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和世界在提升對中國的關注

胡錦濤總書記在黨的十七大報告中提出“加強對外文化交流，吸取各國文化優秀成果，增強中華文化國際影響力”的任務，在同拉丁美洲的交流中，我們也應當努力實現這個目標。

如何從歷史文化的視角發展中拉關系？這是一個具有現實性和前瞻性的重大課題。作為開頭，我談幾點想法。

從歷史文化的視角發展中拉關系

拉美有33個國家，目前我國同21個拉美國家有外交關系，這些國家占拉美總面積的95%、總人口的89%、GDP的94%。我國與拉美地區大國的關系決定了中拉關系的基本格局。中拉關系目前還存在一些問題。世界上與臺灣有所謂“外交關系”的24個國家中，有12個在拉美，雖然只占拉美總人口的11%和總面積的5%，但其中有幾個國家結伙為“臺獨”勢力張目，不斷在國際舞臺上對我國進行騷擾。

近年來，中拉關系發展較快，政治上，高層交往增多，政治互信加強。我國已分別與委內瑞拉建立了“共同發展的戰略伙伴關系”，與巴西、墨西哥和阿根廷建立了“戰略伙伴關系”，與智利建立了“合作伙伴關系”。同拉美這些重要國家建立起戰略伙伴關系，對推進中拉進一步合作具有重大意義。中拉之間的合作領域不斷擴大和提升。2007年中拉貿易額預計可以突破800億美元。中國同拉美在聯合國和亞太經合組織中的協調與合作不斷增強。

中拉雙方的經貿額在各自對外貿易中所占比率不高，約為各自對外貿易總額的3%～4%，雙方的直接投資額也不高。但是，隨著雙方經貿關系的發展，貿易摩擦問題日益突出，拉美一些國家對中國出口商品實行反傾銷的力度加大，有些國家甚至醞釀采取集體對付中國的某些辦法。特別是西方媒體不斷炒作“中國經濟威脅論”，宣揚中國正在世界各地搶奪資源，這類宣傳對拉美國家也產生了負面影響。近年來拉美國家對外政策普遍趨于務實，更加強調保護本國利益，對中國企業開發他們的資源，開展深層合作，開始產生某些疑慮。

從整體來看，中拉之間目前發生的一些矛盾主要還表現為經濟利益層面，影響還不深，互利合作還是主要方面。但是，如不積極加以疏導，有可能漫及深層，將不利于雙方關系進一步發展。在認真解決經濟糾紛的同時，從長遠看，如何加強對拉美歷史文化交流，增信釋疑，已經成為日益突出的議題。我認為國家關系的發展是逐步的過程，先是一般的民間往來，然后是政治往來、經濟往來，然后進一步上升到文化深層次的交流。所以，同拉美和世界的文化交流問題已經成為我們要研究的突出議題。

2007年3月“兩會”期間，我在全國政協會議上有一篇書面發言，談論如何傳播中國歷史文化問題，講了我近三年在歐洲和亞洲三個國家不同主題的研討會上，面對一個同樣的問題，那就是中國歷史文化的核心價值是什么。這些國家中一些熟悉中國情況的專家、學者和官員，試圖在中國古代核心文化中，尋找現代中國對外經貿關系中所出現的一些問題的答案。他們認為《孫子兵法》在中國古代文化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一直影響著中國今天的生活。他們說，中國人把商場比作戰場，這就是孫子的思想，兵不厭詐，中國市場上充斥著假冒偽劣，是可以從中國文化中尋找到根源的。他們認為“韜光養晦”也是孫子的思想，擔心中國發展成為超級大國后是否會“善待”他們的國家。他們甚至把中國實行死刑也同文化掛鉤，說中國古代文化“充滿復仇主義”等。雖然通過會內會外的交流，我們針對他們這些似是而非的看法進行了反證，宣揚了中國古代文化核心“和為貴”的思想，他們中有的人表示信服，有的有所保留，但是這提醒我們：這些國家的精英正在從歷史文化的視角，從更高更深的層次在研究中國，我們必須認真地加以對應。

