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清明在葬你的桃樹林
在生命之河的那邊
你還在縫我的襪子嗎
還坐在石磨邊等我放學嗎
一陣風輕輕吹過
像你溫情的嘆息
走前你沒吃上一個白饅頭
是我一生無法彌補的遺憾
不知天堂有嗎
對大山深深地叩頭
就是對你深深地叩頭
葬你的山坡
也葬著我的童年
我知道你的三寸金蓮
緊緊裹著山村一生的清苦
思念和牽掛
一定會鋪成一條開滿桃花的神道
從天堂通往人間
鄉風
鄉風從山溝里吹來
是一首辛酸的歌謠
在那個蘇北小村的夜晚漫延
月光清冷星星困倦
補丁一般的日子
摞成母親手上厚厚的繭
修鐵路的父親
拖著午夜的疲憊回家
步行三十里路在冷風中
將未舍得吃下的兩個饅頭
悄悄地放在我的枕邊
后來我坐火車
總覺得鐵軌
是兩只無限伸延的花卷
那條小巷
記憶是一張黑白底片
那么多人曾經進進出出灰頭灰臉
我在那條巷口尋覓
怎么也找不到那個舊日的門牌
找不到那個垂滿絲瓜的庭院
等待已經沒有認識的人
一陣似曾相識的風
打量我片刻轉彎離去
惆悵中夕陽已經下山
我將記憶重新裝進行囊
月光如夢銀河如帶
有狗在吠
生活碎片
忙忙碌碌瑣瑣碎碎
身上揣著各種生活的賬單
富裕或貧窮
影子一樣緊緊相隨
起床掙錢吃飯入眠
周而復始的幸福與苦難
不愛吃玉米和土豆
是以前吃的太多
現在的孩子多幸福啊
他們竟熱愛粗糧
鄉下一同長大的伙伴
已老得令人心酸
鄉風是一把鋸
將人生一鋸兩半
萬水千山之外
有一座心靈的燈塔
照著那個大山深處輟學的女孩
她一生最大的愿望
是想知道門前大山的那邊
是什么模樣
她的母親手提一盞燈
一生也沒照亮山路上的黑暗
南方小城
人類用水泥和冰冷的鋼筋
造一些漂亮的籠子囚禁自己
遠離鄉村
遠離自然的風景
那座小城迅速膨脹
人越來越少狗越來越多
狼吃羊時還披著羊皮偽裝
人吃任何動物都堂而皇之
鈔票在增加良知在減少
一些骯臟而有毒的東西
在小城的血管里流淌
那些建到一半的樓房
是城市的傷疤
又像擱淺的船帆
郊區的麥子聚到一起
悼念被水泥殺害的同伴
那些無人居住的棟棟高樓
像墓碑
喝茶的時候
水有漂白粉的味道
城市有漂白粉的味道
一些男男女女身上
也有漂白粉的味道
有時想念鄉下的井水
還有皂角樹
城市像茶葉一樣
在杯子里傾斜
小店鋪前下棋的老人
在棋盤上擺著他的余生
太陽照著他陰影在身后
輸贏已不重要
一支劣質香煙漸漸燃盡
像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