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過考察《易傳·系辭》中圣人與君子的人格形象,發掘出該書作者賦予圣人與君子的人格內涵,并比照《易傳·系辭》成書前儒、道兩家賦予圣人與君子的人格內涵,揭示《易傳·系辭》中圣人、君子與《易傳·系辭》成書前儒家所推崇的圣人、君子的同一性。驗證《易傳·系辭》是儒家典籍的歷史定論。
關鍵詞:圣人;君子;《易傳·系辭》;《=易經》
中圖分類號:B2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8)04-0070-04
一、儒、道兩家圣人與君子
圣人、君子是儒、道兩家共同關注的人格形象。但兩家所賦予的圣人、君子人格內涵卻有著巨大的差異。儒家經典《論語》中,孔子沒有明確地說出圣人的人格內涵,然而他卻較具體地指出圣人是堯、舜、禹、湯、文、武六人。我們發現。這六人的人格形象具有這樣共同的特征:他們都是有位的王者,他們不僅文治武功非常顯赫。而且具有極高的道德境界。由此可見。圣人的人格內涵具備王者、仁與智。而孟子從儒家的倫理道德本位出發。更進一步明確地指出圣人的人格內涵就是“仁且智”。他與孔子不同。不再以王者為圣人人格的基本內涵。而以“仁且智”。值得注意的是。儒家非常尊崇圣人人格形象。孔子說:“若圣與仁。則吾豈敢。”在孔子的視域里。圣人人格不是一般人所能達到的。連他自己也不能。孟子則說:“規矩。方員之至也;圣人。人倫之至也。”孟子強調“百世之師”的圣人是人類倫常最完滿的體現。
與儒家規定的圣人人格內涵“仁且智”截然不同,道家老子則從自然主義立場出發。賦予了圣人“自然”與“無為”的人格內涵。而莊子認為。圣人的人格內涵是以道的本性為己本性。他說:“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于變化。謂之圣人。”莊子說。圣人以天然為主宰、以德性為根本、以大道為門徑。能預知萬物的變化,但圣人與道是不同于一體的。只能做到以道的本性為己本性。雖然莊子承認圣人以道的本性為己本性,但他是否定圣人的。他說:“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圣人生而大盜起。掊擊圣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在這里,莊子明確否定了圣人。同時他指出,圣人之道是一把雙刃劍。圣人用它可以便天下太平。但是盜跖用它,卻可以為害天下。他認為。若想實現天下大治,人們必須擯棄圣人之道。可見。在總體上。莊子是否定圣人及圣人之道的。
與圣人一樣。君子也是儒家所推崇的人格形象。在儒家心目中。君子人格的地位僅次于圣人人格。但它比圣人人格有更強的現實性。孔子說:“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孔子認為雖然圣人人格是普通人很難達到的,但君子人格則是常人可及的。孔子所說君子人格的內涵有兩層:一是指有道德操守;二是指在位者。在孔子的視野里,君子有道德操守的具體規范是行“仁”心。他說:“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在他看來。行“仁”心是君子本分,而“小人”則根本不具備這一點。以孔子學說繼承人自居的孟子更加推崇君子的道德操守,君子即使“無恒產”。也有“恒心”。孟子進一步解釋到:“君子與人為善,取諸人。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在這里,我們可看出,孟子以“與人為善”。亦即行“仁”心為君子人格的基本內涵,不再以是否在位為君子人格的內涵,這是對孔子君子學說的進一步發展。
而在道家心目中。君子則是秉承自然本性、“無為”的人,他脫離了儒家所尊崇的封建宗法禮制羈絆。老子認為,“善為士(君子)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在老子的眼中。君子是深諳“道”的人。莊子則認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熏然慈仁,謂之君子”,可見,在生活于戰國中、后期莊子的理解中。道家的君子已深深地烙上了儒家的一些色彩。但從原初意義上看。道家賦予了君子人格承襲自然本性、脫離禮制約束的基本內涵。
長期以來,學術界認為《易傳》是儒家典籍,但近年來陳鼓應先生通過對《易傳·系辭》考察,認為“《易傳》非儒家典籍。乃道家系統所作。”圣人和君子是《易傳·系辭》中討論的兩個重要人格形象,通過考察該書中兩者的人格內涵以及作者對他們的態度,就會發現陳老這個觀點是很難成立的。而我們通過對該書中兩者的人格內涵以及作者對他們態度的考察,恰恰驗證了《易傳·系辭》是儒家典籍的歷史定論。
二、《易傳·系辭》中的圣人
《易傳·系辭》是對《易經》的解釋和發揮,而解釋和發揮不可避免地反映出該書作者的價值旨趣。作者的價值旨趣即使是不經意的也會暴露出自身的學術立場。因此。我們在考察該書中圣人的人格形象,發掘圣人的人格內涵時,也必然會發現作者的價值旨趣和學術立場。下面。我們來看一下該書中圣人人格形象。