2005年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接待中美洲一個國家的選舉委員會主席，由我全程陪同活動，他對北京、上海的發展感到非常吃驚，提了許多問題，其中也問到中國歷史上強盛時期，同世界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照現在這樣的速度發展下去，中國同拉美國家的關系將和歐美發達國家有什么不同？我對他講，中國歷史上強盛時期，都是對外最開放的時期，也是對外關系最友好的時期。我講了絲綢之路的故事，講了唐朝高僧取經的故事，講了鄭和下西洋的故事。我說，通過交流，中國向別的國家傳播了絲綢、瓷器、茶葉等中華文化，也吸收了外國的優秀文化成果，例如，佛教起源于印度，發揚光大于中國，佛教的引進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一次引進外國文化，這種交流對雙方都非常有好處。我告訴他，實事求是地說，我相信中國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未來一定會成為一個世界強國，但它將是一個和平的強國。回顧兩千多年來的歷史，中國從來沒有稱霸世界的欲望，也沒有海外殖民的歷史。鄭和七次下西洋，一直到達地中海、東非和南非，但一塊土地都沒有霸占，沒有掠奪任何財富。中華民族是一個和平的民族，將來還是和平的民族。中國今天對外交流就是本著互利雙贏同樣的精神。他聽了非常驚異，說“中國的歷史竟是這樣的不同，令人感動！”

2002年我陪同全國政協一位副主席訪問巴西圣保羅，圣保羅州的領導人和我交談，說他知道中國古代有四大發明指南針、火藥、造紙和印刷術，問我是不是？我說，是的，這是世界公認的，但我認為中國古代實際上應當不止這四大發明。我以為他會問還有哪些發明。但是，他并沒有問這類問題，而是問我：“中國發明指南針和火藥，在歷史上對于中國開拓對外關系起過什么作用？”我感覺他提的問題很巧妙，是用了心計的。他實際是問中國強盛時期的對外關系和對外政策。于是我告訴他，指南針對航海事業可能起過一些作用，但古代中國基本上是個內陸國家，指南針起的作用有限。后來，西方國家將指南針使用到航海上，發現了你們美洲新大陸。至于火藥，在中國歷史上最主要的有兩個用途，一是做鞭炮祭鬼神，二是做煙花供人娛樂，逢年過節凡有喜慶的日子，都燃放煙火。中國古代對外關系史上從來沒有“火藥味”?；鹚幬妒窃诮菤W洲人利用火藥做槍炮打進中國，中國人還在用大刀長矛甚至赤手空拳同他們對抗，就像當年美洲印第安人對付Pizarro（秘魯的征服者）和Cortes（墨西哥的征服者）一樣。我說，中國人發明火藥一兩千年，還不知道可以做槍炮，后來向歐洲人學習造槍炮，這是近百年的事情。結果，中國死了很多人，賠了很多錢，喪失了很多領土，變成了西方列強的半殖民地。你看中國人傻不傻？這位州官連連說“原來是這樣”，并說他們對中國歷史知道得太少！

以上這些事例說明，拉美和世界其他地區一樣，對中國的觀察在加深、在提高，開始有人從歷史文化的視角在觀察中國已經和正在發生的變化，特別是從歷史文化的視角觀察中國未來的走向和同世界以及同他們國家的關系。隨著中國的進一步發展和在世界影響的擴大，這類問題還會越來越多。對此，我們有必要通過歷史和文化的深入交流，做出準確的回答。最近大家都在談論“軟實力”，說到底就是文化的影響力。

中拉文化交流的易與難

拉美國家目前對中國的某些疑慮，有的是由局部經濟利益矛盾引起的，有的屬于對中國歷史文化的不夠了解。不同于那些由于歷史積怨或領土領海糾紛而產生的心理障礙，不同于那些由于地緣政治關系而對中國崛起的擔憂和警惕，也不同于西方某些大國由于政治偏見或政治需要而制造謊言或媒體炒作。

從歷史文化交流的角度來說，中國傳統柔性文化深刻的理性、寬容和人道精神與西方傳統文化完全不同，西方傳統文化是一種剛性文化，進攻性、排他性很強烈，曾給世界和拉美帶來深重的苦難；而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現代文化，以近30年中國經濟巨大發展為基礎和人民生活改善為表現，對拉美具有很大吸引力；在這兩個方面，中國文化具有強大的比較優勢，在拉美傳播空間很大。

