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倒數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親愛的夏痕，無論你在哪里，都要記得，我在想念你。

Ａ

那依舊是一個重復的百般無聊的下午。我能感覺到微弱的溫暖照在我的發上，而深埋進雙臂的臉頰卻異常冰涼。我并未熟睡，能夠模糊地聽著外界傳來的聲音。先是雜亂無章的喧鬧，而后在某一個瞬間，就像世界停止了那樣的寂靜。

那時候的自己早已經忘卻生活的意義，只知時光的虛無，我永遠無法填滿它的空洞。日日如此，從清晨放下書包坐在教室里開始，就一直趴在桌上，直到黃昏。永遠在一個角落里，哪怕周圍任何對此指點質疑的眼光或者句子，都被我的沉默所抵擋。

那是無人知曉的心。

但在那個下午，被徹底改變。我感覺到一雙手在輕輕拍我的肩，隨后是打破了寂靜的聲音，干凈得好聽。

夏痕，你第一次與我說話，我抬起了頭，你前額的發遮住了你的眼睛，看不清楚你究竟是什么表情，你的臉龐在一絲夕陽之中顯得柔和。

隨后你說，“你怎么還在這里？不回去么？”

Ｂ

第一次遇見那個男人。是在馬路角落的一間小屋里。那里有許多的商店，門口都掛滿了零亂卻很流行的掛件。唯有它，在它們中間，顯得那么獨特。就這么被一鼓力量給吸引了進去。店里很干凈，也毫無其他地方濃厚的水果香味或者花香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油墨味。店里掛滿了用毛筆書寫的字，或是詩，或是文，筆風有力清楚，給人意想不到的氣勢。

而他，就穿著一身中山裝，坐在一張老舊的椅子上，他的身旁是一張桌子。

他看見我凝視那些橫幅的樣子，笑出了聲音，豁達卻又透露著一種難以捕捉的深邃。

“這個賣么？”

“不賣。”他干脆地否決，但語氣卻又柔和了下來，“這只給有緣人欣賞。”

“切。”我不滿意地哼了聲“都是你寫的嗎？”

“你說呢？”他又呵呵笑了起來。

雖說是喜歡那樣的字，卻不怎么喜歡這樣的店主，于是我便踏出了那里。

Ａ

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這個世界上最感人的話語那就是，別哭了。

“別哭了。”

想起那些沖動莽撞的年歲，那些可以在零亂的爭吵中順手拿起包破門而出的清晨。只是單純地想逃離而已，因為忍受不了太多的壓抑，讓我無法呼吸。卻沒有想過究竟可以去哪里，翻開自己的包，里面只是幾本自己鐘愛的書和一些零食，而手中也僅僅只捏著20塊錢，離家出走么？實在是有點荒謬。當我獨自一人暴露在外面的世界的時候，看到一張張陌生的臉從身邊迅速掠過，聽見吵鬧得讓心煩亂的各種聲音，立刻一陣慌亂，不知所措。人群中，只有我，是那么無助地站在其中。眼淚會在這個時候無緣無故地流出。無論在任何人的心里，我是多么的堅忍不拔。

打開手機。電話本里，翻閱了一遍又一遍，卻突然找不出個人來陪伴自己。迷惘中，竟然按下了那個陌生的號碼。卻不曾想到，在往后的逃離中，你一次次地在很短的時間內出現在我的面前，然后說，“別哭了。”

剩下的只是陪伴，無須多語。因為陪伴，它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安慰。

實在是慶幸，夏痕，學生會會長的你，大我一屆的你，在那個黃昏檢查教室的關燈情況，結識了并留下了聯系方式，給那個，脆弱不堪的我，那個因為忍受不了父母爭吵，忍受不了父母大打出手，忍受不了母親拋棄家庭投奔別人，忍受不了父親在家里愈加頹廢和火暴的性格的我。

Ｂ

我終于又忍不住踏了進去，因為那種淡淡的墨香，仿佛來自遙遠時代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味道，和那樣震撼人的字體。

“你又來了？”男人仔細地打量了我一番，又下意識地朝門外觀望。看見了等在門口的夏痕。

“嗯。”我已沒了當初的惱火。“叔叔，這個真不能賣么？”

“真是幸福的孩子啊。”他意味深長地笑，又看了一眼門口的夏痕，卻叫我的臉猛然發燙。

“不賣，但是，它可以送給有緣的人。”

“什么跟什么嘛。”我總覺得男人的話過于深奧。

“孩子，希望你一直幸福下去。”他長嘆。

不知道那是怎么樣的語言，不知道他經歷過了什么，只知道，那好像來自另外個地方，久久傳來的聲音，揮之不去。

Ａ

記憶里的夏天那么漫長，可是直到高考結束，我才恍然大悟，原來真正夏天才剛剛到來。可是卻在你說要離開的那刻起，從此消失不見。

仿佛就像陳述句那樣平靜的，夏痕你考進了理想的學校，要奔往遙遠的地方，離開這個毫無前途的小城市。

只留下那句“等我。”還有你留給我整整一年的記憶。

我這才發現，周圍開始發涼，心仿佛又如從前一樣，被整個掏空。

從此失去聯絡。

你來過一封信。卻沒有寫清地址。上面只有你熟悉的字，一小句話，“傻丫頭，好好努力，跟我考一個學校。我等你。”

那句話被我千百遍的默念。我這才發現，原來你早已在我生命中踩出了腳印。

你什么時候離開，我什么時候開始想念你。

Ｂ

夏痕離開的那天，我又奔去了那家小店。

男人在里面微微地對我笑，我終于忍不住在他面前哭泣，“他走了。”

男人收起了笑容，“別哭了。”

我再次抬起頭，他卻消失不見。

店里的桌子上，有一副親筆橫幅。我坐在那把椅子上，念到：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商隱

詩名：錦瑟。詩人為紀念已故妻子所作。

原來，他真的不屬于這個世界。

時光，就是一場蝴蝶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