第一,《易傳·系辭》中的圣人是一個用“智”來行“仁”的仁者,《易傳·系辭》作者說,“備物致用,立功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于圣人。”從這可見,在《易傳·系辭》作者的眼里,圣人是一位“以為天下利”的仁者。他們認為,圣人作為仁者是用“智”來行“仁”的:而且圣人行“仁”的過程中,與《易經》是互動的,《易傳·系辭》中說:包棲氏(伏羲氏)在“王天下”時,他一心為天下人謀福利,他對天、地、萬物仔細觀察,然后,“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創作了八卦;他并從《離》卦得到啟示,教授人們結繩作網,來捕捉鳥、魚;神農氏從《益》卦得到啟發,教授人們制作耒、耜來進行農業生產;并依據《噬嗑》卦,制定交易規則,使人們有章可尋地交換各自物品,大大地方便了日常生活;黃帝、堯、舜受《乾》、《坤》兩卦的啟迪,為人們制作了衣服,使天下得到了大治;后來的圣人,更是不離《易經》,并且常常依據《易經》為天下人做好事;為了人們避風雨,圣人教會人民建筑了“官室”;為了人們更好地搞好喪葬,圣人制作了棺槨;為了讓人們知道文理、記錄歷史,百官能更好地治理政事,圣人又創造了文字。這些偉大的創舉,都是圣人所為。從這我們看出。在《易傳·系辭》的作者心目中。圣人是一個依據《易經》為人民謀福利的仁者。
第二,在《易傳·系辭》中,圣人不僅是一個仁者,更是一個行“仁”心的智者。圣人作為一個智者,首先體現在他創作了《易經》以及《易經》中的《大象》、《小象》和《系辭》上。《易傳,系辭》作者講“天生神物,圣人則之,天地變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兇,圣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所謂“出圖,洛出書”,根據傳說,伏羲氏見龍馬負圖出于黃河。它的身上有紋如八卦。他依此畫出八卦;大禹見神龜出洛水,背上有文字,他依此作《尚書·洪范》。這兩則傳說雖然不一定可靠,但是可以肯定一點,遠古的中國智者們對天地之道是非常關注的。而正是這種關注。他們在苦思冥想中不斷地受到外界事物的啟發,創作出了八卦;并參照天地運行的規律,進而創作出了《易經》。
而《易傳·系辭》作者則神化了《易經》的創作。在他們看來。是智慧過人的圣人創作出了八卦;并參照天地運行的規律,進而創作出了《易經》。不僅如此,他們還強調,由于天、地、人三才是合一的,因而《易經》也體現了人類活動的規律。在此基礎上,《易傳·系辭》作者進一步說:“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圣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典禮,系辭焉以斷其吉兇。是故謂之爻。”在他們看來,圣人為了指導人們在現實生活的活動,而創作了《大象》、《小象》。可見,在《易傳,系辭》作者的筆下,圣人是一位大智者,圣人不僅“通古今之變”,還在于“究天人之際”。同樣,《易經》的系辭也是圣人所作。他們說:“圣人設卦觀象,系辭焉而明吉’兇,剛柔相推而生變化。”很明顯,《易傳·系辭》作者認為,《易經》的系辭是圣人根據卦象的陽剛陰柔而推演出來的,圣人這樣做的目的也是為了指導人們在現實生活的活動。
其次,在《易傳·系辭》作者的筆下。圣人作為一個大智者,體現在他創作的《易經》包含了全部的天地之道以及使《易經》的簡便易行上。《易傳·系辭》作者說:“《易》與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又說“說夫《易經》廣矣大矣,以言乎遠則不御,以言乎邇則靜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他們認為,圣人制作的《易經》對天地之道無不涵括。《易傳·系辭》作者繼續說:“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陰陽之義配日月,易簡之善配至德。”《易傳·系辭》作者認為。圣人制作的《易經》不但統涵了全部天地之道。而且又簡便易行。圣人為使《易經》在現實生活中簡便易行,對《易經》中最重要的乾、坤兩卦加以重點詮釋。經過圣人的悉心詮釋,乾、坤兩卦達到了“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的效果。
再次,《易傳·系辭》的作者以為。作為大智者的圣人所制作的《易經》,從功用方面體現出作為智者的圣人四個特性。他們說:“《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占筮者尚其占。”他們認為,《易經》從語言、行動、制作器物和占卜四個方面體現了圣人之道。 《易經》本質上講是沒有思維功能的、寂靜的、甚至沒有作為的。但通過與人交感,它能神奇地達到通曉天下事變。圣人是真正理解《易經》的,但仍然必須“極深而研之”。也正因為如此。易經才體現出圣人之道,亦顯示出圣人在《易經》功用層面上的智能。
