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恐懼中成長

從第五個月開始，兒子顯然已經不滿足獨自安靜地在媽媽溫暖的羊水中游泳了，他決定通過行動來發表自己的意見。有一天，當我照例將臉貼在他媽媽腹部的時候，他伸出小腳丫或小指頭戳了我一下——盡管只是輕輕的一碰，但那無疑是天底下最美妙、最神奇的一瞬!有了這樣的互動。我忍不住猜想，他究竟是高興，還是憤怒，抑或恐懼?

事實上，當一只狗突然跳出來狂吠的時候，兒子立刻產生了畏懼，他媽媽說：“孩子在里面打哆嗦呢!”當她撫摩著肚皮，溫柔地告訴他那不過是一只小狗時，“孩子很快安靜下來了”。通過諸如此類的“事件”，我進一步發現了兒子豐富的情感體驗：媽媽看喜劇片時，他會一會兒伸胳膊，一會兒蹋小腿，或者在肚子里打個滾兒，酷似游戲中快樂的小貓；若媽媽心情不佳、說話語氣重了些，他在母體內也會煩躁不安，動作頻繁、粗糙而且雜亂無章。盡管尚在母體之中，兒子已經開始建立對自我、生命以及周遭世界復雜而深刻的情感體驗了。

兒子出生后，還不到六個月，我第一次離開他去湖南出差。當天晚上，他媽媽給我打了好幾遍電話訴苦：“兒子不睡覺，老是朝你的房間看，嘴里‘ba、ba、ba、ba’地叫著……”因為這之前一直是我每天哄他睡覺，給他唱歌。并且，隨著夜晚來臨，他的失望轉化成了不安——爸爸不在他眼前出現，黑夜來臨，他幼小的身心倍感恐懼、孤單!

八九個月，會說簡單的語詞了。如果身體不舒服，他就會嘴里“爸爸、媽媽”叫個不停，胖嘟嘟的小手緊緊地抱著大人的脖子，小腦袋直往懷里扎，小腿則像猴子似的牢牢纏住大人的腰。是啊，沒有什么比來自父親、母親的溫暖擁抱更能化解心中的恐懼，給予他源源不斷的安全感?

兒子一天天長大，咿呀學語，蹣跚學步，也有吃苦頭的時候。有一次，他的粥煮好了，很燙，可他非要吃，我只好一邊說“燙”，一邊用小勺舀了一點喂他。于是，在一陣驚慌失措的嗷嗽亂叫之后，他拒絕繼續吃這碗粥，并且從此學會了一個字：燙。不僅如此，每次吃東西時只要我們說“燙”，他便伸出小手，學著大人的樣兒在胳膊上試食物的溫度，直到他覺得安全了，才放心地開吃。

我們家住三樓，每次抱他下樓。在樓梯口處他會自覺地伸手去按墻上燈的開關，然后迅速轉過身來，雙手抱緊大人的脖子，雙腿則緊緊地夾住大人的腰，將小小的身軀盡可能緊密地貼在大人身上。兒子用這種無聲的行動表達了他對黑暗與高度的恐懼。我記得他第一次學步下臺階時，小小的一級也會令他緊張得手心冒汗，一直攥著我，強烈地表達著對我的依賴。而一旦他鼓起勇氣邁出了第一步，成功的喜悅使他馬上忘記了恐懼，迅速甩開我，開始獨立嘗試，一遍遍樂不可支地蹦上蹦下。

兒子與陌生人打交道時，他的恐懼則表現為三緘其口式的沉默，小嘴緊閉，眼睛緊盯對方，小手攥緊大人的手指，身體堅持與對方保特安全距離。至于每次去社區醫院打免疫針，更是使得兒子對“白大褂”產生了恐懼。不過，盡管每次打完針都是眼淚汪汪，臨走時他卻依然不忘對醫生做出“拜拜”的手勢……

如今，兒子已經一歲八個多月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發現他的恐懼也越來越多，比如馬路上開得飛快的汽車，叼煙卷的女人，越來越混濁的空氣，塵土飛揚的工地，等等；但與此同時，我也驚喜地發現，孩子正是在恐懼中茁壯成長，每一次對那些令他恐懼的事物的征服。都會使他信心大增、勇往直前。

在這件事情上，兒子不僅幫我重溫了童年。更告訴我，恐懼是人類成長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