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的失敗者,都會受到人們頂禮膜拜的推崇:
并不是所有人的復出,都會被人們傾情關注并寄予厚望:
37歲胡志標的人生可以分成兩個階段。在此之前,他是“愛多神話”的導演、名震江湖的“標王”一個草莽營銷時代的梟雄;在此之后,他鋃鐺入獄、身負巨債及各種讒言譏語,面對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又試圖卷土重來——
2006,“標王”歸來
2006年6月一天,在中山古鎮一家照明企業做研發的李源軍,得到朋友的消息,有一位“大人物”想找他談點事情,時間就在當天晚上。
中山古鎮無疑是個傳奇之地,在這個行政區劃上不過彈丸之地的地盤上,密密麻麻地分布著3000多家照明企業。也正因變數叢生,李源軍對這次見面充滿期待又甚感茫然。
而后他被人帶到了一個高檔的KTV會所,十來個人已經等在了那里,有一兩個人李源軍還認識,是附近一家工廠里的總工程師。大家喝著啤酒,共同等待著“大人物”的接見。
在四五個人的陪同下此人姍姍來遲,清瘦、憔悴、身形有些佝僂。來人很大氣,剛剛坐下就示意換酒。隨后每個人杯里的啤酒換成了高檔的洋酒,然后他們被告之,在座的兄弟們愿意跟著一起創業的話,薪水通通比原先高出一大截。
來人正是胡志標。
李源軍決定留下。一周之后,他辦妥了離職手續,來到中山市彩宴節能照明公司報到,領到了一個編號為008的工牌。
在成立大會上,胡志標神采飛揚地描述,彩宴將用三年的時間將銷售額做到2億元,最終目標是超越行業巨頭雷士、歐普,“將飛利浦趕出中國!”
2006年6月,在中山小欖鎮,出獄不久的胡志標以一種外界風平浪靜、內部雄心萬丈的方式,宣告復出。
在民營企業家中,胡志標無疑是個標桿式的悲情人物。
他一度以“標王”的姿態威震江湖,創造了至今為人們記憶的“愛多神話”。另一方面,卻又是盛名之下的不能承受之重,最終結果是,在公司成立的第三個年頭,愛多資金鏈徹底斷裂。2000年,外逃躲債的胡志標在中山小欖賓館被汕頭警方抓獲,其后入獄。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在獄中經過無數次反省,他開始惡補自己的短板。他讀了200多本管理、哲學、歷史方面的書,不過他最感興趣的還是財務。有一本中級財務方面的書,他看了三遍。2006年3月,因在獄中改造良好,胡志標獲得了假釋的機會。
出來之后,處于“找感覺”階段的胡志標拜訪了步步高的段永平、著名策劃人王志綱,巨人網絡的史玉柱、雷士照明的吳長江、歐普照明的王耀海等幾十位商界人物。
最讓他感觸的還是史玉柱。剛從美國回來的史玉柱在上海接待了他,把自己如何東山再起、如何做市場營銷等心得悉數相告,末了,史玉柱還勉勵他:“老胡,你還年輕,重新來過就是!”這讓他備受鼓舞。
而就在自己所在的中山古鎮,他發現,照明企業像雨后春筍般到處都是,這個行業準入門檻低,幾千家企業混在其中,販夫走卒都能心血來潮地開個小廠。和當年愛多VCD面臨的環境相似的是,這又是一個談不上品牌集中度的企業,巨大的市場猶如一盤散沙,即便是最大的幾家企業,市場份額總計也不超過20%。
憑著商人的嗅覺和敏感,胡志標覺得這是個不可錯失的機遇,他決定選擇這個行業。
這一刻,一個“標王”復出的起點就此定了下來。
猝不及防的成功
決定進入照明行業時,胡志標其實沒有錢。他有著商人天生的賭性,有沒有錢他覺得不重要。
他朋友多路子廣,底子還在。一位朋友在接到胡志標的電話后,第二天便將100萬元現金打到了賬上。通過近兩個月的籌集,他得到了總共1500萬元的籌款,這其中包括愛多時代上海、成都的兩個大經銷商近500萬元的資金。在當時,興辦一個照明小企業僅僅只需40萬元左右。
