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說晚安

嗒，打開臺燈，一個世界也隨之打開了。那些光頑皮地在紙上亂滾亂跳，有的還溜到了外邊迷了路。打開新到的雜志卻意外發現古詩詞欣賞中是李白的《長干行》“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思想忽然之間停止，夜晚藍色的風悄悄吹響記憶的風鈴。

在我的記憶里不斷出現這樣的畫面：夕陽暮色中，一片竹海靜靜吟唱，你站在面前對我笑，純凈而溫暖，并露出你好看的牙齒。在這時我便會想起那片琥珀一樣純凈的天空，那些候鳥低低拍打著翅膀飛過頭頂的聲音和那片不斷吟唱著快樂的竹海。

你拉著我的手，向前一路小跑，跳動的風在我耳邊吹過，呼啦啦，呼啦啦。“快點，就在前面。”你那帶水的聲音濕濕地掠過心頭，甜甜的。我的目光不再隨著跳動的風而躍動，我將它緊緊地鎖在了你身上。你那帶點羞的圓臉，總是讓我有種想咬上那么一口的沖動，我想一定會很甜。那隨風舞動的馬尾辮，使我的心不能平靜。

“到了。”你突然轉過身來，我來不及沖到了地上。“哈哈，你真笨。”你笑著在我頭上敲了兩下。我笑了，因為你笑了。抬頭，看見你粘在了太陽上，陽光扎得我看不清你了。可惡的陽光。

你坐了下來說：“小笨蛋，我來陪你了。”就這樣，兩個小孩并排坐在了一起。“我，我……”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有你在，我的舌頭便會打上那個可惡的結。你轉過身來，睜著眼盯著我漲紅的臉，認真地說到：“你真笨，話都說不清楚，就像我家的大笨鵝。”我笑了，因為你笑了。

起風了，溫柔的風。有一片花瓣落了下來，“你看你看，”你興奮地抓著我的手喊到，淡淡的粉色在純凈得像琥珀一樣的天空中輕舞飛揚。你起身，追著花瓣，我看到綠叢中飛出的一只蝴蝶也在追著花瓣。風舞，草舞，花舞，蝶舞，一切都因你而舞。連綿的群山在哼唱舞曲，成堆的白云在窺探著你。

一片兩片三片，花瓣在舞。一只兩只三只，蝴蝶在輕舞。

嘩啦啦，風兒吹；呼啦啦，竹兒搖。在一片竹海里，站著兩個小孩，你和我。你隨手摘了一朵狗尾巴草，然后魔法似的將它做成了一只神氣活現的大公雞。“我要，我要。”我叫著伸手去抓，可你不給，跑了，笑聲一漾一漾地蕩開了。月亮嫉妒地探出頭來，撥弄竹葉，探了進來。星星一個一個往里涌，在白色的月光下，留下的是我們一串串的腳印。溫柔的風輕輕掀動竹海那美麗的漣漪……

幼兒園里的阿姨見到我們就說：“真是青梅竹馬啊。”我們瞪大了眼問：“我們怎么成了梅啊竹啊？青梅是酸的不好吃，那什么馬好吃么？”“呵呵，那是一種好朋友的意思。”“好朋友，多好的朋友啊？”“那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們一輩子也不會分開，永遠都在一起……”阿姨說了很多，我們只記得那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然后，就開始為誰是青梅誰是竹馬而討論起來。最后我是竹馬，你是青梅。以后在每次扮家家中我總是喊你青梅，你高興地答應并叫我竹馬，后來大家見到我們就叫青梅竹馬，我們都快樂地答應。

天上的彩虹被太陽融化了，落到手上便成了七彩糖。“青梅！”“在呢！”“我們長大了還會在一起么？”“會的，我們是青梅竹馬啊！永遠都會在一起的！”

太陽點燃了流云，流云帶著時間溜走了。

秋來，葉落，樹寂。候鳥低低拍打翅膀的聲音在空中盤旋。太陽因寒冷而無力地被系在了半山上。我和你坐在一棵杉木下，沉默著。“你，嗯，沒事。”我看著你說。你無言，轉過頭來看我。是我眼花了么？為什么你的眼眶里閃著亮光，那是星星么？“怎么了？”我低聲問。你用力地搖著頭，始終沒說一句話。我看到有一亮光掉到了土地上，這不見了。那是流星么？

太陽縮進了高高的山那邊了。黑色，脹開，擴張，然后撕裂了天空，天完全黑了下來。月亮卻還在睡覺，星星都被黑夜給涂黑了。黑色，夜空，寒冷，地上。我看見你摸了一下手臂，于是脫下新外套披在你身上。你抬頭看看我，笑了笑。可這笑好難看。隨即你就趴下頭，輕輕地哭，哭聲好小好小，可它偏偏驚動了我。

怎么了？我不知道，好怕，不知道在怕什么，只是好怕好怕。你知道么？

黑夜終于把世界包裹起來了，好黑。

……

陽光刺破了天空，隱匿在竹林的鳥一下子飛走了，只留下了空空的回聲在那兒流浪。竹子依然挺立，凝視著遠方。

一睜開眼，我便直奔你家。可，鐵青的鎖將我拒之門外。“開門，快開門，是我，快開門……”我狠狠敲著門喊著，“是我，快開門。開開門，好么？”淚不知什么時候爬滿了我的臉。你看到了么？在晨曦下閃閃發亮的是我的淚水，你是否能尋著那亮光一步步向我靠近？媽媽不知什么時候立在我身后：“好孩子，別哭。她跟她爸到外地了。”“媽媽，她會回來嗎？”我帶著哭腔問道。可媽媽卻沒回答，只是望向了那條把你帶走的路。你會回來的，因為你曾經和我一起在那片竹林的竹子上刻著：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你會回來的，我就這樣等著你像促迷藏一樣突然又跳在我面前。日歷撕了一張又一張，可你在哪兒？“媽媽，她會回來么？”我在媽媽懷里問她。“會的，一定會的。”媽媽望著遠方，點點頭。我掙脫了媽媽，跑到了那片竹林。那里每棵竹子都被刻上了“我們要在一起”。“我們要永遠在一起，你要回來，因為你答應過我的，不能騙人。我等你，等你……”我撫摸那永不模糊的字，抬頭，天空好大好大。

天亮了，天黑了。月亮落下，月亮升起。那個守望的小孩還在嗎？

青梅在哪兒？竹馬在想你。

后記：我認真地看完了《長干行》原來它是憂傷的，也許這就是千年前給我們下的咒語。天亮了，我該睡了，晚安，我認真地說，有些東西似乎在這聲晚安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