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同學聚會那天晚上,是2006年的春天,小漁加了一會兒班。本來想到洗漱間洗把臉,化個淡妝再走的,看看表,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就由著自己,灰頭土臉地下了樓。
聚會在一個酒店,吃的是自助餐。小漁有點餓了,取了滿滿一碟食物,狼吞虎咽地吃著。突然,碟子里的魷魚卷被人狠狠地挖走一大勺。平原拍拍小漁的頭,說:“還是個好吃鬼,都這么胖了,還吃。”
小漁驚喜地叫起來,她和平原是高中同學,考大學那年,她考上了南京的高校。平原成績不好,家里有錢,就把他送到了日本留學。平原走的那天,小漁把他送上機場大巴。車子開了,小漁伸出右手的拇指、食指和小拇指,對著平原比劃。平原笑了笑,什么也沒有說。
小漁默默難過了很久,從此把自己當成一個洋蔥,一層一層包裹起來。那個手勢代表“我愛你”,她從電視上學來的。平原若無其事的微笑擊中了她所有隱忍的期待,她的心,像一顆撞上地球的小彗星,啪地一下,全碎了。
平原去北海道后,一開始,他們是有聯系的,他寫電郵給她。本來,小漁是這樣想的:不能愛平原,就和他做朋友吧,像哥們兒的那種,遠遠地看著他,知道他快樂不快樂,就足夠了。可最后她發覺,自己的神經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堅韌,她終于忍不住,把曾經給過平原的郵箱刪除了。刪除了沒幾個星期,她又覺得受不了,重新注冊了郵箱,然后告訴平原她忘了舊郵箱的密碼,這是新的郵箱地址,
這樣反復幾次,平原說:“你怎么那么笨呀,連個郵箱密碼都記不住,干脆用6個8吧。”小漁沒有用這個白癡密碼,重新注冊到第5次的時候,她開始鄙視自己了。要是這樣的愛也算愛,那太辛苦了。她狠狠心,換了郵箱,終于沒有再和平原聯系。
她以為,就這樣了,反正他也沒有愛過她,他們沒有真正開始過。2000年的夏天,小漁沒有戀愛就失戀了。這樣的愛,就當吹過的一陣風吧,吹拂過她,她感受過,然后就忘記了。
沒想到還是在同學聚會上碰到了平原。小漁一陣慌亂,今天她有點邋遢、饑餓,又沒有化妝。她想也沒有想,居然脫口而出:“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小漁。”平原哈哈地笑起來,雙手抓了抓頭發,把自己的發型弄亂,
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既然邋遢的小漁不是小漁,那我也不是平原。”小漁想笑,又忍住了,抓起桌子上的包,轉身跑了:“你愛是誰是誰,反正我不是小漁。”
這樣很沒有禮貌,小漁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她只知道,她不能那樣面對他,面對她多年來隱秘的暗戀。
2
半個月后,她又碰到了平原。那天,小漁和未婚夫孫偉去看婚紗,她正穿著一襲雪白的婚紗出來,裙子的下擺很長,潔白得像一大片云朵。
平原陪著一個女孩走進來,叫了一聲:“小漁。”
小漁忽然心慌意亂起來,裙子的下擺沒拽住,腳下一滑,她摔了一大跤。她顧不上尷尬,心底荒蕪得像長滿了野草,這是她人生最燦爛、最漂亮的時刻,她卻沒能讓平原多看幾眼。她慌慌張張地對平原說:“我不是小漁。”
那以后很久,小漁還在埋怨自己那天的傻乎乎。在他面前,她總是不走運。同學聚會,平原看到的是她加班后的一臉憔悴;然后,他又看見她穿婚紗摔跤的狼狽樣子。她都要嫁給別人了,他才回來。她和他,總是在對的時間做錯誤的事,從來都是這么倒霉。
小漁消失了。很突然地,她辭了工作,取消了和孫偉的婚約,一個人跑去了三亞。老板問小漁:“去旅游也不用辭職嘛,我批你一個月的假,你去吧。”小漁很認真地搖搖頭:“一個月不夠的,我要去旅游一兩年呢。”老板皺了皺眉頭,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
去機場那天,孫偉來送行。小漁拖了個大大的箱子,孫偉幫她提著,說:“我知道的。是為那天的那個人吧。”她在婚紗店摔倒的那天,是平原把她扶起來的。孫偉想去扶她來著,可動作沒有平原快。平原快得都趕上劉翔跨欄了,他像出膛的子彈一樣撲了過去,差點把自己也摔倒。
小漁點點頭,不知道孫偉為什么會知道她心里一直裝著一個人,又在那個人出現的時候一下就把他認出來。孫偉生氣了,摔了箱子,說:“小漁你心真狠,我們都快結婚了。”
小漁抬起頭,臉上忽然就掛滿了淚。是呢,自己這是為什么呀?多少年以前,她就知道平原不喜歡她了。這么多年過去,她都以為自己要忘記他了,卻沒有想到她的失戀那么長,都失戀到第6個年頭了,他還一直纏繞在她的心頭,讓她不能釋懷。
那個大箱子,裝著的是小漁那天穿的婚紗,平原看見她穿的那件。她想,既然平原都快要結婚了,她只好帶著自己的婚紗走到天涯海角。
3
