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王朔：骨子里也是個多愁善感的慈父

“這是你出生的那一刻，你在宇宙洪流中，受到我們的邀請，欣然下車，來到人間我們這個家，投在我們懷中。每個瞬間都是一幅畫，美好的，死亡那一刻也是如此?！蹦隳芟胂笕绱藴厍榈奈淖?，是出自被稱為“痞子”的王玥之手嗎?在《致女兒書》中，王朔娓娓道出了他對女兒的深情，并對過往歲月里和女兒有過的摩擦表示反省，他承認自己不是個好父親，如今他和女兒天各一方，唯愿父女之情牢牢維系。

40歲之前的王朔說他沒愛過人，可女兒冰冰(化名)一出生就不一樣了，看著她瑩潔的皮膚，粉嫩的小臉，王朔哭了，他也不明白為什么。此后，他無論走到哪里都對女兒牽腸掛肚，即使是去最荒僻的地方，他也要設法給女兒找個新奇的玩具帶回家。

女兒6歲那年，王朔和徐靜蕾的愛情已經陷入了無法自拔的境地。為了女兒，他不愿意拆散家庭，但妻子對他視而不見，關系冷淡。有一次，王朔回到家，妻子沈旭佳正和女兒看電視。王朔湊到女兒身邊想和她玩，沈旭佳一把扯開女兒不讓他和女兒說話。王朔很生氣，小聲告訴妻子別當著女兒的面這樣對他，妻子冷笑一聲：“你要我怎樣對你，難道對一個叛徒還要燕語鶯聲地討好?”王朔惱火地讓妻子說話不要太難聽，感情說不上叛徒，時間長了審美疲勞也正常，世間沒有什么天長地久、一成不變的事。沈旭佳不屑：“無恥的人總能找到無恥的借口。”王朔一拍桌子：“胡說!”女兒嚇得大哭起來，王朔心疼地趕緊去抱她，女兒狠狠地推開他，眼里有幾許仇恨。王朔的心里一陣絞痛，他默默地走回自己房間。

第二天中午，王朔來到女兒學校要帶她出去吃飯，女兒淡淡地說學校有食堂。女兒的敵意深深刺傷了王朔的心，他不能再讓女兒生活在充滿硝煙的家庭里了，他下決心和妻子離婚。沈旭佳曾經和王朔合寫過小說《浮出水面》，她曾是東方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其實她也明白，他們之間的愛情已經沒有了，于是她很快和王朔辦理了離婚手續。

冰冰沒有像媽媽那么大度，6歲的她一直以為王朔是為了一個大姐姐不要她了。一次，王朔回來看女兒，他抱著女兒叮囑她要聽媽媽的話，女兒一扭小臉說：“壞爸爸，你不要我們了，我恨你。”王朔的眼淚在眼圈里打轉，他暗暗發誓一定要改變自己在女兒心目中的形象。

王朔拼命工作，想給女兒創造好的生活和學習條件。有一次，王朔把自己關在屋里一連寫作了好幾個月，當他再次去見女兒時，她長高了很多，出落得很漂亮。女兒正在做作業，王朔想帶她上街買禮物，她冷冷地說沒時間。沈旭佳叫女兒和王朔玩一會兒，冰冰白了媽媽一眼：“我現在和他玩，晚上就得熬夜，作業總是做不完。再說：他現在得寵別人，不要我了，我還是努力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吧。”女兒的話讓王朔的心一陣戰栗，他覺得女兒的心離他很遠……回到住所，王朔悶悶不樂，徐靜蕾問他怎么回事，王朔告訴她是女兒的事情，隨后他的眼圈紅了。

考慮了幾天后，王朔來找沈旭佳商量，他想送女兒出國留學。沈旭佳正好也有出國的打算，王朔便陪著母女倆來到美國。王朔帶著女兒去逛街，冰冰看見商店里的米奇玩具流連著不肯走，他趕緊掏錢給女兒買了一個。女兒抱著玩具愛不釋手，王朔看著女兒欣慰地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朔帶著女兒來到迪斯尼樂園。在夢幻王國，在睡美人城堡，冰冰開心地翩翩起舞，她時而摸摸唐老鴨的長嘴，時而摟著米老鼠照相……女兒高興，王朔更是樂得合不攏嘴?！鞍职郑怯袐寢屧?，咱們一輩子都這么快樂就好了?！?歲的冰冰看著王朔。王朔的心酸了’他緊緊摟住女兒告訴她：“有時候大人們很討厭，在一起呆的時間長了就煩了，他們得找新的玩伴，就像小朋友過家家，每天都玩一個游戲，有新奇感才吸引人?！北贫嵌睾鲩W著大眼睛：“那你什么時候才能和別人玩煩了回來找媽媽?”王朔無言以對，冰冰不高興了。

