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講堂里
一片鵪鶉聚在大廳里,
藍色窗簾遮住了光線。
一只鳥垂著頭閉上圓眼睛,
其余的鳥伸長脖子凝視屋頂。
神祗
五百年前,
我掌管河流、田野、動植物,
以及風雨,
在錯落有致的秩序中,
守著它們安然入睡。
我走進冷光閃耀的機器宮殿,
變的一無所有,
常常在荒涼街市上
度過漫漫長夜。
動物博物館
我看見滿屋尸體不再是尸體,
氣味被防腐劑掩蓋。
人呢,他的名聲是一張象皮
被塞滿高分子材料,
支在鋼架上陳列,
在高科技這把刷子遺棄了光澤,
只留下毛細血管。
我走進冷清的六邊形蜂房,
昆蟲們成群地死在春天溫暖的土地上,
沒有參與獵捕,但我每一次
闖入和參觀就是一次殺戮。
一排排玻璃瓶囚禁了
電鰻、烏鱧、中華鱘……
它們丟失了水溫、藻類,以及整個生活環境,
又丟失了內臟,甚至腐爛的權利。
那以吃眼鏡蛇為生的眼鏡王蛇
委屈地蜷縮在眼鏡蛇旁邊,
我不敢說話,這里奔涌巨大的沉默和喧嘩,
所有的撲殺、飛翔、凝視、死寂,
這些真實的虛構的場景,
讓我置身過去,我很安全,
但是離危險只有幾公分,
兇暴逐漸消失在野外,
所有博物館貯存的都是死亡,
而不是腐爛的自由。
麂子過河
在鏡子里,我一直等待,
過去幾十年,
我站在葉落草枯的河岸上。
每個樹樁上都長出了
幾朵面孔黑亮的木耳,
水流渾黃,低聲狺狺。
一只麂子被群獸窮追,
它無路可逃,索性跳入水中,
驚慌的心情得以緩解。
從容地游到對岸,
它甩著尾巴揚長而去——
濕漉漉的腳印晃在草叢里。
野渡仍然無人,
夕陽滑落樹林背后,
黑夜慢慢舉起它碩大的手。
我忍著淚水,
怕它匯進松滋河
使得水位再度上升。
擺渡人
在哪里
撐船劃行水中央。
一座滿是石頭的房子
我曾經和朋友攤開了地圖,
找到了他的故鄉,
那時,我只知道你的另一個名字。
后來,我離這地方更近了,
就在你向我說起一次回鄉。
那座老房子里,各種各樣的石頭
雜亂無章地擺滿了院子,
它們像永不出聲的鬼魂,
呆呆地躺在旮旯里。
幾只貓悄無聲息地踱來走去,
它們的一些絨毛飄落
在地上,床板上,柜子上,還有空中,
你打噴嚏了嗎?那些微小而輕柔的
東西大概會讓你鼻子發癢。
悲傷讓你們忘記了貓糞的氣味。
你父親和另一個女人
把你奶奶氣病在床。
你們打掃院子,承受老人離去的打擊。
這次回家,使你想做個幽靈,
無憂無慮地看著人間的生命
怎樣掙扎、奔波、艱難地活著。
瀝青
從頭到腳蓋著黑棉被,
他被瀝青淹沒。
這半固體有著浮力,
不用費勁就能托起他的身體。
生命是一個噩夢,
人期待晨光破窗而入,
將自己驚醒。
他害怕在街頭莫明失蹤,
突然狂喊一聲,
他坐起來,
睜大眼睛
一群烏鴉的羽毛
遮住了整個天花板。
貓頭鷹
1.
一只貓頭鷹
有兩扇翅膀,
眼睛滾圓。
它呆在柚子樹上,
枝葉茂盛的樹
被果實折磨得疲憊不堪
像一位母親
拖帶一群小兒女。
2.
貓頭鷹在一只盛滿水的玻璃瓶里飛翔。
它拒絕出來透氣,就那樣呆著。
外面的田鼠躥來跑去,
它視而不見,
由于極度的聰明而表現愚蠢。
3.
貓頭鷹原來住在舅舅家的柚樹上,
后來它落入表弟手中,
衣服被剝光,
刀子割斷喉嚨。
血開始冷卻。
它的眼睛像兩顆深藍的玻璃珠,
鑲在一根蘿卜上。
這褪掉羽毛的怪鳥——
我看它一眼,
身上撒滿鹽,
躺在青花碗里,
碗底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