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論地論師的判教思想

摘要：南北朝時期。出現了以精研《地論》而知名的僧人，被稱為地論師。地論師的代表人物慧光立漸、頓、圓三教與因緣宗、假名宗、誑相宗、常宗等四宗判教思想；在此基礎上。自軌立五宗、耆阇立六宗等判教思想。地論師的判教思想，對于華嚴宗的創立，中固化佛教的產生。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地論師：判教；三教：四宗；五宗

南北朝時期。隨著佛教經論的陸續譯出，中國僧人開始著力于佛教義理的研究。僧人們一般皆兼通眾經，并因其講授不同而各有精專。因而形成了不同的學派。由于這些學派側重不同。因而對佛教教義產生了種種不同的理解，即使對同一部經論，亦會有不同的解釋。為了解決這一矛盾，判教應時而生。所謂判教，是對佛說經教的分判、詮釋。是對外來印度佛教的理解、詮釋、融通與創造。地論學派則是以精研《地論》而形成的學派，地論師即是以研習《地論》而知名的僧人。地論師的判教思想有三救、四宗、五宗、六宗之說。這些判教思想對于華嚴宗的建立具有導向意義。

一

勒那摩提與菩提流支分別為地論師南北二道的始祖。由于二人所習并不盡同，因而對《地論》發生了異解，從而形成南北兩道。南北兩道地論師在魏都洛陽時期已經分裂。可能是由于勒那摩提與菩提流支分別居住在當時御道街的南北。因而成為南道北道兩系。這是對南北道的一種解釋。另一種說法是，從相州(鄴都)去洛陽的通道，有南有北，兩家學徒即沿著兩道各別發展而得名。如湛然的《法華文句記》中說，所謂南北二道，乃是指從相州通往洛陽的南北二道：道寵系散布在北道一帶，慧光系散布在南道各地。

南道系傳自勒那摩提。勒那摩提(譯為寶意)，中印度人。北魏永平元年(508)到洛陽弘法，譯出《十地經論》、《寶性論》等二十余卷。摩提門下有兩個方面，因為他兼傳定學，禪定方面傳給了道房、定義；教學方面傳給了慧光，光又兼習律學。

慧光(468～537)是南北朝時代的義學高僧，地論宗南道派之祖，世稱光統律師。俗姓楊，定州(今河北省定縣)人。年十三隨父至洛陽，皈依佛陀扇多，不久，從佛陀扇多出家。常為人講經，有“圣沙彌”之稱。佛陀扇多以戒律為智能的根本，使之初習律部，不久受具足戒，四年后講摩訶僧祗律。北魏永平元年，勒那摩提、菩提流支(一說佛陀扇多為三家)各譯出十地經論。慧光會通兩譯，親閱梵本，悟其綱領，校對異同，合為一本。后受教于勒那摩提。撰成《十地經論疏》，發揮經論的奧旨，地論學派由此流傳。慧光的著作雖多不傳，但在他的再傳弟子慧遠所撰《大乘義章·八識義》中，看得出這派學說的特別主張，是說阿賴耶識即是如來藏自性清凈心，亦即真如、法性，而為一切諸法緣起的本源。

慧光的弟子很多，有“地論”、“四分”兩派：傳承他的四分律學的，有洪理、道暉、道云等。由道云三傳至道宣，律宗乃完全建立。傳承他的地論學說的。有法上、僧范、道憑、慧順等。其中以法上為上首。法上十二歲出家，十五歲就開講《法華》，轉而專究《涅槃》，不以凍餒為意，后來人慧光門下受具足戒。慧業精進，道譽日隆，應眾人的要求輪流講《十地》、《楞伽》、《涅槃》等經，當時人說：“京師極望。道場法上。”法上的著名弟子有凈影寺慧遠，他對《大乘義章》作了詳細的注疏，闡述了地論師南道的教說，并集南北朝佛學之大成，在教理史上有著重要的意義。道憑的再傳弟子智正，著有《華嚴疏》十卷，其弟子智儼是華嚴宗的實際創立者賢首法藏之師，開辟華嚴立宗的端緒，為后世華嚴宗人推尊為第二祖。所以說華嚴宗淵源于地論宗的南道派。也可視之為南道地論師系統的發展。因賢首建宗，《華嚴》之說大張，《十地經論》乃世親為解釋《華嚴經·十地品》而作，地論學派的思想精華悉為華嚴宗所汲取，便無獨立宣揚的余地。于是南道系也終于沒有傳承了。

