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又遙遠的唐努烏梁海啊

白濤

蒙古族，1959年生。祖籍內蒙古科爾沁右翼前旗。現任包頭市文聯副主席、包頭市作家協會主席。1981年起在《詩刊》《民族文學》《人民文學》《十月》《星星詩刊》《人民日報》等報刊雜志發表詩歌、散文600余篇。有作品入選《中國西部散文》《現代蒙古詩選》《中國詩歌精選》等集。傳略入《中國作家大辭典》等集。2002年9月獲全國第七屆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2004年12月獲第十二屆中國人口文化獎金獎。曾獲內蒙古文學創作索龍嘎獎和五個一工程獎。出版有《此山彼海》《蒼狼淚》《從一只鷹開始》《一張蒙古的臉》等詩集及散文集6部。現為中國作協會員、內蒙古作協全委。

一

母親把自己的孩子丟了……

假如像常人所說總是把祖國比作母親的話。

“唐努烏梁海自古是我國的領土！”中國元史研究會會長、著名史學家韓儒林在其《唐代都播新探》一文中如是說。假如沒有去年的北疆之行，假如不去讀有關唐努烏梁海的歷史資料，我怎么會知道唐努烏梁海的丟失與被劫掠只是上世紀四十年代發生的事情！這應該是距離我們最近的喪權辱國的民族恥辱了!那時的國民政府在干些什么呢？！

《唐努烏梁海歷史資料匯編》（樊明方編，西北大學出版社，1999年10月版）附《國防部第二廳廳長侯騰就蘇聯廣播歸并唐努烏梁海呈國民政府蔣主席文》（1948年4月23日）：“事由莫斯科廣播‘唐努圖溫共和國’并入俄羅斯聯邦，似應在外交上有所表示，簽請鑒核由。

據偵獲莫斯科本年三月十七日廣播摘稱：‘俄羅斯聯邦最高蘇維埃本屆會議，通過聯邦一九四八年修正憲法有關國土案，唐努圖溫共和國并入俄聯’等語。查唐努圖溫共和國，原為我唐努烏梁海西部，向非庫侖外蒙政府所屬，尤非蘇聯領土，前此蘇聯予以占領，我迄無行動，此際在外交上似應明確表示，保留對蘇聯交涉的權利，所見當否？理合呈唐努烏梁海問題節略（附圖）一份。敬祈鑒核，謹呈

主席蔣。

附呈唐努烏梁海問題節略（附圖一份）

國防部第二廳廳長侯騰（印）呈，三十七年四月二十三日。

蔣主席批示：先交外交部核議。并飭國防部第二廳將民三、民九、民十五、民卅二各年蘇方對唐努進行侵略時我方所取對策詳報。”

讀到這些真實記錄，我們不能說蔣介石主席的批示有什么不妥當，看得出來他也是認了真的，但我手頭一時查不到當時國民政府是否發表過抗議聲明之類東西的資料。據韓儒林說“（唐努）一九二一年（民國十年）宣布獨立，我國歷屆政府未予承認。”也許有過一個聲明、照會之類的遮人耳目而又無可奈何的什么東西吧！實質是：這一大塊土地在蔣政權手上從此丟掉了！唐努烏梁海地區面積廣大，僅1914年被俄國以“保護”的名義占領的地區就有17萬平方公里。唐努烏梁海問題在中國近代史上決不是一個小問題，需要我們認真對待，決不可輕易放棄。

