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老人記

崇明縣有吳姓老人者，所已九十九歲，其婦亦九十七歲矣。老人生四子，壯年家貧，鬻子以自給①，四子盡為富家奴。及四子長，咸能自立，各自贖身娶婦，遂同居而共養父母焉。卜居于縣治之西②，列肆共五間③。伯開花布店④，仲開布莊，叔開腌臘，季開南北雜貨。四鋪并列，其中一間為出入之所。

四子奉養父母，曲盡孝道⑤。始擬膳每月一輪，周而復始。其媳曰：“翁姑老矣，若一月一輪，則必歷三月后方得侍奉顏色⑥，太疏。”擬每日一家，周而復始。媳又曰：“翁姑老矣，若一日一輪，則歷三日后方得侍奉顏色，亦疏。”乃以一餐為率⑦。如蚤餐伯，則午餐仲，晚餐叔，則明日早餐季，周而復始。若逢五及十，則四子共設于中堂，父母南向坐⑧，東則四子及諸孫輩，西則四媳及諸孫媳輩，分昭穆坐定⑨，以次稱觴獻壽，率以為常⑩。老人飲食之所，后置一櫥，櫥中每家各置錢一串，每串五十文。老人每食畢，反手于櫥中，隨意取錢一串，即往市中嬉，買果餅啖之。櫥中缺錢，則其子潛之，不令老人知也。老人間往知交游{11}，或搏弈，或摴蒱{12}。四子知其所往，隨遣人密持錢二三百文，安置所游家，并囑其家，佯輸錢于老人；老人勝，輒踴躍持錢歸。老人亦不知也，亦率以為常。蓋數十年無異云。

老人夫婦至今猶無恙。其長子年七十七歲，馀子皆頒白{13}，孫與曾孫約共二十馀人。崇明總兵劉兆，以聯表其門{14}曰：“百齡夫婦齊眉{15}，五世孫兒繞膝。”洵不誣也{16}。因援筆記之，以告世之為人子者。

選自王文濡《續古文觀止·卷之二》。張大文注。

①鬻（ｙù），賣。②擇地居住；縣城。③一排店面。④售棉花及布。⑤周到地承擔。⑥容貌，借代公婆。⑦率（ｌǜ），標準。⑧南，向南；向，面對。⑨左為昭，右為穆。{10}都當作常規。{11}間或；知己朋友。{12}搏，擲骰子；弈，下圍棋；摴蒱(ｃｈūｐú)，玩牌。{13}通“斑白”。{14}表，張貼。{15}梁鴻與妻隱居，妻為之具食，不敢仰視，舉案齊眉。謂夫婦有禮。{16}洵（ｘúｎ），確實；誣，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