2006年7月,在中山小欖鎮一塊20畝的土地上,胡志標用租賃的方式建起了廠房。由于處于假釋階段,不能擔任企業的法人代表,新公司的頭銜中,他被稱作“顧問”,占有20%的股份,不過他不需要出一分錢。彩宴的股東總共10個,法人代表是胡志標的一位高中同學,平時為人厚道,胡志標信得過。
他的名聲依舊有著很強的號召力。一大幫業內精英、策劃人、職業經理人又從四面八方趕來投至麾下。在一幫靈感如滔滔江水的策劃人的運作下,公司出資20萬元,獲得了當時最熱播的一部電影《夜宴》的畫面宣傳使用權,也正因如此,他們給公司命名為彩宴。彩宴、夜宴相得益彰,借勢搭車。
或許有過愛多“草寇式管理”的切膚之痛,胡志標對新公司的管理做了很嚴謹的規定。
在剛剛誕生不久的彩宴,“管理”成了每個員工一門苛刻的必修課。進入彩宴的員工,首要一關便是軍訓15天;早上7點所有員工必須準時出早操,早操上固定的“節目”是齊聲合唱《團結就是力量》,然后流利地背誦彩宴廠規14條規定。
彩宴剛成立,就被劃成了研發、制造、文化、推廣、財務、銷售、市場七大中心。在中山上千家小廠都是眉毛胡子一把抓的“基本國情”下,100多人的彩宴顯得超前而傲然。
每位員工淺褐色的工作服上,還印上了兩個醒目的大字——“務實”。來來往往猶如一道迤儷的風景。
這是一種有別于愛多的更規范的治理方式,痛定思痛的胡志標很希望從一開始就根治當年愛多潰敗的“毒瘤”,他一直認為當年愛多潰敗的主要原因就是管理。所以他希望企業規范嚴謹、有章法,彩宴的目標就是要學大企業,做大企業。
另一方面,也許沒有任何一種成功模式可以完全被復制,但不可否認,當年愛多就是用單槍匹馬孤注一擲的方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種方式在他的頭腦中形成了深刻的印象。當他發現照明與VCD行業有太多相似之處時,他決定,用當年愛多的手法做市場!
2006年9月14日,人們發現,《南方都市報》、《羊城晚報》、《廣州日報》等報紙同時出現了有《夜宴》畫面做襯托的巨幅彩宴廣告:
9月23日,彩宴在《廣州舊報》登出半版廣告;
10月9日、10月19日,彩宴《南方都市報》封底整版……
與此同時,彩宴的宣傳軟文也開始發威。《即日起全球告別有害人造光》、《還原七彩陽光,全球掀起換燈熱》、《廣州市民全民換燈行動》,一個比一個夸張,一個比一個來得生猛。
2006年11月,在中山古鎮召開的燈博會上,這種轟炸手法更是被推向了最高潮。會上,彩宴一舉包下了所有的廣告牌,所有能見到廣告的地方幾乎都成了紅色的海洋,有人形容,“其磅礴之勢令人窒息,操作前無古人”。
廣告高空轟炸,地面招商也像推土機一樣強勢啟動。每到一個城市,彩宴員工先找到當地的主流媒體,推出幾個版的整版廣告,緊接著,人馬立即出動,以人海戰術輪番進攻當地的主流經銷商。然后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里,這些經銷商們被邀請到一個高檔賓館開會,待到最后講師抖出彩宴的實際“操盤手”就是大名鼎鼎的胡志標時,通常在座的經銷商們都會為之一震、熱血沸騰,愿意成為彩宴的經銷商。
一番巡回演出式的轟炸下來,彩宴交出了一份還算不錯的成績單:三個月內,彩宴得到了經銷商近3000萬元的預付款,僅在廣東一地,便發展了一百多家專賣店。
一條慣性的軌道
彩宴初戰告捷。它開始給胡志標以及全公司這樣一種感覺:經過多年以后,“愛多兵法”依然奏效。面對著一個似曾相識的行業,胡志標不再滿足于從小企業做起了,商人原始的賭性又開始復蘇,公司的目標很快從“求生存求發展”調整成了“第一年至少要做到5000萬元”,他感覺大企業的目標并不是那么遙不可及。
于是,這個還來不及準備的企業,被盲目膨脹的自信驅動著。隨即被趕上一條瘋狂而偏激的“高速跑道”。
在一句“做大企業”的感召下,彩宴內部開始了一場“做”大企業的運動,員工激情昂揚,人數也像滾雪球般地膨脹。從100多人到200多人,四個月內,又急速膨脹到500多人……500多人擠在狹小的廠區里,有人形容像是在“煮餃子”。