最后,在《易傳·系辭》的作者的眼中,圣人作為一個大智者,在現實生活中是離不開《易經》的。他們認為。憑借《易經》,“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圣人是具有特殊智能之人,只有他才能正確運用《易經》治國天下,并達到恰到好處的效果。《易傳·系辭》作者借孔子之口,表達了對《易經》的看法:“《易》開物成務,冒天之道”;“古之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夫!是以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故,是興神物以前民用,圣人以此齊戒,以神明其德夫。”他們重申,《易經》揭示了世界的規律,在政治生活中,對圣人而言,作用是無可比擬的。只有正確地認識和理解《易經》,圣人才能有效地治理社會。需要指出的是。作者認為。也只有圣人能正確和全面地認識、理解《易經》。
通過對該書中圣人人格形象的考察,我們發現圣人人格的基本內涵是“仁且智”,這與孟子將圣人的人格內涵規定為“仁且智”是一致的。而《易傳·系辭》作者則進一步發揮了孟子的圣人思想。將圣人人格的內涵“仁”且“智”描述的淋漓盡致。不僅如此,《易傳·系辭》作者所描述的圣人是不僅是“仁且智”者。而且是當權者。這里表現出濃厚的儒家志趣。這是符合儒家所推崇的圣人。而道家莊子否定圣人、圣人之道與《易傳,系辭》中肯定圣人、圣人之道是對立的。由此可斷定,《易傳·系辭》為儒家典籍,《易傳·系辭》不是道家系統的作品。
三、《易傳·系辭》中的君子
如果說通過對《易傳·系辭》中圣人考察,其分量不足于完全推翻陳老的上述觀點的話。那么我們繼續考察一下該書中的君子。
在《易傳·系辭》作者的眼里,圣人制作了《易經》,并按照《易經》大旨行事,他是一位“仁且智”者。是“王天下”的人物;君子則是圣人實現“王天下”大業的輔助者。君子在《易傳·系辭》中人格形象也比較突出,下面我們也考察一下。通過此,我們就會發現君子人格的內涵。
首先,在《易傳·系辭》作者的眼中。君子服從命運的安排,樂于行君子之道。“陽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陰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他們所謂的君子之道。實際上就是君子服從命運的安排,主動輔助圣人,通過此實現自己建功立業。而孔子說過:“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孔子認為,君子之道最重要的一條是服從命運。君子必須認識到自己只是君子。《易傳·系辭》作者對君子之道的理解。顯然是對孔子的君子之道的繼承。如果說,圣人是儒家所稱頌的圣人,而決不是道家非宗法倫理的道家圣人;同樣,君子是遵從封建倫理的君子,決非秉承自然本性、脫離禮制約束的道家君子。但有必要指出地是,在《易傳,系辭》作者的視域中,君子與圣人相對應,是民。但君子又不是一般的“民”,如《易傳·系辭》作者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從這我們可見,君子是了解“天地之道”的,而一般百姓則是“日用而不知”。可見,君子雖不及圣人高明。但他又是民所不及的。
其次,在《易傳·系辭》作者眼中。君子是在位者。君子的“位”是憑自身的德行和才干獲得的,而且君子的“位”與其德行和才干相符。君子作為在位者,通過修身不斷完善自己的德行。修身的具體內容是“安其身而后動。易其心而后語。定其交而后求”。君子的優良的德行體現為在日常生活中積“善”與行“仁”心:與人交往中不卑不亢。再者,君子作為在位者,有出色的才干,“藏器于身,待時而動。”君子做事是先做好準備。然后因時而動。君子在位時。身安而“不忘危”。不沉溺享受;正因為君子能居安思危。所以國家才能平安。
再次,在《易傳,系辭》作者的眼中,君子在現實生活中,必須了解“天地之道”的抽象物——《易經》,同時必須依“天地之道”來參驗人事。只有這樣。君子才能達到圓滿的結局。《易傳·系辭》作者說:“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是以‘白天佑之,吉,無不利’。”《易傳·系辭》中大量借用孔子的話,說明君子必須依《易經》行事,君子行動要慎重,語言要縝密;只有這樣,君子才能成就事業。該書作者認為。真正的君子行動。必須“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響”;只有這樣,《易經》才會作出響應。《易傳·系辭》作者認為,君子行事一定要重視圣人制作的《易經》,并且要依《易經》行動,只有這樣。才能符合天地之道,更好地輔佐圣人,做好事情。君子自己行事才會有好的結局。
最后,在《易傳·系辭》作者的眼中,君子與圣人不同,圣人是“仁且智”者,是無與倫比的。而君子則憑德行和能力才能守位。他通過輔助圣人治化天下百姓,才會完成自己的理想。在該書作者眼里,圣人是“生而知之”者,而君子則是“學而知之”者。圣人是《易經》的創造者和運用者。君子僅是《易經》的學習者和運用者。《易傳·系辭》作者繼承和發展了儒家孔、孟君子觀。
綜合以上,我們可看出,《易傳·系辭》中君子的人格形象體現出的君子人格基本內涵是有道德操守和在位者、行“仁”心。與儒家所賦予君子的人格內涵非常一致;而道家君子人格的基本內涵是脫離禮制約束、承襲自然本性。從這我們可得出,《易傳·系辭》是儒家的典籍。
通過以上對《易傳·系辭》中圣人和君子這兩個重要人格形象的考察,尋覓出圣人與君子人格的內涵,我們可以斷定《易傳·系辭》是儒家典籍,盡管它的內容可能摻入了其它學派的一些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