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脈
漢宜高速公路在東經(jīng)27度與北緯112度
交匯點附近稍作逗留,就拐了個大彎
拉上進城的民工和小牲畜,棄洪湖
西進宜昌,或北上武漢,連通了
京珠高速這條大動脈。拐點處
是省轄市仙桃。洪湖地處
江漢平原的最低處,距
拐點或省轄市50公里縣級路上,還扎著
數(shù)不清的漁村和
小野禽。洪湖
只能算作
靜脈
湖邊暑假
那年暑假,弟弟五歲,妹妹八歲,我十一
我們本應(yīng)該像同齡人那樣,把洪湖
當(dāng)成百鳥園,整天泡在水里,掰蚌殼
捉泥鰍,挖洪湖的隱秘,幸福得
有如剛破殼的野鴨子??晌覀?/p>
不幸,讓做教師的爸媽
錯當(dāng)成杉樹苗,栽進書房
學(xué)教科書,做功課,學(xué)
做房檁的本事。其實
那年暑假,我們只愿做小野鴨
不想做房檁,頂起天下大人們的夢。
那年暑假,我們就比別人
更早知曉,什么叫湖邊絕望
什么叫憂傷。我年長。老天讓我們
兄妹彼此相差三歲,哥
感受,就尤深三分
給弟弟的破鼻子
傷疤來自于1982年的想象。那時候
你喜歡把碼在校外的麥垛,想象成
洪湖的山嶺。但我們沒有山,只有
洪湖和做校長的爸爸
那個小知識分子,成天板著面孔
像湖紳,拎上教鞭
卻會變成馴獸員,馴導(dǎo)
校園里的幼獸和小野禽。
為知識分子多重的身份,我們沒少吃
漁民送來的蓮蓬和甜蜜,也沒少吃
高年級學(xué)生送來的拳腳和苦頭。至今
我信,人世悲喜
淵藪在爸爸的課堂
現(xiàn)在我已記不得,那天你是如何逃上
麥垛尖,像烏鴉,騎在漁村頭頂
叫罵王太平的姐妹和母親。而女人們
在遠處割麥,不屑我們
耍弄命名的小把戲
我只記得我被打倒,你就趴在湖邊
吃土,啃泥。而當(dāng)我們痛哭,血濺
田野,麥地里就綻開了紅蓮。我們的
體內(nèi),原來也長著洪湖的挺水作物
但小診所只比照你的童年
在鼻梁上,縫了六針。后來
你出國,在柏林
寫Email,告訴我
“在別人的故鄉(xiāng),吃不上饅頭,
只能嚼漢堡包,喝啤酒
度日。但味兒
都不及那年的麥子?!?/p>
看來,你在撒謊。一只被洪湖傷過的
破鼻子,怎么可能聞得出故土的氣息
菱角
養(yǎng)我者,可奪我命。十歲。菱角
仿佛備好晚飯的巫師,蠱惑我
獨自下湖,水草
就像鐐銬,鎖住了童年的
腳踵。下沉。
滅頂。方圓百里的洪湖多么幽深啊
如水晶做的靈柩?,F(xiàn)在
已無法記數(shù),我之前
有多少小生靈,因為糧食
葬身其中?,F(xiàn)在我三十八歲。糧食
依然像鐐銬,纏著
肉軀。所以,我的詩歌
總會長出菱角,遙祭先祖
喂養(yǎng)后世。但沒人知道,對于
菱角,這種沉入水中的
糧食,我深懷
無以言說的敬畏。包括
水邊萬物:村落、縣城、小禽獸
和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