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季廣茂持續以罵帖“回應”我的一篇學術批評文章以來三個多月里,為了不讓事態擴大,直到京滬兩地媒體率先披露此事、全國各地大小媒體紛紛跟進報道之前,我沒有主動向任何一位朋友、同事甚至家人提及此事。而季廣茂在鄭重宣示“罷手”后又多次接受媒體采訪并發表了一些不負責任的言論,并且在他至今仍然張貼著的十三篇《駁鐘華》的系列博文中,依然充滿了對拙文和拙著的歪曲、誹謗,以及十分污濁的對我本人的人身攻擊。由于關心這次事件的人很多,而且都希望我也出來說點兒話,我覺得應該給大家一個交待了。
一、關于“文化研究”問題
1.拙文第一部分為何從“文化研究”角度對《嬗變》一書進行學術批評?
第一,該書是作為“文藝學與文化研究叢書”之一出版面世的,這一點在該書封面和開篇所附的“總序”中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二,從內容上看,該書的“上篇”和“中篇”的全部(約占全書3/4)和原本就不成比例的“下篇”(正文僅5萬余字,全書共26.2萬字)的某些部分,均不涉及文學理論;
第三,雖然我也知道“意識形態”與我平素所見到和所理解的“文化研究”有較大差距,但基于上述兩點原因,我只好被迫認定“該書的大部分做的是‘文化研究”’。細心的讀者或許已經發現:拙文在從“文化研究”角度對該書作學術批評之前,每處談到該書的“文化研究”時都特意加上了引號;有一處還特意在后面用括號加了一個注解:“該書限定在‘意識形態視域’”。無論別人怎么看待這一點,我當時這樣做的真實初衷,原本是想為該書的“出版身份”問題解套。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深知一套叢書的編選及出版牽涉到一些復雜微妙而又情有可原的問題。沒想到,這一點事后卻遭到了季廣茂本人的猛烈抨擊和個別網友不同程度的誤解。
第四,既然如今季廣茂本人親手扯下了這層面紗,斬釘截鐵地公開宣稱“意識形態”與“文化研究”實為“風馬牛不相及”、“八桿子打不著”,并且還因此而肆無忌憚地嘲諷我從“文化研究”角度批評該書是“無中生有”、“張口即錯”,理直氣壯地辱罵我“無知”、“無恥”、“天下第一”,那么現在包括我在內的所有該書的消費者都有足夠正當而充分的理由質疑而季廣茂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和義務明確回答:這本既完全無關乎“文化研究”又很少涉及“文學理論”的書,究竟是部什么學科性質的著作?它有何足夠正當而充分的理由作為“文藝學與文化研究叢書”之一來出版?還有,既然該書使用了這樣的“商標”,又有何足夠正當而充分的理由拒絕消費者從其“商標”所標示的角度來進行學術批評?
2.對季廣茂《駁鐘華:(1)資格與資質》中關于“文化研究”部分的反批評的回應
第一,拙文的確說過文化研究“并不真像我們某些人所理解或想象的那樣‘新’”,但對季廣茂是否是一個“唯新主義者”本人未置一詞,也不感興趣。我主觀上沒有“誤導”讀者的意圖,同時我也相信學界中人擁有足夠的智慧和學識,并不像某些人所擔心或者所期望的那樣容易被誤導。
第二,拙文的確說過文化研究“早已面臨深重危機”,但我想一般讀者都會承認,我說這話并沒有針對季廣茂的意思(事實上我當時壓根兒就不知道季廣茂對這個問題有何看法),它表達的僅僅是我個人的觀點,正如季廣茂認為文化研究必將越來越興旺是他個人的觀點一樣,每個人都有表達自己個人意見的自由和權利。各自看問題的角度不同而已,沒必要大動肝火,撒潑罵街:而我的立論根據是:
首先,伯明翰大學校方被迫停辦了“文化研究與社會學系”,這是一個客觀事實。對于這一事實,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讀解,我從中讀解到的是某種“危機”,季廣茂讀解到的是一種“壯舉”,這再正常不過。
至于該系停辦的原因,并非如季廣茂籠統地說的“雖然獲得了不錯的分數”,而是因為它在政府主持的研究考評中表現不佳:伯明翰大學規定各系考評不得低于4分,而該系2001年的研究考評分數是3A(盡管它的教學考評成績非常優秀)。近些年遭受關閉個別系所命運的也并非伯明翰大學一家,萊塞斯特大學也因經費短缺和就業壓力被迫關閉了享有盛譽的“大眾傳播研究中心”。
其次,面對“文化研究”目前的“熱鬧”場面(尤其是在中國),我從中看到的是文化研究的“泛化”以及這種“泛化”所潛藏著的“隱憂”,季廣茂看到的是一派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景象,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再次,我還聽說過這樣一個著名論斷:“‘學科史’就意味著‘學科死”’,當一種研究或一門學科進入了寫史階段的時候,它的衰落乃至完結大概就不遠了。但愿“文化研究”能夠逃過劫數,萬古長青!