2007年的早春,南京還是春寒料峭,三亞的溫度卻已經到了30度。小漁呆在這個城市快一年了,她曬黑了一些,在一家酒店找到了工作。閑暇時,她租輛腳踏車,慢悠悠地走遍大街小巷。
有時候,她在想,平原和那個女孩不知道結婚了沒有,想著想著,就嫉妒起來。晚上,在房間默默地把婚紗穿上。她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平原,你的妻子穿婚紗有沒有我好看?嗯,一定沒有。”說著說著,她就止不住了,蹲下身體捂著臉,哭著哭著,把婚紗涸濕了一大片。
難過的時候,小漁騎著腳踏車,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閑逛。一輛輛汽車呼嘯而過,她被其中一輛擦了一下,從車上摔了下來。車主要送她去醫院,她看了看,只傷了點皮肉,就說不用了。回到房間,她給自己擦了點酒精,一陣鉆心的疼。翻開電話本,沒有什么人可以打電話,她就撥給了孫偉,她有氣無力地說著這些年的暗戀,被孫偉罵了個劈頭蓋臉:“我說你怎么那么像《奮斗》里的那個米萊,失戀的時間那么長,你有毛病呀,喜歡他,你就去找他呀。”
小漁被罵得糊里糊涂,她已經很久不看電視劇了,她不知道米萊是誰。周末,她買了張碟片,窩在沙發里看了一整天,一邊看,一邊笑。當看到陸濤發現米萊失戀持續了這么多年,說“你很軟,身體軟,心也軟,卻裝得很硬”的時候,她笑著哭了出來。孫偉說得對,她是有毛病,既然平原已經回來了,那她就干脆來個第二次表白。她的失戀,從2000年開始,到2007年一直持續了整整7個年頭,如果這次她還遭到他的拒絕,她就決心把自己的失戀徹底殺死。
小漁拖著大大的箱子,裝著那件婚紗,從三亞跑回了南京。她打了平原的手機,聲音很急促:“我是小漁,你在哪里,有急事找你。”平原說:“孫偉說你去了三亞,你還好嗎?”她的心,撲騰撲騰都要跳出來了。從南京走時,她換了手機號碼,原來平原居然找過他。平原說:“我不在南京了,我在贛南,”
4
怎么這么倒霉,小漁都快要哭出來了。當她把那個裝婚紗的箱子拖到贛南一個小山村時,她想好了,如果平原說喜歡他,她就立馬穿上婚紗和他結婚,
小漁找到平原時,平原一瘸一拐地在果園里忙碌。碧綠的葉子,紅紅的臍橙,一大片一大片的,小漁覺得這地方美得像是在夢里。平原申請來這里做志愿者已經一年多了,小漁算了算,正是她跑去三亞的時候。她和他,又擦肩而過了。
在灑滿陽光的樹蔭下,她直直地站在他面前,伸出右手的拇指、食指和小拇指,說:“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平原把她高舉的手放下,輕輕說:“2006年4月,我回南京的那一年,看到新聞里泰國總理他信對聾啞學生做過“我愛你”的這個手勢。可是,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小漁哈哈大笑,笑得止都止不住。這是她人生的第二次表白,她仍然潰敗得一塌糊涂。只是,她漫長的失戀,終于可以結束了。她收獲了失敗,放下了包袱,像涅槃的鳳凰,她終于可以重生了。
小漁跑回了原來的公司,她問老板:“我旅游回來了,你還要我嗎?”老板說:“正好現在公司招聘,你得重新應聘。”小漁高高興興地跑去應聘,順利被錄取,又像以前一樣,每天忙碌地上班。
小漁抱著那件婚紗,找到孫偉,說:“我回來了,我們還結婚嗎?”孫偉問:“那你治好漫長的失戀沒有?”小漁點點頭,這回,她徹底好了。她終于堅強長大,經歷了愛情的傷疤,成為一個面容沉寂、寡言少語的淑女,正好適合做某個男人的妻子。只是,在遙遠的贛南,她曾愛過的那個男人,已經看不見了。
2008年春節快到了,南方遭遇了60年一遇的雪災,南京也下了很大的雪。小漁和孫偉牽著手逛街,看到很多人在買臍橙。小漁聽人說:“是贛南的臍橙呢。那地方遭遇了持續的低溫冰凍天氣,這是愛心橙,買了支援災區。”小漁買了很多很多,滿滿當當抱個滿懷,恍惚中,她又看見了贛南那片大大的果園。平原,不知道他還在那里嗎?
千里之外的平原,正一瘸一拐地在果園里忙碌著。2006年春天,他回國的那年,當他在新聞里看到“我愛你”的手勢,一下子被擊中了。原來多年以前,曾有一個女孩,用這樣的方式含蓄地表達了她的愛。當他找到小漁時,雖然她已經在陪別人看婚紗,他還是決定要追求她。那天,一個哥們囑托他陪自己的女朋友看婚紗,沒想到小漁誤會了那個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她一氣之下跑去了三亞。等他好不容易找到孫偉,要來了小漁的地址,卻在三亞下飛機坐車去市區時遭遇了車禍,他沒有小漁幸運,小漁只是擦傷,他失去了半條腿。那天,他用裝著假肢的腿站在她面前,他想愛她,卻已經不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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