韓儒林說唐努烏梁海自古是我國領土并非虛言。《北史卷十九·鐵勒》（唐·李延壽）早有記載：“鐵勒之先，匈奴之苗裔也。種類最多，自西海（巴爾喀什湖）之東，依山據谷，往往不絕……北海（貝加爾湖）南，則都播等。姓氏各別，總謂為鐵勒……近西邊者，頗為藝植，多牛而少馬。”唐努烏梁海之名出現在公元十世紀，當時的中國呼之為“溫良改”或“斡朗改”，是指分布在西起額爾齊斯河、東至黑龍江上游這一廣大地帶以采捕狩獵為生的森林中居民，主要是“禿巴”族人。唐代稱為“都播”，《新唐書》有“都播，亦曰都波，其地北瀕小海，西堅昆，南回紇，分三部，皆自統之……貞觀二十一年（647年）骨利干入朝，亦使通中國。”據俄國語言學家拉德洛夫的考證，唐努烏梁海白葛勒地區突厥文墓碑載有：“在我（可汗）二十五歲時，我朝見唐朝天子，受賜金銀。”葉尼塞河源頭的峨斯深納牙村，村旁墓碑的主人是“勇敢的闕·都督”，另外還有三處墓碑和一處摩崖，都是接受唐朝尊號之后的自稱。《太平寰宇記》有：“……回紇、都播……散在磧北……貞觀二十年遣使朝貢。”《蒙古秘史》有：“卯年（1207年）命術赤（成吉思汗長子）將右手軍（右翼），征森林百姓……術赤受斡亦剌剔、不里牙剔……禿巴思等（部）之降。”《元史》分別有：“敕徙鎮海……謙謙州諸色（目）匠戶于中都，給銀萬五千兩為行費……謙州織工百四十二戶貧甚，以粟給之。其所鬻妻子官與贖還……給謙州屯軍衣服”等多處記載（謙州、欠州、謙謙州均為元朝時對唐努的稱呼）。《清代中俄關系檔案史料選編·雍正帝諭著王大臣會議烏梁海預防俄羅斯侵犯事》（雍正四年三月十日，1726年4月11日）上諭：“鄂羅斯亦與爾等甚近，倘鄂羅斯等入爾邊內，有造房種地之事，一遇有信，報我汛界，轉報將軍等……我處將軍預先得信，可以發兵救助。”在清代，隨著俄國勢力不斷向唐努烏梁海地區蠶食擴張，清政府一再強化對該地區的統治，在行政歸屬、地理方位、名山大川、納稅戶數等方面都做出明確規定，并將該地區納入其武裝力量體系。滿清與俄國先后簽署的《布連斯奇界約》（1727年）和《烏里雅蘇臺界約》（1869年）也都確認唐努烏梁海為中國領土，這就有力地遏制了俄國的無恥擴張。1911年辛亥革命前夕，俄國加緊了侵占唐努烏梁海的行動，同年11月21日，俄國內閣會議研究可否認為唐努烏梁海屬于俄羅斯帝國的問題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我們拿不出有條約根據的不可辯駁的理由來反對中國對烏梁海邊區的要求。”但內閣會議又指出：“烏梁海邊區對我們來說是極有價值的移民區，這里有肥沃的土地、豐茂的牧場與各種豐富的礦藏，特別是黃金……內閣會議認為和平兼并烏梁海地區的方法最為適宜，因而把向上述地區移民擺在首位。”（《圖瓦歷史與經濟概述》蘇·卡鮑著，商務印書館，1976年版）。1914年4月，俄國外交大臣沙查諾夫在致內閣總理大臣戈列梅金的函中狂言：“我們應該不限于我設想的將烏梁海人置于俄國保護之下，現在應當接納烏梁海地區全體居民加入大俄羅斯帝國國籍，并將該地區全部土地和水域并入俄國版圖。”同年7月，俄國邊界事務專員采列林向唐努烏梁海副都統總管貢布多爾濟宣布了沙皇的所謂“旨意文本”：“皇帝陛下業已恩準接納您及所屬烏梁海人受俄國保護。您也應承擔下述義務：第一，不得與外國（顯然是指中國），其中包括蒙古有任何往來，確實需進行此種往來，必須通過我，俄國政府駐烏梁海地區代表，或我的代理人進行；第二，從今以后各旗間之一切紛爭您應交我裁決。”同月，這位新上任的專員還逼迫烏梁海總管寫下接受所謂“保護”的保證書，并向烏梁海各旗總管和官員們發出指令：“烏梁海人民、官員以及總管也必須無條件地接受俄國政府的保護……（如有違反之事）我將堅決予以追究，并根據俄國法律加以處罰，以懲其對待俄國保護的錯誤態度和拒不執行俄國當局的要求……”沙俄這一所謂“保護”行動，由于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和中國國內軍閥混戰時宣布的，所以沒能引起外界的足夠重視和注意。但在靠近唐努的俄屬邊區《米努辛斯克邊區報》（具有布爾什維克工人運動傾向）發表了一篇題為“侵略烏梁海”的文章，對沙俄進行了揭露和斥責：“我們面對著一次新的領土掠奪：在光天化日之下，公開地掠奪一塊屬于中國的領土……商人們極力想把烏梁海地區并入俄國，其目的是為了依仗政府的支持，在這個地區確立自己在經濟上的優勢（‘原始積累的騎士’）。”用沙皇侍從將官蘇霍姆利諾夫的話說就是“這種在烏梁海地區確立我國影響之形式只能是把整個烏梁海地區徹底并入帝國過程之第一步。”