第三,“法蘭克福學派”對資本主義“文化工業”和“大眾文化”的批判與“文化研究”是否真的“風馬牛不相及”?認為它屬于“文化研究”是否就足以“把他人下巴笑歪”呢?我想,這不是季博導一個人說了算的事情。
首先,拙文的原文是:“拋開20世紀40-50年代‘法蘭克福學派’對資本主義‘文化工業’和‘大眾文化’的批判不說,最遲從1964年伯明翰大學‘當代文化研究中心’成立、伯明翰學派……開始,西方的‘文化研究’正式開啟,距今已近半個世紀。”很顯然,我壓根兒就沒有涉及“法蘭克福學派”的文化批判是否屬于“文化研究”的問題,自然就更沒有像季廣茂所扭曲的那樣“把‘文化研究’等同于‘文化工業’或‘大眾文化’”,更更沒有“因為法蘭克福學派批判了‘文化工業’和‘大眾文化’,所以‘文化研究’就面臨危機了”。我想借用季博導的話來反問季博導:“這是哪兒跟哪兒呀?這是誰跟誰呀?如此亂點鴛鴦譜,實在是天下第一!”
其次,我之所以拋開“法蘭克福學派”的文化批判不說,是因為對于它是否屬于“文化研究”的范疇,無論中外學術界里都存在爭議,有人肯定,有人否定。別的不說,至少美國著名文化研究專家道格拉斯·凱爾納就未必同意季博導的看法,在《錯失的聯合——法蘭克福學派與英國文化研究》中,凱爾納就明確宣稱,“法蘭克福學派是大眾傳播與批判性文化研究的開創者,從而創造了文化研究的早期形式”。
再次,雖然季博導又一次聲稱“翻開任何一本西方人撰寫的‘文化研究史’……”云云,由于我們曾經上過季博導在批評拙著時賭咒發誓說“走到西方任何一個國家,進入任何一座圖書館都找不到托多羅夫的《歷史倫理學》這本書”的當,我們有理由對此表示質疑。
復次,季廣茂對“文化研究”的基本理解大概是以英國“伯明翰學派”的觀念為根據的。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那么我想提醒季博導肯定知道的一個基本史實:該學派的研究機構全名叫“當代文化研究中心”(簡稱CCCS)。“文化研究”因為“伯明翰學派”而聲名大噪不假,但是否只有“當代文化研究”才能算“文化研究”則存有異議。
至于約翰·哈特利教授的《文化研究簡史》一書中對“法蘭克福”學派“不著一字”(我沒有核實是否果真如此),我個人的理解是,其一,再著名的學者的觀點都只能代表“一家之言’;其二,他的這一做法或許與他個人的認識觀念和評判標準有關。這不難理解。眾所周知,劉勰在其《文心雕龍》中提到了不少二、三流作家,對陶淵明卻“不著一字”;鐘嶸《詩品》將左思的詩定為“上品”,卻將陶淵明的詩定為“中品”;曹操的詩更慘,竟被定為了“下品”!其三,歐洲各國及美國彼此問的互不買賬。譬如,英美學者筆下的法國、德國和俄國(倒過來亦然),多多少少總帶有某些文化偏見;同時,各國學者筆下的本國又多多少少總帶有些自我中心論和民族優越感。
第四,關于“伯明翰學派”霍加特、威廉斯等人是否倡導過“文化主義”?我目前總的看法是,雖然這個表述在某種程度上存在“簡單化”的嫌疑,但并非毫無根據。
首先,這不僅不是我個人的無端自創,而且其始作俑者正是該學派的第二代掌門人斯圖亞特·霍爾。霍爾1992年在《文化研究及其理論遺產》中稱該學派的創始人威廉斯、霍加特和湯普森等人的文化思想為“文化主義”(culturalism)。國內近年來從事文化研究的著名學者如陸揚先生、王毅先生、閻嘉先生等都引用過同樣說法。
其次,盡管霍加特、威廉斯、霍爾等人在具體的理論主張上存在一些分歧甚至嚴重分歧,但作為一個“學派”,總不至于毫無共同之處。這個共同之處是什么呢?在我看來,就是抗拒“法蘭克福學派”的精英主義立場和英國本土長期堅持的“利維斯主義”傳統,用更寬容、更開放的“文化觀念”來為“大眾文化”、“流行文化”或者說“通俗文化”爭取合法地位與尊嚴,將更多的“當代文化現象”納入“文化研究”的領域。在這個過程中,“文化”概念不僅是他們采用的主要的理論話語,而且是他們賦予當時流行的諸多社會現象以研究的“合法性”的首要根據。所以我想,霍爾稱其為“文化主義”即使不完全貼切,也不至于錯得如季廣茂所說的那樣“離譜”。