地論師北道系傳自菩提流支。菩提流支(約5～6世紀間)。又譯作菩提留支，意譯道希。北魏僧人，原北印度人，佛經翻譯家。為大乘瑜伽系之學者。資性聰敏，深悉三藏，顯密兼通。夙懷弘法廣流之志。北魏永平元年攜大量梵本。經蔥嶺來洛陽。居永寧寺。當時，該寺有印度、西域僧人七百。而以菩提流支為翻譯之宗主。后隨東魏遷到鄴城(今河北臨漳)。繼續翻譯。到天平二年(535)。前后二十余年。翻譯經論，共三十九部，一二九卷(一說三十部，一零一卷；一說三十九部一二七卷)。其翻譯偏重大乘瑜伽行派的學說。

菩提流支因與勒那摩提共譯《十地經論》，故被尊為地論宗之祖，主張阿賴耶識為諸法緣起的根本。又相對于勒那摩提、慧光法系之相州南道派，他和弟子道寵號稱相州北道系。為地論學派內兩個對立的流派之一。所譯《人楞伽經》。對于北方禪師的修禪，有一定的影響。菩提流支又被尊為凈土宗之初祖。他譯有《無量壽經論》。并曾傳授曇鸞以《觀無量壽經》，對于凈土宗的建立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菩提流支的最杰出弟子是道寵。道寵。俗姓張，名賓，為儒學大家熊(雄)安生的弟子，以才藝著稱，后來歸心佛法而出家。受具足戒后。廣泛研尋三藏十二部，后從菩提流支學《十地經論》，受教三年，隨聞出疏，名揚鄴下。道寵門下英才甚多，其中以志念、僧休、法繼、誕禮、牢宜、儒果等最為有名。但除志念外。余皆無傳記可考。志念(535～608)，冀州信都人，出家后，初從道長學《智論》，后依道寵學《十地經論》，撰《迦延雜心論疏》及《廣疏》各九卷，盛行于世。北道系的人才，沒有南道系多，因而在學說傳播上，遠不如南道之盛。由于他們的學說與攝論師相通。所以在攝論師勢力發展到北方之后，二者合流，遂為攝論師所掩，融成一派，成為唯識宗思想淵源之一。

南北兩道學說的主要區別體現在對阿賴耶識(阿梨耶識)的不同理解上，從而表現為“八識九識說”與“當常”、“現常”之爭。阿賴耶識的稱謂雖多，然其基本意思是指它含藏一切種子，既是出世涅槃之根據。又是世間萬法之本源；既有無漏種子，又有有漏種子；既是不滅之真，又是生死之妄；既清凈又雜染。正是由于阿賴耶識的特殊內涵與地位，因而對其不同的界定常常引起激烈爭論。南道主張八識說，阿賴耶識是凈識，即真如、法性之謂；北道主張九識說，第八識阿賴耶識為妄識，第九識為真識、凈識，亦即真如、法性等。

南北朝時期。佛性思想的重心不再是有性無性的問題，而是轉向了本有與始有(即現常與當常)之爭。對于佛教的這種狀況，道宣在《續高僧傳·道寵傳》中說，由于地論師南北二道傳承不同，“故使洛下有南北二途。當現二說自此始也”。玄奘在《謝高昌王表》中說：“遺教東流，六百余祀。騰會振輝于吳洛。讖什鐘美于秦涼，不墜玄風，咸匡勝業。但遠人來譯，音訓不同，去圣時遙，義類差舛。遂使雙林一味之旨。分成當現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為南北兩道。紛紜諍論，凡數百年，率土懷疑，莫有匠決。”玄奘也正是帶著這個問題去印度取經的。本有說，是指眾生本來具有佛性，將來必定成佛。此現常之謂；始有說是指當果而言。眾生佛性須成佛后方有，此當常之謂。地論師一般兼通《涅槃》，注重佛性問題，然南北二道對佛性問題看法不同。故有當常、現常之說。

在地論師中“常”是佛性之異名。南道地論師以阿賴耶識為法性，即是真如佛性。以之為諸法的依持，生一切法。此法性真如即如來藏(佛性依《楞伽》等經說)本來具足一切功德，就是說眾生的佛性與生俱來，先天而有。這就是現常之說。北道地論師以眾生的根本意識。即阿賴耶識為諸法的依持。說一切法從阿賴耶識生起。阿賴耶識雖和如來藏(佛性)無別，但并不具足一切功德(《楞伽經》說具足者，是對斷見人方便說的)。一切功德必待新熏而后生，亦即說眾生的佛性必須成佛后始得，當果而現，后天所有。這就是當常之說。當常與現常之爭，即佛性始有與本有之辯。南道以法性、真如為依持。故說佛性本有；北道以阿賴耶識為依持，認為有漏種子有待新熏，故說佛性始有。