我曾經應巴西政黨的邀請，到里約熱內盧某學院介紹中國情況和對外政策，到場的聽眾坐滿了階梯教室，他們聽得非常認真，提了不少問題。有的人甚至問中國為什么要制造原子彈？會不會使用原子彈？我回答說，你提的這個問題很大，但道理很簡單，我給你打個比方吧，現在有強盜手里拿著大刀，對我構成了威脅，我需要打一把大刀來保衛自己，有了這把大刀放在枕頭邊，睡覺就感到安全一些，原子彈就起這樣的作用，它的意義不在于使用，而在于擁有。中國永遠是個愛好和平的國家，中國不會使用原子彈，但是中國不能沒有原子彈。臺下又有人提問：你說的強盜指的是誰？我回答說，我沒有指任何人，我是在做比喻，強盜這個詞匯在葡萄牙語字典中有明確的解釋，請你去看一看，就會很清楚的。臺下又有人問：我們巴西沒有原子彈，你認為巴西安全嗎？我回答說：明天我就要離開你們美麗的巴西，你們安全不安全，我不知道，這完全是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繼續討論吧。會議結束時，臺下一片笑聲和掌聲，反應非常熱情。許多學生圍上來交談，有的學生告訴我，他很喜歡我的演講，更喜歡中國人的謙遜（humble）。因為我在介紹成績時，也講我們存在的問題，講我們同世界的差距，特別強調巴西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的長處和經驗。對于文化交流來說，心靈相通，沒有成見，是個很重要的條件。

還有一點也很有利。拉美地區思想比較開放、開明，各種思想、思潮，包括不同的意識形態都能比較包容，除了個別國家，普遍實行多黨制，世界所有類型的政黨和思潮在這里幾乎都有。我在中聯部時期也曾經分管過其他地區，同許多國家有所接觸，相比較拉美最寬容，特別是在關鍵時刻，表現尤為明顯。我記得在1989年北京天安門政治風波的時候，西方國家對我國實行制裁，各國政黨紛紛效尤，以各種方式對我國加以抵制，我們黨和國家領導人對外交往暫時遇到了困難，一時走不出去。這時，拉美各國盡管受西方媒體的影響認識也很混亂，但是拉美各黨各派反應還是比較克制的，除了個別黨有點過激，基本上都同我黨維持了正常關系。中國黨和國家主要領導人，那時出國首訪選擇拉丁美洲獲得成功，暢通的黨際關系渠道起了重大作用。天安門政治風波后，以歐洲為中心的社會黨國際，反應非常強烈，緊鑼密鼓準備發表聲明譴責共產黨。作為社會黨國際第二大區域的拉丁美洲成員黨的領導人，采取比較理性的態度，共同進行了積極斡旋，說服歐洲社會黨放棄了既定的安排。這件事說明他們能夠理性地對待不同政見的問題，也充分說明拉美政治思想的包容性。

拉美大多數國家政黨之間和政黨內部各派別之間也具有較大的寬容精神。我記得哥倫比亞自由黨執政的時候，我們去參加他們的代表大會，當時他們黨的領袖米切爾森（當過總統）帶領我們到議會，同所有的議員見面，執政黨和反對黨的全體議員都熱烈歡迎。哥倫比亞自由黨分三派，每一派都有自己的辦公樓，甚至有自己的“派旗”。三派都請我們去座談，他們還授予我哥倫比亞自由黨榮譽黨員和“派員”稱號。拉美國家一般都有好幾個政黨，黨員和領導人不斷“跳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沒有“黨同伐異”嚴重的情況。這些都體現了寬容精神。這些事實說明，拉美和我們中華文化“和而不同”的觀念是比較接近的。這是對我們做工作很有利的條件。

當然，這并不是說，對拉美工作，特別是傳播中國歷史文化很容易。拉美工作也有它困難的一面，否則，為什么拉美還有12個國家同中國沒有建交，是世界上沒有建交最多的地區？為什么有一些同我們有外交關系的國家還在常常搖擺？這就說明拉美有他們的問題，拉美人雖然非常熱情豪放，但是有的人比較松散隨意，有些政客說話不算數。有些拉美政客相當腐敗，臺灣就利用了他們的這個弱點。而我們不搞“金錢外交”，道理很簡單，因為拿金錢買來的外交是不可靠的。我們要靠經濟實力、政治影響力、文化感召力，這些才是可靠的。我相信凡是一個正義的國家，凡是有遠見的領導人，遲早得選擇同中國建交。中美洲一些同中國未建交國的領導人，我比較熟悉，實際上他們對臺灣問題很清楚，同我國的國家關系之所以舉步維艱，說到底就是一個“利”字。這個利不僅是指國家之間的利益關系，也是指他們主要關心的一己私利。但我們要有耐心，中國的影響力在提升，他們同中國不建交，日子也不一定那么舒服。中國的影響力，我們坐在家里體會不出來，到了拉美體會就深刻了。