第五,拙文的確說過“法國和美國的‘文化研究’,成就更加卓著”。對季博導對這一點的反駁,我有如下回應:
首先,關于美國的文化研究成就,季博導雖然酸溜溜地挖苦說它是“步英國的后塵”,但也還承認它“的確發達”、“后來居上”,所以此處不再贅言。
其次,季博導說“法國根本不吃這一套,在文化研究方面,它甚至落在中國的后面”,根據是哈特利教授在《文化研究簡史》中只有一次提到法國的“文化研究”,而且話是這樣說的:“現在,文化研究已經開始在中國、臺灣、香港、新加坡、南美、拉美、東南亞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生根發芽。甚至德國人(例如波鴻的魯爾大學)也會偶有興趣,投來匆匆一瞥。當然,法國人依然確信,只有他們有關這些事務的見解才是恰如其分的。”從這段話來看,哈特利對法國文化研究成就的輕蔑乃至譏諷無疑是明顯的,其原因我前面已有推測和評論,所以我尚能勉強理解:但季博導由此而得出“換言之,法國根本就沒有什么文化研究!”這樣的結論,坦率地說,我不明白季博導是按照什么邏輯“換”出來的!更不理解德里達、福柯、羅蘭·巴特、阿爾都塞、布爾迪厄、利奧塔、德塞圖、鮑德里亞等等許多法國的文化研究大師們的成果,為何都入不了季博導的法眼?事實上,他們不僅造就了法國本土的文化研究的輝煌,而且還對包括英國、美國、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在內的整個英語世界的文化研究產生了直接而深遠的影響,為其發展源源不斷地提供了理論原動力!
二、拙文的批評為何如此“嚴厲”?
第一,我自己一向比較敬仰名校教授、博導,總覺得他們學問要比我等普通高校的教師強許多(從總體上說,事實也是如此);而且我至今依然認為,被批準立項的各級“研究課題”,應當比個人自由撰著和出版的成果質量更高、成就更大;如果得到了“基金”資助(無論數額大小),就更應當如此。我想,這一點無可厚非。
第二,我本人在生活中和學術上都是一個很直率的人,并且一向喜歡敢說真話的“諍友”勝過專拈好話說的“諂友”;我從不懼怕而且歡迎別人對我的著述做學術批評(包括嚴厲的學術批評),我始終認為,學海無涯,誰都不可能掌握全部知識和真理,錯了認錯不算太丟人。更何況,對一位學者的某一本書的批評,不等于是對他的全部著述的全盤否定,更不等于他的“學術生命就要從此終結”。對于一個真正視學術為生命的全部的人來說,面對學術批評絕不至于如此脆弱、如此缺乏起碼的學術自信;對于一個真正對學術抱持敬畏態度的學者來說,更沒有理由拒絕一切學術批評,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已經沒有多少人愿意讀同代人的書并直言不諱地提出批評意見的年代里。不過,這次我終于明白,即使同樣身為高校教師,每個人在素質、個性和氣度上卻可能有著驚人的差異。
第三,學術乃天下之公器,真理越辨越明。一本書、一篇文章一旦面世,任何人都有秉持學術良知和學術標準進行學術批評的權力和義務,被批評者則有本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原則虛心接受學術批評的義務和據理反駁的權力。我承認,在我的文章發表了三個多月后再回頭來審視它,我也看到了拙文存在對個別學術問題斟酌不夠、個別地方批評分寸不完全適當的問題。對于本文的失誤和不當,我真誠地歡迎學界朋友,特別是季廣茂先生本人嚴厲批評。
但令人遺憾的是,季廣茂至今并沒有嚴肅認真地對我的批評文章進行學術反駁,而是采取了極不負責任,甚至難免歪曲之嫌地“回應”我的文章。譬如,季廣茂在博文中將我文章中所有的“貶義詞”抽取出來,羅列在一起,從而證明我批評他的論著的“惡意”。這樣處理學術批評,能得到真實公正的結論嗎?