后來。地論師開始調解本有與始有二者之間的關系。吉藏的《大乘玄論》講到地論師有二種佛性說，一是理性，二是行性，理非物造，故言本有，行借修成，故言始有。由此可知。地論師后來主張亦本亦始，調和二者關系。殆至后來，吉藏以中道釋佛性，主張佛性非本非始；華嚴宗以圓融無礙釋一切諸法。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因即是果，果即是因；本即是始，始即是本。因而。華嚴宗主張即本即始的佛性思想。以因說佛性，佛性為本有；以果說佛性。佛性為始有；以非因非果說佛性，佛性為非本非始；以即因即果說佛性，佛性為亦本亦始。即本即始。至此，佛性的始有本有(當常現常)之爭方告一段落。

三

地論師的判教思想有三教、四宗、五宗、六宗之說。其中南道立三教四宗說，而北道地論師用五宗說。慧光的判教思想最具有代表性。其主要判教思想是三教、四宗兩種。另外，還有對《四分律》的判分。慧光是四分律宗的開祖。《四分律》原為印度部派佛教上座部系統法藏部所傳之戒律，本屬小乘。為后秦佛陀耶舍與竺念佛共同譯出。至北魏時方有僧人專事弘傳。經慧光作《四分律疏》，判此律為大乘律，方才大盛。唐道宣據此律創立了律宗。成為律宗所依據的基本經典。

對于慧光的三教判教思想，法藏在《華嚴一乘教義分齊章》卷一及《華嚴經探玄記》卷一皆曾提及慧光依佛陀扇多判一代佛教為漸頓圓三教之說。《分齊章》卷一云：“依光統律師，立三種教，謂漸頓圓。光師釋意，以根未熟，先說無常。后說常；先說空，后說不空。深妙之義，如是漸次而說。故名漸教。為根熟者，于一法門具足演說一切佛法。常與無常，空與不空，同時俱說，更無漸次，故名頓教。為于上達分階佛境者，說于如來無礙解脫究竟果海，圓極秘密自在法門，即此經是也。后光統門下遵統師等諸德，并亦宗承，大同此說。”《探玄記》亦說：“后魏光統律師承習佛陀三藏立三種教。謂漸頓圓。光師釋意：一、為根未熟，先說無常后乃說常。先空后不空等，如是漸次名為漸教；二、為根熟之輩，于一法門具足演說一切佛法，謂常與無常空不空等，一切具說，更無由漸，故名為頓；三、為于上達分階佛境之者，說于如來無礙解脫究竟果德，圓極秘密自在法門，故名為圓。即以此經是圓頓所攝，后光統門下遵統師等，亦皆宗承，同于此說。”

三教是說漸教、頓教和圓教。他說釋迦一代的教法，為根機未熟者先說無常后說常，先說空后說不空，漸次而說，這是漸教。為根機成熟者，于一法門具足，說常與無常、空與不空、更無漸次。這是頓教。又為上達分階佛境者，說如來果德圓滿自在的法門，這是圓教，也就是《華嚴經》所說。這種漸、頓、圓三教說，后來就成為“南三北七”中北七教判的通相。慧光師從靳那摩提與佛陀扇多，受《十地經論》為地論師之始祖。他們高推《華嚴》，以之為圓教。對華嚴宗的創立產生重要影響。其提倡圓義，為中國諸家判教之始，對后世影響極大。后起諸宗莫不以圓宗圓教自居。

至于慧光的四宗判教，據智顳《法華玄義》中說：“佛馱三藏，學士光統，所辨四宗判教：一因緣宗。指毗曇六因四緣；二假名宗。指成論三假；三誑相宗。指大品三論；四常宗，指《涅槃》、《華嚴》等，常住佛性本有湛然也。”

此四宗名目，后來慧光弟子大衍寺縣隱。改之為因緣宗、假名宗、不真宗及真宗。他們的思想基本一致。法藏《分齊章》卷一云：“依大衍法師等一時諸德立四宗教。以通收一代圣教。一因緣宗，謂小乘薩婆多等部；二假名宗，謂成實經部等；三不真宗，謂諸部般若說即空理明一切法不真實等；四真實宗，《涅槃》、《華嚴》等。明佛性法界真理等。”

南道四宗說是指因緣宗、假名宗、誑相宗、常宗。慧光將一代佛教判為：第一、因緣宗，薩婆多部的毗曇學。說諸法各有體性，皆從六因四緣而生。稱為因緣宗。第二、假名宗，《成實論》說三假，謂一切法皆無實體，但有假相假名，可以稱為假名宗。第三、誑楣宗，即不真宗，指《大品般若經》、“三論”說“相皆虛妄”；說諸法不但無有實體。即假相亦虛誑不實，可以稱為誑相宗。第四、常宗，即真實宗，《涅槃》、《華嚴》等，說常住佛性，可以稱為常宗。《涅槃》與《華嚴》同屬真宗，將萬法之依持的阿賴耶識與真如實相互釋，此與《大乘起信論》的思想是遙相默契的。這個四宗教判，是慧光依《地論》南道派的主張對當時盛行的經典和學說所作的判斷。