在一句“一年之內開200家專賣店”的號召下,彩宴內部又掀起了一場“專賣運動”。他們到處宣傳企業的藍圖構想、發展加盟,還給經銷商做紅色的專賣貨架。每個貨架5000多元,做了數百個,前前后后共花費了200多萬元。
市場上,彩宴繼續延續著暴風驟雨式的狂轟濫炸。不過彩宴的廣告投放像是一只“無頭的蒼蠅”,到處開花,四面出擊。一些地區本來沒有投放計劃。但經銷商只要將電話打給胡志標,廣告就會投下去。
2006年11月,在一家廣告公司的牽線搭橋下,剛成立公司不過幾個月的胡志標甚至來到了中央電視臺廣告招標現場。他呆在一個角落里,很多人根本就認不出這個當年的“標王”了,他呆了不到半個小時,最終沒有出手,匆匆地走了。
事實上,胡志標規劃的這條“愛多式轟炸+大企業做派”的企業模式,在一個逐漸回歸理性的時代,顯得幼稚而又千瘡百孔。現代企業,講的是組織管理、成本控制、資金合理分配、細節流程,這些看起來更適合這個時代的企業法則,胡志標很想做好,但沒有做到。
鼎盛時期彩宴的研發中心,有34人:文化推廣中心,10人。彩宴內部的人稱,實際上研發中心六七個人足夠了;文化推廣中心,兩三個人足夠。這些人大多是從其他廠家挖過來的,拿著同行最高的工資,“大多時候還無事可做”。
就是這么一個龐大的研發中心,在給企業帶來實實在在利潤的產品線上,卻一直毫無建樹,很長一段時間內,彩宴只有一種節能燈。
即便是這一種節能燈,在定位上也存在很大的問題。彩宴找到了為手機做外殼的模具廠家合作,外形精致,光澤細膩。但另外一方面,恰是因為過于精致,導致價格過高,市場上一支彩宴節能燈賣到了40元左右,這幾乎相當于一個中檔的吸頂燈的價格。花了幾百萬做出來的貨柜,到了最后,一個也沒送出去。
彩宴的軟文噱頭也讓人詬病。在中國,99%的節能燈都是白光,而不是七彩的自然光,彩宴試圖以一己之力改變主流消費傾向,本身就逆流而上、困難重重;其次,彩宴大肆宣揚白光有害,一竿子打倒一群人,行業內樹敵太多,也將自己“自絕于人民”。
非典型公司
胡志標無疑是這樣一個人,他具備商人的嗅覺和企業家的眼光,但自己起點不高,文化水平也有限,因此將具體執行寄托于一幫“精英”身上。他很早就出來跑碼頭,講義氣、重感情,很奉行“兄弟式”管理。長項和短板都鮮明地集中在他身上,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合格老板。他激情四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做事往往缺乏嚴密性和邏輯性。

員工報賬,找他簽字基本上不看,無論金額大小,直接簽了就是。他不在公司時,報賬用的公章交到秘書那里,只要給他電話上說一聲,然后找秘書把章一蓋就行了,至于多少金額他也從不過問。
有一個晚上,胡志標有事到辦公室。看到員工正在加班。他徑直走過去,問員工累不累,員工回答有點累了。他說道,以后不要再加班了,人手不夠,公司多招幾個就是了!沒隔幾天,果然就招來了幾個新人。
在一次員工大會上,講至動情之處,他說,今天我要特別感謝兩位好兄弟、好員工,說完他將兩位員工請上講臺,給他們深深地鞠上一躬;有一次上班,胡志標端了個凳子,一個格子間一個格子間地噓寒問暖。一個個地問下來,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廠房建成,需要裝修。按理說彩宴初創,一切從簡,但實際上前前后后花了270多萬元,接工程的也變成了胡志標的哥哥。他哥哥無錢先墊資,胡志標決定由公司為其哥哥先墊錢再裝修。不過有人事后評估,如此“豪華”的裝修根本就值不了那么多錢。
他私下里對一位搞研發的員工許諾,“公司做大了,將專門送給他一部車”,未隔多久,員工又發現,同樣的話,他對其他員工也在講;他喜歡被人崇拜和追捧,他一次在公司內眉飛色舞地豎起大拇指,“我們要做的是業內第一家全員持股的企業,這句話只有我胡志標能說!”