首先,眾所周知,斷章取義已經大成問題,將一個個詞語抽離具體的論述語境排列起來則更是不言而喻;其次,認真對照過該書和拙文的讀者或許已經發現,拙文中沒有脫離具體論述語境憑空出現的“貶義詞”;再次,季廣茂在進行“貶義詞”羅列的時候,將拙文中大量實為描述性的“中性詞”混同于評價性的“貶義詞”,并且重復甚至多次重復列入。(見季廣茂博文《駁鐘華:(2)且看他如何潑糞》)
第四,我不諱言,拙文的批評的確嚴厲,所涉及的也全是該書的缺點或錯誤;盡管如此,我并沒有全盤否定該書的價值,更沒有說它是“學術垃圾”。認真讀過拙文的讀者或許已經看到,拙文第一部分開篇總起所用的關鍵詞是“疑慮”、“疑慮加劇”,第二部分開頭總起所用的關鍵詞是“學術質量不高”、“該書的缺憾大體如下”;最尖銳、最嚴厲的第三部分所用的關鍵詞是“不夠……”、“……不多”等等。很顯然,拙文并沒有要對該書“全盤否定”、“一棍子打死”的意味。
三、該書中有無對“意識形態”和“意識形態視域”兩個基本概念的明確清晰的界定
第一,我想重申拙文的看法,該書題名為“意識形態視域中的現代話語轉型與文學觀念嬗變”,很顯然,用“意識形態視域”這一獨特“眼光”和“視角”去觀照“現代話語轉型”與“文學觀念嬗變”,并發現后二者在“意識形態視域中”所呈現出的獨特樣態和獨特意義,是該書寫出新意和取得新建樹的基礎和關鍵。因此,對“意識形態”和“意識形態視域”這兩個基本概念做出明確清晰、系統完整的界定,對于該書質量的高低至為關鍵和重要。
第二,拙文批評的是該書未對這兩個概念做出“明確清晰”的界定或說明,這一點拙文中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批評這一點的相關段落中,從論點到論證,拙文共五處提到概念的界定問題,五處都加了“明確清晰”、“明確”或“清晰”這樣的限定詞。很顯然,拙文提出批評的原因和所要批評的是,相對于它們在該書中的重要性和關鍵性而言,該書對這兩個基本的核心概念的界定不夠明確和清晰。事后我又進行過反復核實,該書對上述兩個基本概念的界定不僅少之又少,而且確實沒有一處是明確清晰的;在大量堆砌的轉述中,連一處明確的辨析都沒有。我這個看法至今沒有改變,歡迎任何人據實、據理反駁。
第三,我注意到了當季廣茂在自己的博客中貼出其一碩士研究生和他自己撰寫的反駁文章中辛辛苦苦地找出了很短兩段對“意識形態”的所謂“界定”時,許多網友并不認同,至少認為“不明確”、“不清晰”。可見,持與我相同或相近看法的人不在少數。退一步說,即使承認那簡短的兩句話是對“意識形態”的“界定”,那么對該書而言更為直接和重要的“意識形態視域”這一概念的界定依然缺失;更重要的是,這樣簡略粗疏的“界定”是遠遠承擔不起它在該書中原本應當承擔起的重要使命和任務的。
第四,在“反本質主義”和“反邏各斯中心主義”觀念盛行的今天,許多學者認為(我在某種程度上也贊同),給概念下一個精確的定義是不必要、甚至是不可能的。但這種看法并不適用于《嬗變》一書,道理很簡單:“意識形態視域中的……”這一論題清楚地標明,在該書中,“意識形態”好比是用來觀照“現代話語轉型”和“文學觀念嬗變”的一副“眼鏡”,假如“眼鏡”本身就模糊不清,又怎能指望透過它看清別的事物的真相?
