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工精美的傳統布藝,當地人稱之為“布耍活”。這里的年輕人都拔腿進了城,留下看家的婦女卻不甘心只在土里刨食,于是,憑借一手好針線,她們編織出了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
一幅百花帳,四個人各扯著一個角,抖開在院子里的陽光下,絢爛一片。百花帳由100多塊繡片連綴拼縫而成,每塊繡片都是一件漂亮的繡品。
“這樣一件全手工產品,價格是3000元。五、六個人做了一個半月,光拼縫就花了三天時間。”陜西省千陽縣南寨鎮閆家村民間手工藝人楊林轉向記者介紹著自己的作品,臉上寫滿了自豪。
在千陽縣,還有很多像楊林轉這樣的民間手工藝人,她們擁有自己的專業協會,負責將她們的“布耍活”銷往全國各地。
刺繡之鄉
干陽是一個省定貧困縣,“七山二塬一分川”。貧困人口7萬人,約占全縣人口的55%。
然而,干陽又是一個具有2000多年刺繡歷史的刺繡之鄉,當地民歌這樣唱到:“八歲學針線,十三進繡房。進入繡房繡鴛鴦,百樣故事都繡上。”練就一手好針線活兒,是當地各家女孩成長路上的“必修課”。女孩長大要出嫁,她們便開始給自己備嫁妝,這時候,她們就可以在裹肚、枕頭、鞋面上展現自己的繡花功夫啦。
當地人家給孩子過滿月、過歲時,親朋好友送來的禮品簡直就是一個繡品大展覽。如果是男孩,繡品的主題要么是“望子成龍”、“狀元進宅”,要么就是“馬上封侯”、“二龍戲珠”,還有石榴、桃、鹿,雞、魚之類的動植物,象征多子多福,大福大貴,女孩則以“丹鳳朝陽”、“蓮生太子”、“胖娃坐蓮”居多,還有荷花、牡丹、鳳凰、百烏等,表示子孫綿延,永葆平安。“娃娃過滿月時,他外婆給做的鞋,一擺,一溜子,一個比一個只大一點點,娃一直能穿到四、五歲哩!”一位婦女比劃著對記者說。
其實,千陽人一生中的幾件大事,比如婚、壽、生、喪,都離不開刺繡布藝。記者在楊林轉家看到許多用于祝壽的布藝掛飾,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掛串:最上面一只壽桃,緊接著是蝙蝠,鹿,龜以及綬鳥,分別代表福祿壽喜之意。
即使人生最后謝幕,也是需要繡品陪伴的。在千陽有一種說法,人死后要由公雞嗚叫、獅子引路,才能過金橋,銀橋與奈何橋,騎著海馬才能過苦海,到西天,于是,就有了“引魂雞”、“引魂獅子”,“海馬”等特殊布藝制品。
日常生活中,身為母親的婦女繡不離手,娃娃們穿的,戴的,家里面掛的,蓋的,都是母親施展繡藝的“舞臺”,所以千陽繡品就有了“母親藝術”的別稱。
濃厚的民俗積淀,使千陽刺繡綿延千年而不絕。2004年,千陽縣南寨鎮被文化部命名為“中國民間刺繡之鄉”。
走向市場
千陽“布耍活”從炕頭走向市場,與楊林轉的竭力推動是分不開的。“鑫興工藝品協會”的牌子就掛在楊林轉家。
“協會剛成立時,辦公的地方設在村小學。聯系業務的人多了,影響娃娃們上課,才搬了出來。”楊林轉說。
閆家村成立工藝品專業協會,可追溯到2001年。
這一年,借省上舉辦西洽會之機,楊林轉將收集到的兩千多件刺繡布藝帶到了會上,沒成想兩天時間不僅銷售一空,還接到了新疆、北京兩名客商的訂單。
楊林轉擅長剪紙,做得一手好針線活,她創作的20多件刺繡布藝,曾獲省、市、縣多項獎勵。2005年,她制作的《百花帳》,在陜西民間美術作品展上獲得布藝一等獎。
然而,這些技藝,起初卻沒有給她家清貧的生活帶來任何改變,為給孩子看病,1996年,她到寶雞擺攤賣過菜合,后來又到濟南賣過涼皮。
“賣涼皮生意不錯,不到一年,掙了1萬多元。”楊林轉指著院子里的磚房說,“掙的錢就蓋了這幢房子。”
可是,一個人擺攤做生意,實在太辛苦,“忙不過來,覺得吃力的不行”,楊林轉又回到了家里。農閑的時候,楊林轉就做點布藝,過“五一”、“國慶”時,在法門寺、周公廟,兵馬俑賣,也給銷售旅游紀念品的商販供貨。但因為銷量有限,幾乎掙不了幾個錢,“一年賣上個500元,就覺得不錯了”。
在西洽會接到訂單后,楊林轉回村后就和李愛姐商量,如何才能將這批貨保質保量做好,為打開更大的市場作鋪墊。
李愛姐在千陽也是個名人,當地的一個順口溜說,“千陽有個李愛姐,巧手賽過織女咧;扎下鴛鴦能浮水,繡的孔雀把屏開……”從沒上過學的李愛姐,6歲起就在奶奶的指教下學刺繡。“針線活做不好,嫁人時就感覺低人一頭”,李愛姐抱著這一樸素想法學習刺繡,竟然學出了大名堂,先后獲得“陜西省二級工藝美術大師”,“民間美術女藝人”、“千陽縣優秀民間藝術家”以及“民間藝術產業帶頭人”等稱號。
楊林轉和李愛姐一商量,就發現了一個難題。小批量制作,一件和一件不一樣,可以說是藝人個性的表現,但大批量供貨,訂貨方對產品的規格要求是統一的,那么,如何才能讓每件產品在形狀、圖案、運針、用色、用線上保持一致性呢?