回到國內，各種各樣的事情牽絆著王朔兩年沒有去美國，但再忙他也沒忘給女兒打電話。一次，女兒接電話的時候不停地講動畫片故事，邊講邊笑。王朔不明所以，沈旭佳告訴他，冰冰在看《貓和老鼠》。王朔哈哈大笑，他馬上跑去音像店買來《貓和老鼠》碟片，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等到他再給女兒打電話的時候，父女倆便滔滔不絕地講個沒完沒了。

深情愛護，女兒永遠是父親心里的公主

2000年春節，沈旭佳準備帶著女兒回北京過年，接到電話的王朔樂得蹦了起來。徐靜蕾瞪了王朔一眼，酸酸地調侃他和前妻藕斷絲連。王朔很不高興，徐靜蕾冷笑一聲，走了。

王朔沒有顧及徐靜蕾的情緒，他一心想著女兒回國后怎樣討她歡心，他記得女兒有一次打電話時問起她當年在北京上小學時的同學，于是他跑到學校找到了女兒班里的檔案，查出了每個同學家的地址。

冰冰和媽媽回國的那天，王朔帶著一幫孩子去機場迎接，孩子們揮舞著百合花把冰冰圍起來：“歡迎冰冰!”看著這么多兒時的伙伴，冰冰笑出了眼淚。沈旭佳也被感動了，她微笑著說王朔雖然痞，對女兒卻是玉壺冰心的真!

2001年，和王朔相戀多年的徐靜蕾離開了他。王朔的情緒一下跌落到低谷，創作靈感好像也枯竭了，他整天在家里悶著。沈旭佳在媒體上看到報道后，讓冰冰給爸爸打電話安慰他，邀請他到美國散心。

王朔到了美國，他發現女兒好像有些問題，她平時很少說話，和同學交往也不多。有一次，王朔讓女兒約幾個同學到家里玩，他要做北京小吃招待他們。冰冰撅著嘴搖搖頭，王朔問為什么，冰冰說，她和別人還不熟。王朔嚇了一跳，女兒到美國多年居然還和同學不熟悉，這孩子的心理肯定有問題。王朔把這件事告訴沈旭佳，沈旭佳急了，她要帶女兒去醫院看心理醫生。王朔趕緊搖頭，女兒對醫院很排斥，他要自己開導孩子。

王朔天天和女兒一起學習，陪著她做作業，帶著她做運動。和父親在一起，冰冰漸漸開朗起來，有時候她會拉著爸爸的手問他是不是不再離開她了。王朔告訴女兒，父母再愛孩子也終究會離開他們的，離開不等于把愛帶走了，相反，思念會讓親情更濃；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齡，也會離開父母的，因為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冰冰似乎明白了爸爸的意思，她點點頭。

冰冰告訴父親，她喜歡一個人天馬行空地想象另一個世界：在一片茫茫的大海里有個小島，那里有遼闊的天空、無垠的草地、茂密的森林，所有的動物都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在那里她無憂無慮得像個小仙女。王朔把女兒摟在懷里：“爸爸心里也有這么一塊圣地，你是爸爸心里的公主，但是公主不能老躲在皇宮里啊，她要去經歷社會，結交朋友，迎接風雨，那樣才會堅強，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公主。”在王朔的開導下，冰冰漸漸和同學交往起來。

2004年暑假，王朔和冰冰回國，他想帶著女兒游歷，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走萬里路。不久，離開王朔3年之久的徐靜蕾也回來了，王朔敞開懷抱重新接納了她。冰冰大發脾氣：“她已經跟別人走了，現在別人不要她了，她又回來找你，你為什么還對她那么好?”冰冰真的不明白，一向無懼無畏、嘻笑怒罵的爸爸怎么唯獨在這個女人面前俯首貼耳，爸爸實在太沒出息了。

冰冰憤然住到了奶奶家，王朔去看過她幾次，她拒絕見他。王朔很無奈，覺得讓女兒冷靜一下也好?？墒菐滋旌螅氉曰亓嗣绹?。沈旭佳打電話埋怨王朔：“你不想和女兒在一起就別讓她回國，回去就讓她受傷，她剛剛平復的心情又讓你給攪亂了?！蓖跛钒脨赖厥箘糯纷约旱念^，他沒有盡好做父親的責任。

王朔對女兒的關心讓徐靜蕾很不開心，她和王朔相處近10年了，可是無論她怎樣努力，在他心里女兒始終是至高無上的，只要女兒一有事，他就會丟下她去照顧女兒，而她上次離開他也正是這個原因。 一邊是女兒，一邊是愛人，王朔左右為難。