四、對季廣茂《駁鐘華:(3)且看他如何對我進行政治陷害》的回應
第一,拙文論點一清二楚,僅僅只是指出了該書由于在表述上“前后矛盾”,從而讓人“摸不著頭腦”這一客觀事實。因為它時而盛贊“馬克思主義既包含了內容豐富、博大精深的學術思想一它既有科學上的憑借也有哲學上的依據”,時而又斬釘截鐵地宣布:“馬克思主義(無論是哪一種版本的馬克思主義)從來就不屬于科學的范疇,不僅不屬于自然科學的范疇,而且也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社會科學的范疇”!
第二,在政治清明、寬松和諧的今天,季廣茂蓄意將拙文對其表述上“前后矛盾”所做的學術批評,無限上綱到“政治陷害”的高度,委實讓人哭笑不得。
第三,我反復仔細核實了《嬗變》一書,季廣茂宣稱“馬克思主義(無論是哪一種版本的馬克思主義)從來就不屬于科學范疇,不僅不屬于自然科學的范疇,而且也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社會科學的范疇”雖然是在批判波普爾的證偽原則時提出的,但不容否認的是,這不是對波普爾觀點的引用,而是作者正面表述的自己的觀點。(見《嬗變》第157-158頁)
五、拙文對弗洛伊德、福柯的意識形態理論的看法
第一,我沒有輕視、更沒有否認弗洛伊德和福柯有其意識形態理論的意思;
第二,寫作拙文前,我早就認真拜讀過俞吾金先生《意識形態論》和別的一些學者的相關著作,知道此二人的意識形態理論;
第三,我對《嬗變》一書的相關部分提出批評的真正原因,是對該書對二人的意識形態理論所給出的論據的單薄、論證的牽強附會和表述上的前后齟齬不滿意。對于弗洛伊德的意識形態理論,該書首先說弗氏沒有自己的意識形態理論,甚至沒有使用過“意識形態”一詞,而正面給出的最有力的唯一根據和論證僅僅是:弗氏“認為宗教是人類為了撫慰心靈的傷痛而制造的‘狗皮膏藥”’!對于福柯的意識形態理論,該書先說“從形式上看,嚴格說來,福柯是沒有自己的意識形態理論的”,然后就是對其“知識/話語/權力”理論的繁瑣轉述。拙文批評該書的原文要點是:“我們能看見的惟有福柯的‘知識/話語/權力’理論本身,卻看不到它們與‘意識形態’之間有什么內在聯系”,“作者根本未從這個角度敘述和評析”。
六、關于《嬗變》一書中“馬克思創立的歷史唯物主義與恩格斯創立的辯證唯物主義,是馬克思主義最初的兩種表現形式”這一表述
第一,拙文中曾將此表述視為一個既“完全違背了歷史事實”又“非常可笑的機械劃分”,并且視為了一個“常識性錯誤”。從季先生所提供的諾曼·萊文的《辯證法內部對話》以及黃枬森先生為其中文版所做的序來看,國外某些學者的確持有與季先生相同或相似的觀點。從這個角度說,我的批評過火了;視其為一個“常識性錯誤”站不住腳。對此,我鄭重地向季先生和所有讀者表示歉意,歡迎并愿意虛心接受嚴厲批評。
第二,但我個人覺得,這只能代表諾曼·萊文的“一家之言”,頂多只能算是一派之言;季先生宣稱它在西方學術界是“婦孺皆知的常識”,這未免有些夸張。再說,黃枬森先生為其中文版所做的序中只是列舉了包括這種觀點在內的三種觀點,并未作取舍和評判。季先生拿來作為支持自己觀點的證據,坦率地說,我心存疑慮。因為西方人應該更加清楚馬克思與恩格斯多年親密合作、共創馬克思主義理論這一事實,也更加清楚馬克思是“辯證法”大師黑格爾和唯物主義哲學家費爾巴哈的學生并深受二人思想的影響,所以我很難理解為何只提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而不提其“辯證唯物主義”;同樣也很難理解為何只提恩格斯的“辯證唯物主義”而不提其“歷史唯物主義”。事實上,眾所周知,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里就有關于“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精髓的簡明、準確的經典表述。
第三,根據季先生提供的諾曼·萊文書中的觀點,對照季先生《嬗變》一書的相關表述,季著是對前者一字不易的引用。但在該書的相應位置,沒有任何注釋或說明。正因為如此,我想,產生與我同樣的誤解和誤判的讀者,肯定大有人在。試想,假如季先生在相應位置作了相關注釋和說明,讀者知道了該種觀點在西方學界和部分中國學者中已有一定市場,原本是可以避免這種誤解和誤判的,至少就我個人而言定會如此。