另一方面，從更深一層來說，我們也應看到，同拉美進行文化交流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要有長期打算。歐美文化在拉美的傳播已經幾百年，特別是當代高科技發展，歐美在拉美傳播文化和信息的機制完善、覆蓋面全，把西方的一套歷史觀、價值觀和對國際、地區、甚至對中國發生的大小事情的政治導向傳遍全拉美，從而建立起歐美文化先入為主的優勢。

拉美媒體關于中國的信息多來源于西方主流媒體，而西方主流媒體對中國的報道多是不公正的，經常在進行負面炒作。過去的一些老題目，像自由、民主、人權等只要有機會就要重新翻出來。至于新的題目，如中國盜竊技術，中國黑客攻擊美歐國防與防務中心，中國有毒產品、食品，中國鋼鐵威脅，中國搶奪世界資源，中國軍事擴張等，一個接一個制造出來?？傊且粩嘟o中國制造負面影響，有的屬于小題大做，有的完全無事生非，先把輿論造出去，先入為主，等你在后面再去澄清，負面的影響已經造成，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

反觀我們自己，我們應當看到，中國同拉美的文化交流，雖然也有相當的年月，但是真正大規模的交流還處在初始階段，特別是運用現代高科技手段覆蓋廣、可持續、可深化歷史文化交流的機制還在探索、建立和完善的過程中。例如孔子學院，據統計在全世界已經辦起來200多所，但是拉美還不多，墨西哥有幾所，其他少數國家還在探討之中。又如中國和非洲建立了中非論壇機制，中國和阿拉伯世界建立了中阿論壇機制，這些是包括了全非洲和全阿拉伯國家的長效對話機制。中國同拉美雖然也有多個區域或次區域對話機制，但至今還沒有建立起包括拉美所有國家的長效對話機制。其他的傳播方式，特別是現代高科技廣泛傳播系統如電視、網絡、空中講堂等形式都需要繼續探索和完善。但是，不論哪種方式，最重要的還是人和人的直接交流，也就是廣交朋友。要在各國社會精英層形成一批了解中華歷史文化、現代文化、對華友好的中堅力量，做到不論國際國內形勢發生什么變化，國家之間的關系都能繼續平穩發展。

拉美優秀文化：“他山之石”

現代世界存在不同種族、民族、宗教、文化矛盾和摩擦多發性、復雜性、持續性特征。世界很不安寧。拉美是世界不同種族、民族、宗教、文化匯合之地。土著印第安人后裔在一些國家仍占相當比例，歐洲后裔、非洲后裔比重很大，亞裔（包括阿拉伯人）也不少，各種族、民族融合已經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但我同拉美長期打交道，同拉美人接觸很難感覺到民族、種族、宗教、文化之間的隔閡，從拉美人身上感受到，拉美歷史文化確實有它的獨到之處，有它的特殊創造性。

我曾同巴西一位著名政治家探討過這個問題。我問他，你怎么界定巴西的民族和種族？他說，巴西人就是巴西人，每個個體有所不同，但不存在民族、種族之分，如果要分，巴西人可以簡稱“牛奶加咖啡”，只能說你牛奶多一點，你更白一點，他咖啡多一點，他更黑一點。我問他，巴西人信仰有什么區別呢？他說：巴西人就是兩大信仰，一是桑巴，二是足球，其他無所謂。我問他，巴西的社會問題主要是什么？他說：主要是貧富兩極分化帶來的問題。我問他，巴西政治家分野是什么？他說：主要是對窮人和富人的政策。

拉美當然存在許多社會問題，都是我們研究的課題。我認為非常值得我們深入思考的一個現象是：為什么拉美國家的社會問題很少以諸如教派紛爭、民族分裂、種族隔離、文化沖突等形式表現呢？這是否同他們著力提倡全民族的共性，而不是突出不同民族的個性有關呢？為什么許多著名的國際歌舞，是拉美國家首創為全民共樂而后流傳到全世界，成為世界性歌舞呢？不僅桑巴，還有探戈、倫巴、恰恰、熱舞，等等。

同拉美的歷史文化交流，不僅是傳播中國歷史文化，還有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拉美歷史文化和現代文化深層的精華，有待我們去探索、發現、思考。這對于我們吸收人類優秀文化成果，促進我國和諧社會建設一定會發揮“他山之石”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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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周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