關于《米努辛斯克邊區報》中提到的那些“原始積累的騎士”們的行徑，言出有據，《秘而不宣的使命——烏梁海記行》（俄·明茨洛夫著，馬曼麗譯）記載了俄國商人和移民這些“原始積累的騎士”在烏梁海的所作所為，其一：四百包火柴換四百頭公牛。大約在七年前，一個俄國商人分別賒給索約特人（俄國人對唐努烏梁海人的稱呼）四百包火柴，說好春天索約特人向他交同等數量的小牛犢“托爾巴克”。到春天這商人來了，又分別賒給一些貨物，關于小牛犢的事一字未提。索約特人當然也不主動去提自己的債務，這商人就走了。過了一年他又來了，關于小牛犢的事還是只字不提。最后到了第四個年頭，他一來便說：“喂，老弟，把我的公牛給我趕過來吧！”

“什么公牛呵？”索約特人問，“我們欠你的是小牛犢‘托爾巴克’。”

“噯！”商人說，“三年前我買下它們的時候才是小牛犢呢，現在長大啦！把四歲的公牛給我趕過來吧！”索約特人提出抗議，于是商人向土著頭人們申訴。那些頭人們思索一番，議論一番，最后竟然判定商人有理。索約特人對頭人俯首聽命的程度令人吃驚，四百頭最好的公牛就這樣趕來了！當年，當地俄商就是這樣在烏梁海地區橫行霸道、大發橫財的！他們原來本是一些米努辛斯克地區（烏梁海北約1000公里的俄國邊區）的農民，現在已經成為（這里）遼闊土地的主人。取得這些暴利的代價僅僅是：給當地的諾彥和頭人送些酒和禮品。

其二：俄婦在唐努烏梁海有一萬畝土地。

“您總共有多少匹馬？”我（《秘》作者）問薩菲亞諾娃。

她嘆了口氣說：“現在不多了，一個人弄不過來……總共就兩千五百匹……”

此地的富豪們占有的遼闊的領地都閑置著，例如薩菲亞諾娃占有一萬俄畝土地，只開墾了十五畝。

整片整片的山脈，整條整條的河流，連同沿岸的河谷地一起，都列為當地某某富商巨賈的私產。

明茨洛夫在給移民局的報告中寫道：“薩菲亞諾夫（即薩菲亞諾娃的丈夫）、麥德維杰夫、斯科別耶夫，主要就是這些人瓜分了烏梁海所有的肥沃土地。這些大塊大塊的土地每塊都超過歐洲許多公國，他們是從無權出售這些土地的索約特人那里廉價換來的，往往是用總共不超過幾十盧布的酒、綠茶、土布等東西換來的……”