七、關于該書將“imaginaryrelation”譯成“假想性關系”的問題
我至今依然認為,“該著將‘imaginary relation’譯為帶有貶義的‘假想性關系’,既不符合阿爾都塞關于意識形態的后期思想和主要傾向,也遮蔽了其對豐富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的價值與貢獻”。其理由,拙文中已有詳盡論述,此處不再贅言。下面僅就季廣茂對這個問題的反批評(見《駁鐘華:(8)且看他如此信口開河,可謂人至賤而無敵》)做出回應。
第一,季廣茂反問道:“為什么一定要符合阿爾都塞關于意識形態的‘后期’思想和主要傾向呢?我的立意并不在此,我更為器重阿爾都塞的‘前期’思想和主要傾向,這有何不可?”這話看上去牛氣十足,實則缺乏足夠的說服力:
首先,暫且拋開《嬗變》一書“上篇”有無必要花如此之多的筆墨一一轉述從特拉西到布洛赫等數十家的“意識形態”理論不說,在該書封二所附的“內容提要”中號稱要對“意識形態”做“知識考古”的這本書,有何正當而充分的理由無視阿爾都塞前后期思想的巨大變化而只著眼于其前期思想?莫非在顯著位置大聲嚷嚷的“知識考古”,原來不是為了全面、準確地把握研究對象,而是要向讀者傳達一個嚴重殘缺的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理論?
其次,自從1970年出版長篇論文《意識形態和意識形態國家機器》,阿爾都塞已經開始將“意識形態”視為一個“中性”而非“貶義”的描述性概念;在四年后出版的《自我批評材料》中,阿爾都塞還深刻檢討了自己在《保衛馬克思》中的一個嚴重失誤,即由于混淆了“意識形態”與“謬誤”的界限,從而誤解了馬克思主義的意識形態理論。很顯然,主張把“意識形態”作為一個中性的“描述性”概念并著意發掘其“積極”意義,才是阿爾都塞“意識形態”理論的主要思想傾向。既如此,在翻譯、評介其相關理論主張時,哪有“丟了西瓜撿芝麻”的道理?
再次,眾所周知,在做“史”類問題研究時,材料尤其是重要的基本材料的缺失是一大障礙(孔子“文獻不足”之嘆正源于此);而有意回避對自己立論不利的重要材料,則是做學問的一大禁忌!說嚴重點兒,就是治學態度不夠嚴謹的表現!
第二,季廣茂又反問道:“我真的‘遮蔽了其對豐富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的價值與貢獻’嗎?阿爾都塞后期的哲學真的‘豐富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嗎?”對于這一點,季廣茂在對拙文的反批評中除了“無知”、“無恥”亂罵一通外,沒有提出任何反駁理由。我的立論依據是:
首先,我可以明白而肯定地說,阿爾都塞后期的意識形態理論的確“豐富了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原因很簡單,盡管阿爾都塞在《自我批評材料》中苛責自己在《保衛馬克思》中曲解了“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而且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的“意識形態”一詞的確也有作為一個科學概念意指“上層建筑的一個領域”的情形,但就其意識形態理論的總的思想傾向而言,馬克思主要還是在“幻覺”、“謬誤”等“貶義”意義上使用這一概念的。阿爾都塞后期的意識形態理論,正是在這一點上修正、發展和豐富了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
其次,在我個人看來,假如像季博導那樣將阿爾都塞的“imaginary relation”一詞譯為“假想性關系”,并將它與拉康的“無意識”和“誤認”(misrecognition)概念聯系起來,這就只能說是對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傳統的繼承,而看不出什么地方是對其所做的修正、發展和豐富。這難道不是一種“遮蔽”么?此外,季博導自己將二者牽強附會在一起,反倒責怪阿爾都塞“在此處沒有提及拉康的名字”,這難道不是件很奇怪而無理的事情么?
