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君松望著那寬闊的高爾夫球場,滿眼滿眼的綠色,像是戰場,更是一個江湖。
一

王小月是用君松的老同學,要不是上星期收到她結婚的請帖,周君松壓根兒就想不起這個人來。怎么說呢?王小月是那種比月亮還要朦朧的女孩兒,人不漂亮,學習成績也不出眾。可這屬無花果的女孩,不聲不響地,竟然把自己嫁給了王坤!
王坤是誰?立鴻公司總裁啊,北京北邊那一趟子連綿不絕的經濟適用房全是他蓋的,跟做夢似的,燕山腳下憑空多了一座城。
就王小月那樣兒,也能嫁給王坤?婚禮上,周君松一邊喝酒席上的XO,一邊琢磨著兩個人的戀愛史。是天賜?還是巧合?怎么看兩個人都沾不上邊兒。
講講你們的戀愛史吧。主持人仿佛猜透了周君松們的心思,不失時機地問。“他是我念MBA時的同學。”王小月羞答答地說:“我大學畢業之后,報名參加了一個MBA的培訓班。”
“她那時候特別刻苦,每次老師布置的作業,都是第一個完成,絕不拖泥帶水。我工作忙,也就是混個文憑罷了,哪兒有功夫寫作業,所以總抄她的。”王坤也老實“交代”了。
“難怪呢,近水樓臺嘛。”同一桌的同學起哄。
好個近水樓臺!究竟是王坤得了王小月的朦朧月色,還是王小月占了王坤的明明乾坤?說什么念MBA,不過是釣魚罷了。王小月不朦朧啊!周君松端起酒杯,向新人迎去。
二
婚禮歸來,周君松有點萎靡不振、老婆加班回來,看到他趴在健身器上慢慢悠悠地踩著,眼睛卻瞟著窗外老槐樹上枯死的樹枝,好像要把那樹枝子盯出綠葉兒一樣。
“怎么了這是?”老婆從廚房出來的時候便端上一盤魚香肉絲,鄭重其事地往八仙桌中央一放。周君松閉上眼睛想:“又來了,又來了,下面準是白菜,還有西紅柿炒雞蛋,老三篇兒!”果然,幾分鐘后,周君松聞到西紅柿甜膩的味道,還有酸辣白菜的酸辣味兒。他打了個噴嚏,從健身器上跳了下來。
周君松這頓飯吃得很感慨,一眨眼的工夫半瓶子二鍋頭就下了肚。老婆說:“別喝了,君松,不就是參加了個婚禮嗎?至于嗎?”
周君松把酒從老婆手里奪過來,說:“你憑什么不叫我喝?她王小月能喝XO,我就不能喝二鍋頭?上學的時候,我可是一等獎學金拿著,她王小月連獎學金的影子都見不著!”說著,一仰脖兒,把剩下的半瓶子酒全擱在了胃里。
三
周君松以前是教書的。可是,教書匠的日子太清苦,干了五年之后,周君松辭了拿皇糧的差事,轉行賣起了保險。保險這行兒有個特點,就是要認識的人多。記得剛賣保險那陣兒,周君松成天在小區附近晃悠,見人就打招呼,弄得自己跟片兒警似的。是啊,認識人還不容易,滿大街都是人呢,隨便找個地方往那兒一站,逮誰給誰聊,立馬就認識了。
可是,這樣的認識也叫認識?下回人家看見你還是昂首挺胸的,眼都不眨一下。所以,周君松已經賣了三個月的保險,業務還是沒啥起色。
“近水樓臺”,多簡單的詞兒,多深刻的詞兒!老祖宗就是聰明,區區四個字兒就解決了周君松的心病。
你要想認識人,就得以一種合適的方式打入一群合適的人群里去,再以一種合適的方式,自自然然地認識人家。這就是王小月的高明之處。王小月是攀了高枝兒,可是她自己不站到這高枝兒跟前,連攀高枝兒的機會都沒有。同理,他周君松如果不打入敵人內部,如何讓敵人繳械投降?人情這種東西,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一個圈子里的,不管離得多遠,也可以多層關照.不是一個圈子里的,就是穿了鎧甲帶了長矛也闖不進去。
所以,周君松決定:打高爾夫球去。聽說那些老板總裁們都是高爾夫球場的常客他興許能在那兒收獲個把大定單。
可是,一個高爾夫俱樂部的年費得兩三萬呢,打還是不打?周君松咬了咬牙,先花八千塊錢辦張季卡,如果三個月下來他還沒有釣著什么大魚的話,那就到別的樓上看月亮吧。
四
第一次去萬聯高爾夫俱樂部的時候,他連球桿都不會拿。教練說,你站著別動,我來替你拿捏姿勢。周君松說,好,我不動。教練走過來,把了把他的胳膊,見他的胳膊硬邦邦的,急了,說:“你怎么這么死勁,撇都撇不動?”