公司出了幾萬塊錢為他配了一部車,車子開了沒幾天,失蹤了,然后又買了一輛。也許這在“做大事”的胡志標看來是小件事,但在員工看來,他們的老板所強調的秩序和章法自己都沒有做到。
期間,一些“感覺要出事”的員工有了一些悲觀的論調,他們給自己的公司取名為“燒錢公司”。
參不透的“標王”宿命
進入2007年春節,燒錢過度的彩宴不得不面臨他們最不想看到的結果——資金鏈斷了!
此時在外界,或許是先前廣告的“品牌效應”,一些供貨商、經銷商對彩宴依舊維持著追捧的熱情,因為他們看到了史玉柱東山再起的成功,他們根本不相信復出的“標王”會在同一個地方絆倒。
即便在大廈將傾之時,胡志標學習大企業的做派看起來依舊堅挺,他送了幾名高管到青島海爾去觀摩學習,回來之后還效仿海爾在車間內設立了四個思過臺;此時,文化推廣中心還組織了一系列“展現企業文化,豐富員工生活”的拔河、歌詠比賽,員工形容“搞得如火如荼,完全是一派生機勃勃之相”。
最先沉不住氣的是各位股東。得到資金鏈斷裂的消息,2007年春節前夕,股東們急急趕到了中山小欖鎮。
面對本可以建起30多個工廠的錢在半年之內被揮霍一空的事實,原先對胡志標頂禮膜拜的股東們失去了耐性。其后,他被終止了“顧問”頭銜。胡志標“下課”沒有任何說明,“只是看到胡總沒有出現了,就知道已經換人了”。
繼任者操起了彩宴的大局。不過在前期留下近千萬元的重重債務下,各路股東從講到吵,再到沉默,又往復循環一回,爭爭吵吵兩個月,到最后,對這個負債累累的企業,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
此后,股東也“火熱”地加入了過河拆橋式的分家運動。在看不到回報又投入了大量資金的境況下,上海的一位股東拖走了300萬元的產品,成都的一位股東緊隨其后,拉走了200多萬的庫存……
2007年8月,在彩宴已經無力回天的之時,胡志標又應各大股東的要求,重新出山。胡志標做了兩件事,他帶人來廠里看了看,而后指示,要在廠門口擺放一個風水球;其后,他給當地的一家照明企業老板打電話,希望對方能收購他的企業,不過對方拒絕了他。
十天之后,彩宴徹底崩盤,進入破產清算。
2007年10月,胡志標轉戰廣州,加盟了一家平板電視配件廠。也許是樹大招風的緣故,此消息被廣州一家媒體爆了出來,一些債權人找上門來,在新廠家呆了不到一個月,胡志標最終去職。
一位之前“跟胡志標走得很近”的員工如是評價了復出的標王,“他有些落魄,情緒一直不高:他知道做企業的大概,但這已經落后于現代企業的節拍了。他很大氣,對員工也很好,但骨子里還是有股小農意識。一些媒體把他捧成“神”,他當真了,以為還是當年那個呼風喚雨的人。事實上公司的人都知道他的處境,也許他自己還沒想明白。他在公司有時像傻了一樣,對什么事情好像都不關心了,“也許是大智若愚,也許是陰影太沉。”
他傷感地描繪了他所見到胡志標最后一面的場景。那是一個晚上,一起吃飯的有四個人,氣氛很沉重,誰也沒有說話。為打破尷尬氣氛,一向有“大哥”風范的胡志標反倒安慰他們起來,他亮了亮手上的一塊名表,有些風輕云淡地說,大家都不要灰心,瘦死的駱駝嘛,再怎么想辦法籌幾百萬的能量我還是有的!
這位高管說,從那一刻起,他就感覺到,他真的參不透這位“標王”的命運。
編輯 白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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