第三,季廣茂還反問道,“打開任何一本詞典,‘imaginary’的意思都是‘假想的、想象的、虛構的’,我為什么不能譯成貶義性的‘假想性關系’,何況阿爾都塞本人就把它當貶義詞使用的?”我的回答是:
首先,季博導之所以武斷地說“阿爾都塞本人就把它當貶義詞使用的”,其原因正在于他忽視了阿爾都塞后期的意識形態理論,沒有注意到其前后期思想的巨大變化;而歸根結蒂,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沒有足夠重視其《意識形態和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并且完全忽略了其《自我批評材料》。
其次,不錯,“imaginary”是有“假想的”、“想象的”、“虛構的”等等義項,但這并不能成為“我為什么不能譯成貶義性的‘假想性關系”’的理由。道理很簡單,當我們面對一個單詞或術語的諸多義項時,難道隨隨便便、信手拈來一個即可?而不需要作些比較、選擇?如何去做比較、選擇呢?這就牽涉到了翻譯者的識斷能力。識斷能力從何而來?惟有盡可能全面、準確地掌握翻譯對象的相關材料。季博導翻譯過好幾種書,這個道理應該明白。
八、關于季廣茂“罵帖”中對拙著《從逍遙游到林中路》所做的“批評”
首先,在季廣茂的最初所寫的“罵帖”被其支持者或好事者陸續轉帖到“凱迪論壇·文化散論”上時,我曾經用自己的真名回帖,就其中所涉及的主要問題做過三次學術回應,感興趣的朋友不妨參閱(標題為轉帖者或季本人所加):1.《教授罵人:罵得真臟,與教授身份嚴重不符》(http://club2.cat898.com/newbbs/dispbbs.asp?BoardID=2&ID=1990919)、2.《“做愛”還是“相互做愛”?》(http://club2.cat898.com/newbbs/dispbbs.asp?BoardID=2&ID=2007967)、3.《患上腦便秘,難免滿紙都是屁》(http://club2.cat898.com/newbbs/dispbbs.asp?BoardID=2&ID=2003757)。
其次,對于季廣茂心智完全失控后所寫的“罵帖”,本人從未做過任何回應,現在也不打算做出回應。其中涉及到的某些學術問題,學界網友基本上已代為回應(譬如托多洛夫《歷史倫理學》一書的確存在)。在此,我對所有關心此事的所有媒體和網友表示誠摯的感謝!
再次,我想就拙著將ReinhardMay博士的“Exoriente lux:Herdeggers Werk unter ostasiatischemEinflu?”一書的書名譯成“海德格爾的隱蔽來源:東亞對其著作的影響”的問題做幾點說明,原因是季廣茂竟然從中推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它在說海德格爾是私生子”的恐怖結論(《駁鐘華:(10)三看他的“學術”水平》)。我的回答是:
第一,季廣茂說我其中有“極其低級的書寫錯誤”,理由是將“ExOriente Lux:Heideggers Werk UnterOstasiatischen Einflu?”寫成了“Exoriente lux:Herdeggers Werk unterostasiatischem Einflu?”。我的結論有四點:其一,從季廣茂一口咬定“ostasiatischem Einflu?”應為“Ostasiati schen Einflu?”來看,他根本不知道德語名詞分性及其變位、變格的規則;其二,季廣茂壓根兒就沒有見過此書,他對我的指斥純屬想當然的臆斷!因為我不過是原樣照錄了原書名中各詞的大、小寫;其三,季廣茂根本不知道“Ex oriente lux:Herdeggers Werk unter ostasiatischem Einflu?”一書與“Heidegger’s hidden sources:East Asian influences onhis work”一書之間的關系,否則就應當知道我將該書書名譯為“海德格爾的隱蔽來源:東亞對其著作的影響”是“有所本”的。