“你不是不叫我動嗎?”周君松笑。
好不容易擺正了姿勢,教練說,開打,訓練的高臺離地兒有兩丈多高,往下一看,呼啦啦的大太陽照得球場綠意盎然,遠處是鐵青的西山,起起伏伏,層層疊疊。周君松立刻來了豪情,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他周君松的后幾十年能不能輝煌起來,全靠手里這一米來長的桿子了。于是,一桿子抽了出去。
球不見了。
遠處是一溜煙的西山,像是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哎呀,這誰呀,怎么把桿子支我頭上來了?”聲音從周君松左側傳了過來。周君松一看,只見一個六十歲上下的老者正捂著頭蹲在那里。
“嗨,早知道會把您打著,就是胡錦濤下令叫我打我也不打了。”他丟下桿子,奔了上去。
“胡哥正忙著收拾阿扁呢,管你這事兒!”老人捂著頭說。
一句話,兩個人都樂了。
“我叫周君松,第一次來,您多關照。”周君松靈機一動。
五
老人名叫鄭裕德,以前是一家化工集團的老總。以后,周君松每次去俱樂部都能看到老鄭。兩個人都是初來乍到,就跟同學似的,忽然間有了許多共同語言。
“您為什么打高爾夫?”一次,周君松問老鄭。
“老婆叫我來的,以前沒時間,現在手頭的事兒都給兒子們辦了,難得清閑啊。你呢?小伙子,不是叫秘書給逼的吧?”老頭說著,沖周君松擠了擠眼兒。
“哈哈,看您說的……”周君松笑了一陣卻含糊其詞,沒有回答。他說他是來賣保險的,誰信呢?
不過,俱樂部的人到底還是知道了周君松在保險公司工作,可是,他從來不在人堆兒里宣傳他的保單。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俱樂部里都什么人啊,人精呢,他要把鉤子擺在那兒,準把人都嚇跑了。所以,周君松給自己定了“莫談國事”的準則,也就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提任何和保險有關的字眼,而是兢兢業業地打自己的高爾夫。俱樂部里什么樣的人最起眼?當然是球技好的人了,球技一好,人緣馬上就來了。
所以,周君松刻苦練習,進步很快。兩個月下來,除了老鄭之外,他甚至還帶了兩個初來乍到的小徒弟,一個是電器大亨的兒子,一個是傳媒巨頭的女婿。雖然用君松從財力方面比他們都差了一大截子,可是,他的球技最好,所以,他也有了讓他們仰視的理由。
老鄭好幾天沒來了,等來的時候,鐵青著臉,跟誰也不說話。周君松靠近他,問:“怎么了,這是?”
“還不是叫三丫頭給鬧的。這孩子從小不學好,我沒辦法,就花了幾百萬把她送出國留學去。可沒想到,她竟用我給她留學的錢買了輛跑車,這不,前幾天晚上出去飚車,叫警察給逮了。敗家子啊!”老鄭邊嘆氣邊搖頭。
“唉,小孩子嘛,正是叛逆的年齡。過了這陣兒就好了。人沒事吧?人沒事就是萬幸了。”周君松勸道。
“我遲早要嚇出心臟病來。”老鄭話一轉:“二世祖,哪里曉得賺錢的不容易。將近百萬的車,就這么完了。我就是有金山銀山,也禁不起這么折騰啊。君松你說說,怎么得了!”
“我看,還是趁早上份大額車險吧,把損失降到最低。”周君松說到這兒,一個急剎車,把下面的話咽了下去。是的,點到為止,點到為止。
“嗯,有道理。”老鄭若有所思一正想著,周君松已經拿著桿子和別人打招呼去了。
“君松,你明天幫我看看,你們公司有沒有這方面的保險?”老鄭沖著周君松的背影喊。
“好,好!”周君松裝著不在意,聲音卻有些發抖。
這句話已經讓他等得太久太久了。
過了兩個星期,在老鄭的反復催促之下,周君松才把保單拿到俱樂部,以顯示自己采俱樂部打球的純潔性。老鄭想都沒想,簽了。
從這兒以后,老鄭把他所有需要辦理的保險都交給周君松去處理。從他自己的財產險到太太的大病保障險,從兒子工廠的職工人身傷害險到企業破產保險,甚至連他親戚一個牛奶場的奶牛險也給了周君松。
半年下來,周君松一算提成,哈哈,買車的錢有了!