最終,楊林轉和李愛姐商量決定,成立一個工藝品協會。協會設一個技術服務部,幾個骨干成員一方面負責培訓技術,一方面負責制作樣品,下發給會員,讓會員按樣品制作。同時,為保障產品的一致性,協會設立生產資料供應部,每一批訂單需要的制作材料,由協會統一下發到會員手里。
“協會剛成立時,自己心里也沒底,不知道成不成。”擔任協會會長的楊林轉,這樣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態。但步子邁出去了,就只能朝前走了。
起初,協會只吸納到56個會員。按照協會章程要求,每個入會會員,一年要交納6元會費。“那時,6元錢也值錢著呢。很多人怕交了會費,找不來活,白交了。”楊林轉說。
會員雖然不多,但并沒有影響到協會的正常運作。李愛姐等技術骨干對會員們進行培訓,同時,以印發資料、發放光盤等形式,推廣工藝品制作技術。協會還相繼開發出“孔雀燈”、“龍燈”等50多個新品種。
這一年,在協會統一經營下,賣出了1萬多件產品,創收3萬多元。于是,會員數量開始增加,如今已達到260名,其中,40名是本村村民。楊林轉告訴記者,現在協會每年銷售的產品已有100多萬件,銷售收入700多萬元,會員人均收入達到2345元。“協會發展好了,也不向會員收會費了。”楊林轉說。
“布耍活”上網
協會成立時,楊林轉的首要任務是向外推銷產品。
2002年,楊林轉同縣婦聯一起參加了在海南舉辦的國際性婦女創業商務會議。她給會上專門帶了一些產品,但由于缺乏經驗,沒有展板,只能把產品簡單地用膠帶紙固定在一根繩子上,與擺地攤幾乎沒有什么分別。然而,效果卻是出奇地好,不但價格賣得高,平時只賣二,三十元的東西。賣到80元、100元,還是被搶購一空,而且還擴大了宣傳。“去時連名片都沒有,還是在別人的建議下,在當地加印的名片。”楊林轉從中看出了門道,要想讓外界認識這埋在山溝溝里的東西,必須要讓人家能看得到。
于是,楊林轉又帶領姐妹去過深圳,上過北京,重大的展會,幾乎從不拉下。這些努力沒有白費,現在協會已發展了80多家長期銷售客戶。
2006年,楊林轉購買了一臺電腦,在阿里巴巴上設有一個網頁。記者在這個網頁上看到,“鑫興工藝品協會”能供應的貨品、價格以及最低訂貨量,名目清晰,圖文并茂。
“網上訂貨,要訂合同,比較正規。”好處是量大,盡管質量要求嚴,必須和樣品一個樣,但價格高。像這樣的“雙魚戲蓮”,給外貿供的貨,一套20元,比自己賣能高出25%。楊林轉已經深深體會到互聯網的好處,“常常就有不認識的人,打電話訂貨”。
“手快的,活做得好的,一年能有個3000多元的收入。像我們村,有一個76歲的老太太,抽空做點小活,一年也能有一千八、九的收入哩!”楊林轉說。
令記者意外的是,會員們的刺繡產品都是抽空做出來的,不影響農活和照看孩子。楊林轉所在的閆家村有一個叫李愛琴的媳婦,農閑時專做熊貓掛串,后來她的丈夫也和她一起做。李愛琴說,“孩子他爸原來在城里打工,到年底老板不給錢跑了。”在外面掙不到錢,丈夫回來就成了她的“手下”。
專業村難題
李會蓮是大寨村工藝品協會的會長,她們這個協會才批下來,剛開始運作,只有20個會員。“會員主要是中年婦女,40歲以上的最多。”李會蓮介紹說,“年輕人不愛做這,嫌麻煩,又沒有打工掙錢多。”
李會蓮家里有四口人,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女兒也在寶雞打工,一個兒子上高中。
像是在印證李會蓮的說法一樣,記者在千陽縣一個綜合市場,向一個擺攤賣豆腐腦的婦女打聽去閏家村的路時,她反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收工藝品的?”看來,到這里收工藝品的人不少。但問起做工藝品是否掙錢時,她說,“(用針線)繚來繚去的,麻煩死了!”
還是在大寨村,一個叫何榮芳的婦女說“現在做工藝品的,都是些出不去,又實在需要掙現錢的人。”何榮芳自己做一些,也幫別人銷,一年能有10多萬元的銷量。
從去年起,外出打工收入高了,外出的人也多了。據何榮芳估計,她們村做工藝品的人,減少了差不多一半。“這一行毛利潤不到10%,去一趟西安,來回路費就要百十元,還有電話費啥的,劃不著。”
近年來,千陽縣委、縣政府一直把開發振興民間工藝品產業作為引導全縣農民增收致富的“十大產業”之一,提出“專業化設計,工廠化生產、商品化經營、市場化運作”的發展思路,重點培育和扶持龍頭企業,在縣,鄉,村形成三級專業協會,并形成一批專業戶。據不完全統計,全縣從事布藝刺繡的婦女約有5000多名,年創收800多萬元,實現人均純收入達2045元。
陜西省中小企業局,鄉鎮企業局局長王峰認為,千陽縣民俗工藝品專業村,是全省民俗工藝品專業村的一個縮影。中小企業局要在挖掘民間優秀傳統文化資源的同時,以催生小企業為突破口,推進農民工業化創業,興辦一批有特色的民俗工藝品專業村。
但是,本刊記者經采訪發現,在目前后繼乏人的情況下,想靠政策催生出大批民俗產品專業村,顯然還有一定的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