季廣茂在最初寫的“罵帖”中曾經指斥說拙著中的“Heidegger’shidden sources”是一個“極其低級的書寫錯誤”,原因是連英語書名中的實詞的第一個字母要大寫都不知道,并因此而“無知”、“無恥”地亂罵了一通。而我手里的原書雄辯地證明,季廣茂連英文版的“Heidegger’s hidden sources:EastAs Jan influences on hi s work”都沒見過,因為該書的封面、扉頁上書名都是如此拼寫的!“Ex orientelux:Herdeggers Werk unterostasiatischem Einflu?”一書同樣如此。而且,這兩本書是同一本書:“Exoriente lux:Herdeggers Werkunter ostasiatischem Einflu?”是原作,“Heidegger’s hidden sources:East Asian influences onhis work”是其英譯本。至于書名中為何出現了小寫,我的推測是,小寫部分大約相當于中文里的加引號,表示強調的意思:原因是此前的海德格爾思想研究,大多忽視了對海氏思想中的東方思想特別是中國老莊、佛一禪思想這一重要來源的探討。
第二,Reinhard May博士的“Ex oriente lux:Herdeggers Werkunter ostasiatischem Einflu?”,是一本以“文本精密考證”的方式探討海德格爾思想與東方特別是與中國老莊及佛一禪思想之間的關系的書。不錯,“Ex Oriente Lux”的原意是“光自東方來”。但這本書的英譯者——美國夏威夷大學哲學教授Graham Parkes先生,或許是因為覺得直譯書名意思不夠明確,或許是為了吸引讀者的眼球,遂將它譯為了“Heidegger’shidden sources:East Asianinfluences on his work”。拙著中為了統一,不致于讓讀者誤以為是兩本書,遂一律依英譯本將其譯為了“海德格爾的隱蔽來源:東亞對其著作的影響”;還因為擔心有人會誤以為是在說“海德格爾是私生子”,首次出現時還特意寫成了“海德格爾(思想)的隱蔽來源……”。如果有人掐架上癮,不妨找GrahamParkes先生理論去!
第三,雖然將“Ex oriente lux”譯為“Heidegger’s hidden sources”的不是我,而是Graham Parkes先生,但我還是感覺奇怪了,莫非\"mi lkway”就一定得譯成“牛奶路”而不能譯成“銀河”?“Gong with theWind”就一定得譯成“隨風而去”而不能譯成“飄”或者“亂世佳人”?“Ex Oriente Lux”就一定得譯成“光自東方來”,而不能根據該書的實際內容、尤其是該書特殊的學術價值譯成“海德格爾的隱蔽來源”?這樣譯了就“無知”、“無恥”,就是在說“海德格爾是私生子”了?我想,任何一個對海德格爾研究稍有了解的學者都不會、也不應當鬧出這樣的笑話!
復次,關于“巴別塔”的“巴別”二字的含義,拙著注明為“變亂”,而季廣茂則聲稱“真沒看見誰這樣用過。鐘華的創舉,世界的第一!”又聲稱,“‘變亂’是什么意思?打開任何一本詞典,‘Babel’的解釋也是‘混亂’、‘嘈雜’之類,獨不見‘變亂”’(《駁鐘華:(7)且看他的“學術”水平》)。
事實果真如此嗎?當初在“凱迪論壇·文化散論”上回帖時為了給季廣茂留面子,我只說了一句“他可能忽略了某些詞典或書籍”而未給出正面解答,沒想到這次他又抬出了這個問題并再次對我大加辱罵和嘲諷。看來,不說清楚點兒還真不行了。別的書也不想說,我只舉出兩本:
第一,我家里珍藏的《圣經》有德文、英文、中英文對照三種版本,這里只引最后一種,它是“國際圣經協會”1995年在香港出版發行的“和合本”。該書《創世紀》第十一章題為“巴別塔”,正文和注釋里就有三處出現“變亂”一詞,分別是:1.“耶和華說:‘……我們下去,在那里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2.“因為耶和華在那里變亂天下人的言語,使眾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別”;3.緊隨“巴別”之后,“注:就是‘變亂’的意思”(P.17)。
第二,朱維之先生《圣經文學十二講》(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年版),該書第四講的第六節題為“巴別塔的故事”,不僅引用了《圣經》中上面的這段話,而且解釋道:“‘巴別’或‘巴比倫的’(Bab-i1或Bab-ilu),在巴比倫語中原是‘神的大門’的意思,而希伯來語中的Babil和敘利亞語中的Balbel則是‘變亂’的意思。”(P.80)
上面所引的這兩段文字,一段出自《圣經》的權威中譯本,一段出自“圣經文學”研究的權威專家的詞源學考證,還需要別的根據嗎?當我們已經習慣性使用“任何”時,是否應當更謹慎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