六
周君松打高爾夫球給自己打出一輛捷達來,他自己倒說得輕松,其實很簡單,就好比你花錢買彩票,中獎了,不過,還有人中五百萬呢,咱這點兒算什么呀!
“你還想中五百萬不成?”老婆問。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周君松躊躇滿志。
其實,他心里是沒底的。論交情,他和那電器大亨的兒子更能聊到一起去,可傳媒巨頭的女婿球技一般,他就得在技術上多費費心。可是,這兩個人彼此好像有點什么過節,周君松不能放棄他們。起初,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拿下美美電器城的企業財產保險,再拿下幾個媒體記者的人身意外傷害險。可是,如果他掌握不好這個平衡,估計會有人仰馬翻的可能。哈哈,下一步,我只好穩中求勝了。周君松給自己制定了詳細的作戰方案!
電器大亨的兒子一般都是在周六上午去打球,傳媒巨頭的女婿是周日的下午去打球按理說兩人基本上沒有碰到一起的可能。可要是輪到俱樂部舉辦什么活動,比如講座啊派對啊什么的,兩個人就全齊了。所以,在后來的三個月里,周君松忍痛放棄了俱樂部所有的集體活動,原因很簡單,他這碗水得端平啊!
又過了半年,周君松已經是電器大亨家宴的常客了。一次,參加完電器大亨小孫子的生日派對之后,德高望重的電器大亨忽然問他:“君松,我手下一個電器城缺總經理,年薪三十萬.你能干嗎?”
周君松說:“我行嗎?沒經驗啊。”
“哈哈,賣保險和賣家電道理是一樣的,我看你行。”
周君松咬了咬牙,說:“你說行我就行,我試試去。”這一次他回答得很是爽快,因為他明白這個機會的價值,三十萬呢,稍不留神就晃過去了。
上任之后,他再沒時間去打高爾夫球了,因為他把以前打高爾夫球的時間都用在了開會、檢查、調研、整頓、宣傳、采買這些千頭萬緒的事情上。到了第三年年底的時候,他的分紅是五百萬。
七
周君松忙,周君松的老婆更忙。一個忙著賺錢,一個忙著搓麻。結果,兒子考中學的時候,成績一塌糊涂,就算抱著錢也進不了重點中學。
周君松是真急了。上不了重點中學怎么辦?上不了重點中學,就上不了重點高中,將來就上不了重點大學,關鍵的是,兒子還要由此損失一筆重要的人脈資源,這后果可就嚴重了。上重點中學的那些孩子,哪個不是有些背景的?計算機要從娃娃抓起,人際關系也要從娃娃抓起啊。他周君松走到今天這一步繞了多大的圈子,所以,他現在就要為兒子將來能夠建立響當當的人際關系網打好基礎一。
周君松又開始打高爾夫球了。
兒子好歹被用君松塞進了本市最好的中學,開學那天,周君松語重心長地說:“小子,以后跟同學交往小心點兒,誰家有高爾夫球桿就跟誰玩兒。”
兒子說:“不對,媽說了,誰的媽媽不用上班只打麻將就跟誰玩兒。”
八
是的,老婆現在不做飯了。自從周君松自立門戶,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后,她就把以前做飯的時間全花在了打麻將上。而她的庥友圈也在不斷擴大。
都是些大公司的總裁夫人,最次的.也是個開內衣連鎖店的。對了,有個小女孩兒好像什么背景也沒有,據說是王小月妹妹的同學的小姨子,好像在做化妝品不知怎么的,就跑到周君松老婆的麻將桌上了。老婆說起來挺喜歡這孩子,說她牌技一般,但是人熱心得很。
一次,周君松回家,見老婆正和幾個麻友唧唧喳喳,很開心的樣子。周君松對女客們打了個招呼,準備上樓去。
忽然,他聽到一位太太說:“你們瞧瞧,人年輕就是不同,打一夜麻將人家小姑娘還這么水靈,哪像我,睡晚了一張臉就垮下來……”卻聽見女孩兒說:“李姐,我們女人可要好好保養,我用保養品可小心了。”“那你用的是哪種化妝品啊……”
周君松停了一下,站在那里。窗外是玫瑰園別墅寬闊的高爾夫球場,滿眼滿眼的綠色,像是戰場,更是一個江湖。不知怎的,他好像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正站在一大群精英里奮力揮舞著球桿。
一天晚上,老婆對著梳妝臺上新多出來的瓶瓶罐罐發呆,似乎有些后悔的意思。周君松瞧瞧老婆的臉,說你最近氣色還不錯嘛。老婆一下子就來精神了,真的真的?還挺有效嘛。我得再買些送人你看怎么樣?我明天就去訂貨……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小姑娘,祝你好運吧,周君松微微笑了。
編輯 唐 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