《唐努烏梁海述略》就說“嘗有俄人逃至此處，一身以外無他物，居一二年后即成小康”……豈止是“小康”，簡直就是一夜暴富！

二

中國政府決定以武力收復唐努烏梁海。

在俄國十月革命前，鑒于沙俄的步步蠶食，烏梁海總管巴彥巴達爾呼等烏梁海總管、王公多人數次馳函向中央政府報告情況請求援助，驅逐俄國人，恢復原有秩序。外蒙地方政府也積極應對，配合中央統一行動。特別是克穆齊克旗大喇嘛達克丹（總管幫辦）1917年6月至8月，在面呈中央駐烏里雅蘇臺佐理專員的“節略”中態度尤為可欽：“向自歸服中國以來，二百余年受恩深重，除年例貢外，毫無擾累。此地既為中國屬土，自應仍歸中國，始獲安全……總之我烏梁海人，愿歸舊主，不愿與素性不合，暴虐無理之俄國聯合。極而言之，寧可中國將我烏梁海人遷居別地，將土地完全讓與中國人民居住，亦不愿為俄人占領。”1918年5月4日，中華民國國務院召開國務會議，決議如下：（1）以駐庫侖辦事大員、秘書長嚴式超為調查員，即就近派往。（2）由庫侖撥兵一個連，交調查員率帶前往。嚴調查員從烏里雅蘇臺調大炮一尊、炮兵25人，機槍一挺槍50枝、兵200人，到烏梁海境內與俄軍交戰，戰斗中外蒙兵和烏梁海兵一馬當先作戰勇敢，傷亡較多，最終趕走了俄國兵，收復了唐努烏梁海全境。中央即任命嚴式超為烏里雅蘇臺都護副使兼唐努烏梁海佐理專員。嚴式超手下的帶兵人黃成序《收復唐努烏梁海用蒙兵、海兵情形稿》一文對戰事有全程記述。

十月革命后的1918年，蘇俄又變換手法繼續控制唐努烏梁海，先是在俄國移民中建立蘇維埃政權，又在他們的操控下在所謂第一屆唐努烏梁海各旗代表會議上宣布唐努獨立。后在中國政府的抗議下宣布放棄沙俄1914年的“保護”權。1921年12月，“唐努大呼拉爾”或“州議會”再次宣布唐努是一個“人民的國家”。蘇俄與烏梁海當局簽立協定，蘇俄移民組織了一個自治勞動者殖民團，繼續向烏梁海大量移民。1924年春季，烏梁海封建領主和喇嘛發動的抗拒蘇聯的暴動發生了，在當年夏天才被鎮壓下去。1924年7月，蘇聯與唐努簽訂了一個“友好條約”，蘇聯又一次宣布廢除沙皇的“保護”。這件事發生在暴動被鎮壓之后，所要表明的是蘇聯寧要事實上的控制，而不要什么名義上的“保護”。1926年11月，唐努大呼拉爾第四次會議宣布成立“唐努圖瓦人民共和國”，并通過了一部憲法。關于這部“憲法”，蘇聯學者達登涅夫斯基教授曾將1918年7月通過的蘇俄憲法、1924年通過的蒙古憲法與這部唐努憲法做了比較，他發現：在三部憲法中，各個民族的制度名稱自然是不同的，但這三部憲法的序言和句法結構幾乎是完全相同的。即后兩部憲法是前一部憲法的翻版。唐努圖瓦如同外蒙一樣，雖被承認處在中國宗權之下，但已經失去實際意義。蘇聯掌控的主要形式是人民革命黨，1921至1929年，在蘇聯操控下，烏梁海革命黨共召開過八次黨代會，其中第二次會議因未能使蘇聯滿意而被強令解散。1930年春季再次發生的所謂“圖瓦貴族和俄國富農移民企圖推翻革命政府的反革命事件”，如同1924年的暴動一樣，被蘇聯以武力殘酷鎮壓下去了。中亞史學者、曾任蔣介石顧問的美國人歐文·拉鐵摩爾（1900~1989）曾說，“俄國通過變換、征募、合并的手法統治唐努烏梁海和外蒙古的才能在中國或日本之上。”