慧光的再傳弟子慧遠的四宗之說與之大同。慧遠又改四宗名目為：立性(因緣)宗、破性(假名)宗、破相(不真)宗、顯實(真)宗。四宗之上再開聲聞藏、菩薩藏二藏，判前兩宗為小乘。后兩宗為大乘。

四

除了以慧光為代表的四宗之說，地論師又有判三宗、五宗、六宗之說。

所謂三宗。即約四宗為立相、舍相、顯真實三宗。吉藏的《大乘玄論》卷五云：“地論師云：有三宗四宗。三宗者，一立相教，二舍相教，三顯真實教。為二乘人說有相教；《大品》等經廣明無相，故云舍相；《華嚴》等經，名顯真實教門。四宗者。毗曇是因緣宗，成實謂假名宗，三論名不真宗，十地論為真宗。”三宗(教)之說，是約四宗而成。四宗之說，即是上文所述大衍法師所立之四宗。

五宗判教為護身寺自軌所立。法藏《分齊章》曰：“五依護身法師，立五種教。三種同前衍師等，第四名真實宗教。謂《涅槃》等經。明佛性真理等。第五明法界宗，謂《華嚴》明法界自在無礙法門等。

智顫《法華玄義》中亦說：“七者有師開五宗教。四義不異前。更指《華嚴》為法界宗。即護身自軌大乘所用也。”

護身寺自軌于南道四宗之上另加法界宗。稱為五宗教。自軌僅以《涅槃經》為常宗，而推尊《華嚴經》于《涅槃經》之上，立為法界宗，這樣就成為因緣、假名、不真、真、法界等五宗。

一說自軌是承自地論北道系。但是就其判教思想來看。確實難以判屬。或是已與南道系思想合流，亦未可知。從其思想發展來看。地論北道系思想一部分為攝論學派所汲取。一部分融入南道系之中。成為華嚴宗開宗立派的思想淵源。自軌的思想即使是承自道寵。亦是汲取了大量的南道系的思想。另一方面。法藏師承于南道而高推《華嚴》，或可以說華嚴宗兼攝南北二道思想。

所謂的六宗判教，怯藏《分齊章》卷一指出：“六依耆阇法師立六宗教。初、二同衍師。第三名不真宗，明諸大乘通說諸法如幻化等。第四名真宗，明諸法真宗理等。第五名常宗。明說真理恒沙功德常恒等義。第六名圓宗，明法界自在。緣起無礙，德用圓備，亦《華嚴》等法門是也。”

智顫《法華玄義》卷十曰：“八者有人稱光統云：四宗有所不收。更開六宗。指《法華》萬善同歸，諸佛法久后，要當說真實。名為真宗。《大集》染凈俱融，法界圓普，名為圓宗。余四宗如前，即是耆阇凜師所用。”

認為六宗為慧光所立。而為凜師所用。謂四宗有所不收。更立六宗。六宗為：因緣宗、假名宗、誑相宗、常宗、真宗、圓宗。法藏認為六宗為耆阇凜師所立，六宗為：因緣宗、假名宗、不真宗、真宗、常宗、圓宗。法藏的說法略有出入。存在不一致的地方。由于條件的限制，四宗判教之說難免有所疏漏，判攝不盡亦屬常情。慧光本人再立六宗或后世弟子開出五宗、六宗之說亦屬當然。但溯其源頭。則皆是依自四宗之說。故四宗、五宗、六宗之說同出一源。

五

判教是判教者思想體系的直接反映。任何有系統判教理論的僧人。都有自己的理論體系，皆按照自己的理論為依據來判釋一代佛教。反過來，我們也能夠從他的判教思想來反推他的觀點、理論。從以上的判教思想來看。地論南北兩道亦非涇渭分明，情同楚漢，兩者思想相互影響相互吸收。在地論北道的思想為攝論學派所掩而隱而不彰之際，南北兩道融和的趨勢更為明顯，以至于難以察知他們之間的某些區別了。不過他們的思想精華大多被后起的華嚴宗所汲取。成為其重要的思想淵源。

如前所述，地論師南道派主張阿賴耶識是凈識，屬于真心派；北道主張阿賴耶識是妄識，屬于妄心派。北道受了攝論學派的影響而有變化，又與攝論學派的主張相近，而條理縝密過之，所以一部分遂為攝論師所掩，融成一派，形成了由妄心派向真心派過渡的思想體系，基本立場是瑜伽行派；一部分與南道派相融合。成為華嚴宗的思想先驅。而且慧遠晚年就學于北方攝論宗的創立者曇遷，稟承《攝論》，三者的思想融合趨勢更加明顯。總之，地論師的判教思想對于佛教的中國化和中國化佛教宗派的產生。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