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驚嘆·期待

雖然多次聽過著名劇作家羅懷臻的演講，卻沒有親眼看到他如何指導學生創作。揣著這份好奇，我旁聽了他對幾位進修班學生的創作指導課。

這個班的名稱是\"2007年碩士同等學歷高級編劇進修班\"。學生們來自各地，大都是年輕人，大都沒有高級編劇的職稱，沒有劇本創作經歷，有的甚至沒看過幾出戲。對他們進行教學，顯然帶有開蒙意味。羅懷臻的指導可謂別開生面，他拚命地把他們\"趕\"進劇場，讓他們多看戲，接著討論交流，傾聽大家談各自的創作構思。在多數情況下，他也只是聽著，以便盡可能讓大家針對其他同學的構思、提綱、唱詞、情節發表意見，最后再作總體歸納和引導。就這樣，在兩個月不到的時間里，他的每位學生都完成了一個小戲劇本和一篇劇評。

這次《上海戲劇》登載的劇本，是羅懷臻指導的8位學生所創作作品的其中3部。讀完這些作品后，我對上海戲劇學院戲文系舉辦這個進修班的宗旨和目的，對班主任孫祖平等邀請像羅懷臻這樣有富有創作成就和實踐經驗的名家，對學生進行專業導師式的教學方法及其取得的成果，產生了較深刻的認同。

無論是選材立意、結構布局還是主題生發，這組作品的創作都已融會貫通地運用了學院通常需一年教學訓練才能讓學生具備的\"戲劇動作\"、\"戲劇情境\"、\"懸念\"、\"突轉\"等元素。更為可貴的是，這些在統一教學下所創作的劇本，既達到了教學要求，又擁有獨立鮮明的個性--或是對傳統人物的重新解讀，或是對社會現象的關注，或是普通人內心情感的體驗。這些都與作者的生活經歷、情感閱歷緊密相關，因而在訴諸筆端時，他們能飽含激情，能寄托追求，能各具特色。這些作品已不僅僅是一次課堂作業，而是具有一定藝術水準的戲劇作品了。

傳統戲曲對王寶釧的故事多有表現，其中《武家坡》、《大登殿》更是多個劇種的經典折子戲。王寶釧歷盡艱辛、終得全家團圓的故事，在封建觀念、男性話語的環境下似乎已是最圓滿的結局、是對王寶釧的最大肯定了。但時至今日，重新面對那一段人和事，年僅24歲的作者屈曌潔則以現代女性的心靈重新體會當時的王寶釧，以現代人、旁觀者的理性重新分析了王寶釧的處境，敏感而又充滿真情地重新塑造了屬于作者心中的王寶釧。這是對傳統戲曲中的那個讓王寶釧走回封建體制的反撥與批評。確實，那個曾經反叛家庭、苦守寒窯十八春而不言悔的王寶釧，是絕不會輕易屈服在封建體制之下的；而這一個具有獨立人格追求的女性，又怎會心甘情愿重新回到當初自己反叛的那個類似的家庭中去呢？作者沿著王寶釧最基本的性格，讓其完成了團圓之后的人格升華--自己苦守了十八年的愛情已隨著容顏的衰老而不復存在了，她的將來只是作為丈夫不離不棄的一個證明，她的價值將在告別寒窯之后宣告結束。她也許會被贊揚，也許回被傳頌，但這又怎么樣呢？如果繼續跟隨丈夫，王寶釧就再也沒有了自己的將來。她最終選擇了放棄，這不是一種無奈，而是一種成全--成全他人的幸福，也捍衛了自己的尊嚴。

獨特的人物發掘，需要找到與之相配的表達方式。《剪繡球》使用19只紅繡球貫穿全劇始終，在劇中，繡球既是道具也是意象，是王寶釧靈魂的象征，是王寶釧的夢，也是她的魘。她因繡球而與薛平貴結緣，在漫長歲月里，繡球是她唯一的希望，卻也是她的羈絆。王寶釧剪落繡球，一份是絕望，一份是覺醒，還有一份是解脫。作者筆下的王寶釧是一個主動的王寶釧，她下嫁薛平貴、苦守寒窯，都是她自主的生活選擇，而她繼續堅守了這份自主。紅繡球的使用，是該劇的神來之筆，使抒情的戲曲表達具有了現代意味。

《盼春》的作者陳渙來自福建。當地有大量的臺屬，一道海峽雖將他們與親人阻隔，卻割不斷那份苦苦眷戀的情思。生活在其中的陳渙對這些臺屬的生活最為熟悉，對他們的情感有真切的體會。自然地，他將筆觸放在這些福建當地極普通卻又有著不普通的情感經歷的人們身上，將一對分隔三十年后重逢卻又分別在即的戀人的內心層層發掘出來，不事張揚卻感人至深。盼春何其不幸，她生命的春天早早地隨著丈夫一起遠離，春已逝，唯有盼。盼春又何其執著，\"盼\"是她的生活方式，也是她生活的理由，即使世事變幻、年華老去，即使盼來的是又一次分別，深埋心底的那朵愛的山花依然爛漫，執著的等待依然繼續。讀《盼春》，我們可以感到作者首先是被他筆下的人物所感動，然后又將這種感動傳遞給讀者。

劉秀霞的話劇小品《夜歸》生活氣息濃郁，它關注當代人的日常生活心態，以看似平常的小事探討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危機。這個主題來源于作者對社會現象的觀察--為什么在網絡、通訊如此發達，溝通、交流方式如此便捷的情況下，人們卻越來越難以互相了解、進而互相懷疑呢？小品選擇了除夕夜、公路邊、最后一班公車已開走的規定情境，讓兩個陌生人試圖相互溝通，卻在一連串誤會之后迎來一個莫名其妙卻又無可奈何的結局。戲結束了，男人和女人接下來還會有一番怎樣的互相猜疑過程？他們能把話說清楚嗎？誰也不知道。溝通的障礙來自人的內心，即使通訊再發達、科技再進步，也是枉然的。類似的\"事件\"在我們身邊屢有發生，這部十來分鐘的戲顯示了當代人精神的\"亞健康\"狀態。作者敏銳地抓住了這一現象的內在動因，以流暢的筆調、機趣的語言完成了一次對現代人精神世界的剖析，并最終發出\"人與人為什么充滿猜疑\"的質問。

下一階段，羅懷臻將指導這些同學進入大戲創作的嘗試，我也旁聽了他為全班同學所作的\"完成你的代表作\"的大戲創作開題講座，他特別強調作者須從自己的生命體悟起步，強調只有自己的感動才有感動他人的基礎，而任何一部優秀劇作無不建立在作者與觀眾之間的共鳴之中。

這些學員將為讀者、觀眾奉獻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我相信，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