但這遠沒有達到沙俄與蘇聯長期的圖謀，在經過長期準備后，公元1944年10月（又是十月！蘇聯的赤色“革命”在時間上對內與對外多么一致！），秘密的兼并悄然開始了！蘇聯官方沒有發表聲明，塔斯社也未播發任何消息，中國、美國等國家和國際組織根本不知道事件的發生！直到1948年3月17日，蔣介石政府才從莫斯科的廣播中“偵聽”到“俄羅斯聯邦最高蘇維埃本屆會議，通過聯邦1948年修正憲法有關國土要案，唐努圖溫共和國并入俄聯”的消息，也才有了本文開頭時引用的蔣政權對這一事變的處理過程。當時的歷史背景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已近尾聲，蘇聯紅軍已反攻到捷克和波蘭，蘇聯的勝利在望催動著他們要徹底合并其有價值的老衛星國。“兼并秘密發生時，盟國之間彼此非常友好，更重要的是，當時美、英正非常渴望蘇聯參加對日作戰……因此，蘇聯預計到這個兼并不會遭到嚴重的反對……事實上西方直到最近才對這個兼并略有所知……”（唐盛鎬《俄國和蘇聯在滿洲和外蒙的政策》1959，美國）。

這樣的歷史回眸令人深感沉痛和壓抑！在繼承侵略與擴張的“傳統”上，我們遠沒有蘇俄人那么一貫那么堅決！我們的政權掌握者往往為一黨之利，甚至一家族之利乃至一己之利，而冒天下之大不韙，喪權辱國，瞞天過海，愚弄人民，只要自己的黨國握在手里，什么邊疆、民族的，娘稀屁！丟幾萬平方公里土地有啥子了不起！正是這些混世魔王用一時的所謂平安換取了中華民族永生的悲哀！由地痞流氓發跡騰達的所謂領袖所謂黨主席之流，恐怕頂多是一政客而已，終會被歷史和人民唾棄。

三

唐努烏梁海的主要居民是圖瓦人，即成吉思汗長子術赤征服的林木中百姓中的一個部落。關于圖瓦稱呼的衍變，內蒙古大學博士生導師周澍清教授認為，圖瓦最早自稱“禿巴”，從都播到禿巴再到圖瓦，包括輔音在內變化幅度較大，恐怕是留存下來的西北少數民族當中一個顯著例證，其細微變化過程沒人能講清楚。但歸根結底，仍未脫離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各部時期對這個部落人的稱呼，即“斡亦剌剔”（衛拉特）和“禿巴思”（圖瓦）。中山大學教授蔡鴻生認為：“現代圖瓦人也和阿爾泰人、哈卡斯人一樣，民族成分十分復雜，是薩彥阿爾泰山區古突厥人的遺裔……一些被蒙古語所同化的古突厥部落和氏族加入了蒙古的族屬。”（《唐代九姓胡與突厥文化》，中華書局，1998年12月版）。這也從某種角度呼應了圖瓦人自己的古老傳說——“幾百年前，在成吉思汗統一蒙古以前很久，厄魯特部落中最強大的一部向西征戰，一直攻到小亞西亞，然后失散在高加索山脈周圍的地區……”（德P.S.帕拉斯《內陸亞洲厄魯特歷史資料》，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唐努烏梁海在小葉尼塞河流域，南望唐努山，北依薩彥嶺，森林高大茂密，河流湖泊眾多，自然風光奇絕，一年四季降水充沛，是游牧人的理想天堂。唐努烏梁海與蒙古土謝圖汗部、三音諾彥部、扎薩克圖汗部、科布多以及俄羅斯為鄰，清帝國時屬烏里雅蘇臺統轄。古波斯東方史學家拉施特（1247~1318）在其巨獻《史集》第二編“現今稱為蒙古的突厥諸部落·森林兀良合剔部落”中如此生動描繪了圖瓦祖先們的生活場景——“他們從不走出森林，在他們停留之處，用白樺和其它樹皮筑成敞棚或茅屋，并以此為滿足……他們認為沒有比這樣更美好的生活，也沒有比他們更快樂的人。當他們割開白樺樹時，其中流出一種類似甜乳汁（的液體），他們經常用來代替水喝。

他們認為，如果人們住在城鎮、州郡和平原上，那就是處在深重的痛苦之中……”

《史集》同時說，在成吉思汗時代，有一個出自這個部落的異密，名叫兀答赤，是左翼千夫長。后來，他同他的千戶一起，受命守護不兒罕——合勒敦地方，成吉思汗的埋葬地。拖雷汗和他的宗族，忽必烈合汗，蒙哥合汗和他們的宗族，全部葬在這個大忽魯黑，即蒙古高原肯特山的起輦谷。這是有歷史記載的從禿巴思部走出來的最高級別的軍事領袖了。

