊行進

有如一條細小的黑色的河流

我蹲下來看著

心里有某種敬意

安靜 涼爽

角 落

小小的角落

爬著螞蟻蟑螂和蒼蠅

使黃昏更加荒涼

不知名的鳥

來自不知名的遠方

它探探頭

就在這個黃昏的角落里做

巢了

潮濕而黑暗

天空充滿欲望的氣息

等待水

風被欲望驅使，灌滿夏季

每一朵花

陽光斜過身子丈量

腐爛的速度

生命的幾種寫法

在大地上干裂成碎片

抵達之謎

塬上的麥子躺在打谷場上

它們的道路紛揚著金黃的碎屑

天際有多么遠，又有多么藍

沒有秘密的金子

從天而降

仿佛神的言語，說：有了。

它有風的味道

有點成

也有樹葉的潮濕

輕融落在干坼黃土的暴烈

此刻，它是

豐饒而溫暖的金子

抵達之時，坐在西北酷夏的

槐陰下

一件一件地點數著

那些從天上落下的金子

我聽到它輕聲絮語

當我抬頭仰望

眼睛被光所傷

麥 粒

麥子已經割完

塵土如太陽灰燼

頂在頭上

手持麥穗的權杖

大聲咳嗽

告訴大地

根秸是你的

屬于我的麥粒

我已拿去

黃土塬

你已經失去了現在

也許也沒有未來

——題記

涇河清澈不在，幾近斷流

過去的傳奇和先人的血淚

沉入河底

被崩塌的黃土深埋

只有在靜夜

仍能聽到從那殘垣斷壁里

傳出朗朗讀經聲

仿佛仍有什么迷戀著

香火漸絕的事物

圣堂山星夜

一

坐在石徑，風

把遠山近樹吹到懷里

把夜空吹斜

那些果實搖搖欲墜

現在還是初夏

秋天了，才是

滿山撿果子的時候吧

二

天上的林子，藍色的林子

長著白櫻桃的林子

我在最薄的浮云上飛

一伸手，能摘取滿把青澀的果子

三

暗香不知從何處來

但有必要追尋出處嗎

若不能將那些林子一一翻遍

若不能躍過巖石與澗壕

只需驚訝地駐足于某個神秘

的深處

從此忘記語言

學習植物的擺動

動物的舞蹈

肩上搭著銀河的辮子

以夜為衣，衣裾飄飄

哈巴灣午后

下午了，陽光也安靜了

把身子斜依在墻壁上

總有一些云彩在哈巴雪山頂

上掛著

很遠處，核桃樹上有鳥

隔著麥田和溪水

它們的飛翔單純、快樂

兩個女孩，跟著母親洗衣服

一群山羊悄無聲息地鉆出來

躍過山澗，又消失在木柵后面

空氣從高渺的天空沉下來

沉到灣里，稠稠的

像在海水里看

徐緩的慢鏡頭，不真切

應該說，是某種奇妙

想起了一些詞：風和日麗

或者：如詩如畫

我看著。我的身子

漸漸融化在變幻的光影里

苞谷苗把春天頂開了

苞谷苗繞過石子，把春天頂開了

但有一些散亂的春天

停留在幾株被遺忘的油菜花

和紫羅蘭色的大豆花上

與正在尋覓的偵察蜂

密謀下一個季節

灣里很靜。適于悠長的生命

將所遇的一切鋪開

將石頭的溫度精確地計算出來

用手指寫字、畫畫

在石板上留下酥油茶的濕痕

而在天空上面

云朵變換著衣服，全是去年

或前年的

灰或者白，或者灰白，有的有

點發黃

被今天的太陽鑲了金邊

移動著蓮步

從哈巴山頂走到金沙江邊

最后蹲在被烤成灰燼的玉龍

山巔

晾曬黑色內衣

月下向三座雪峰行進

道路結著月亮的霜

這是去三座雪峰的路上

離黎明尚遠

人類的路走了幾十年

今天卻不一樣

寒冷的，也是溫暖的

呼吸之間

前方的樹梢上星星明滅

踩著自己的影子

仿佛踩著過去

一切往事在腳下吱吱作響

活血因此才肉身痛苦，靈魂

輕盈

這在別人只是一種狀態

在我卻意義重大

三座雪峰：仙乃日、央邁勇、

夏諾多吉

永恒、寧靜、安詳

在它們的懷里

圣潔、自由、力量，可觸可感

相互撫摸

太奇妙。大美無言。潸然淚下

引領是多么重要

在黑暗中，甚至在太陽里

凝思傾聽

已走過的歲月之路

風卷起腳步的碎屑

在前途安頓改變了的生活

和不可改變的命運

初陽升起

我和三座雪峰一齊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