森林兀良合剔人視牧羊為一大惡習，以致于父母責罵女兒時，只消說：“我們把你嫁給一個讓你放羊的人！”她就會悲傷透頂，甚至悲傷得上吊。

當然，這只是十四世紀初拉施德的描繪，現今的圖瓦人牛羊駿馬樣樣不少，在幾千年與外界的交往中，早已蒙古化、草原化了。不過，圖瓦人對酒的偏愛卻一直沒有什么改變，黃成序《唐努烏梁海述略》說：“烏梁海人勇于任事，嗜酒較俄蒙為最，見酒則不顧性命矣。”該書中的一則酒事，完全可以看出烏梁海人對酒的迷戀程度。說按照滿清咸豐、同治年間所定的制度，每三年由烏里雅蘇臺駐守將軍親自下來檢查一次轄區邊防卡倫（滿語：“哨所”）防務情況，所有往來路程，需用臺站帳房食品等項（費用），均例由烏梁海各總管承擔。這一年又到了檢查的日子，烏梁海的地方官早已將差事辦妥，專等將軍蒞臨檢查。這將軍一進入烏梁海境內，看到招待他的帳房整潔干凈，所需牛羊以及馬匹也很充裕，將軍十分高興。拿出所帶美酒賞給辦差總管和下邊的人，以示褒獎。卻不料這些烏梁海人夜飲酒醉后突發思鄉之情，竟連夜騎馬走了，把將軍一個人拋在了偏遠的卡倫。無奈之下，將軍好不容易花錢雇了一匹馬才回到駐地。由此可見烏梁海人性情的散漫自由和對酒的濫飲無度了。2006年盛夏時節，我在哈那斯禾木村的一座座木刻楞房的窗沿下，看到了一排排整齊躺倒的空酒瓶子，乍一看去也是一堆堆閃閃發亮的風景呢！據村里人講，村里人均每天消耗掉一瓶白酒，包括了婦女和孩子在內。我總不大相信，以為有些夸張。只不過和其他的牧區差不多，誰家屋前房后沒幾百個空酒瓶子躺在那兒！在禾木村我沒看到一個酒醉的人，倒是我自己差一點兒就醉倒了。這禾木村屬阿爾泰烏梁海，和唐努山與薩彥嶺之間的唐努烏梁海、環阿爾泰諾爾（今俄國境內捷列茨科耶湖）的阿爾泰烏梁海同屬森林兀良合。這些邊疆民族自古代開始，最早與中原往來，或和平相處或互相征伐，總有著剪也剪不斷的那種無法割斷的歷史淵源。

但唐努烏梁海畢竟在袁世凱和蔣介石的中華民國的手上丟失了，說蘇聯人乘人之危也好，說獨裁者喪權辱國也罷，真正受辱的是民族自己！只要民族的良知還在，這種羞恥感將與時間漫漫的長河一起長久地伴隨著我們。

唐努烏梁海土地廣大而遼闊，在大清帝國的版圖上，她與烏里雅蘇臺蒙古各部是緊緊連在一起的，一直是抗擊沙俄侵略的前哨。其境內唐努山薩彥嶺南北聳立，華克穆河與貝克穆河匯流而成的小葉尼塞河延展于大地，庫蘇古爾湖藍色的波濤在它身旁喧響了千年。現在，唐努烏梁海已被俄羅斯更名為聯邦圖瓦共和國，共有人口二十萬，占圖瓦人總數的百分之九十多，此外，蒙古國科布多有三萬人，在我國新疆有不到三千人。

唐努烏梁海東西呈帶狀，即東經85度—102.5度，北緯50度—54度地方。她遠在遙遠的蒙古高原的西北緣，與我所在的陰山，直線距離大約有三千多公里，中間連通著的是蒼莽起伏、一望無際的蒙古戈壁。作為華夏兒女不應該忘記這片土地，因為那里有我們曾經的國土和姐妹兄弟。

（責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