寫封長信，娓娓對女兒訴說自責內省

考慮了很久，王朔給女兒寫了一封長信：“愛一個人，不管她在你身邊也好，離開你也罷，這份愛是不會改變的。所愛的人有了困難回來投奔你，不管她以前怎樣傷害過你，你也要敞開心扉，因為你愛她，這份感情讓你的生活豐富起來……”冰冰并不理解父親的一片苦心，信只看了一半就撕了，而且她好長一段時間沒再給他打電話。

2005年春節后，沈旭佳突然打電話給王朔問他有沒有時間，讓他去一趟美國。王朔心里一沉，肯定是女兒出事了。王朔到了美國才知道，冰冰的情況很糟糕，她厭學，偷偷逃學一個月，要不是學校給沈旭佳打電話詢問，她還以為女兒天天上學呢。沈旭佳氣得罵女兒：“你還是小孩子嗎，你怎么就不為媽媽想想，媽媽一個人漂洋過海地拉扯你容易嗎?”

冰冰不理睬父親，跑回自己房間上網。王朔和女兒談話，冰冰狠狠地說：“找你的小情人去吧，管我干什么?”王朔扶著女兒的肩膀，正色地告訴她，在他心里，她永遠是第一位的。冰冰撇了撇嘴，但她明顯不那么抗拒了。王朔問她為什么不上學，她說不想上。王朔笑了：“不上學的孩子未必就沒出息，我小時候也不愿意上學，經常偷偷和小伙伴跑到江邊抓魚抓蝦。”冰冰默默地看著爸爸，王朔覺得女兒的心和他慢慢貼近了。

第二天，王朔告訴冰冰：“從今天起不用去上學了，先陪老爸到處轉轉，徹底放松一下。”冰冰不相信地看著爸爸。王朔帶著女兒去逛街，他給她買了喜歡的東西，然后帶她去吃東西。吃飯時，王朔突然問：“為什么杯子里的吸管看上去是彎的?”冰冰隨口說：“是光的折射?！蓖跛沸χ牧伺呐畠海渌芡高^現象看到事物的本質，已經會運用哲學中的“形而上學了”：“形而上學源于中國《易經》，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他滔滔不絕地講了很多，冰冰認真地聽著，然后說：“哲學這個東西一到你嘴里就變得容易多了，在學校我一點也聽不懂，我覺得自己很笨?！蓖跛沸α耍骸拔沂翘觳诺淖骷?，你是我女兒，你也是個天才啊，你一定能行!”

有了爸爸的鼓勵，冰冰對自己有了信心，每天讓爸爸給她講課。王朔每天晚上研究女兒的課本，第二天再講給她聽，其實他只是個中學畢業生，哲學方面他還能對付過去，可數學和物理他簡直一竅不通，有時候為了弄懂一個概念他整夜睡不著覺。在爸爸的鼓勵下，冰冰對學習有了明顯的積極性，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后，她主動要求去上學了。王朔回國后，他一直惦記著女兒，每天抽出時間在網上和女兒交流，女兒的心態也漸漸好轉起來。

2006年，王朔為徐靜蕾編寫了劇本《夢想照進現實》，獲得成功。王朔很開心，通過這幾年輔導女兒的功課，他想出了幾個題材，隨即一連創作了《我的千歲寒》等5部小說。暑假前夕，王朔打電話問女兒：“學分拿到了嗎，能不能上大學?”冰冰嘆了口氣：“我準備回北京，到時候再和你說吧?！蓖跛匪坪醺杏X到事情不妙，但是他沒有多問。8月初，冰冰悄悄獨自回到北京，住到了奶奶家。

這天，母親突然打電話讓王朔回家，王朔平時和母親的關系不太融洽，他推托自己很忙。母親很生氣，大聲喊道：“家里天塌了，你愛回不回!”王朔無奈地趕回母親家，當冰冰捧著一束康乃馨站在他面前時，他驚呆了，同時他明白了，母親讓他回家是想給他一個驚喜，他心里很自責對母親的不敬。

見到王朔，母親的態度依然冷淡。冰冰告訴王朔，她考入了美國一所重點大學，還有獎學金呢。王朔高興地抱著女兒跳起來，母親在一邊埋怨王朔不懂她的好心，從小他就是這樣……母親越說越生氣，竟然哭了起來。王朔氣惱地大喊：“你為什么不能對我寬容些，每次你都得理不饒人?！蓖跛泛湍赣H吵了起來，冰冰看著他們吵架很難過，她把爸爸拉出了門，她生氣地埋怨爸爸：“你不應該那樣對奶奶，她那么大年紀了，很可憐?！蓖跛穱@了口氣，眼淚忍不住涌了出來，他不知道怎么對女兒講述他和家人的隔閡，其實他心里很愛他們，只是一旦表達出來就不是本來的意思了。

冰冰回到美國后，王朔給她寫信，訴說他長久以來和家里形成的宿怨，他覺得這些掏心掏肝的話只能對女兒說。王朔一邊修改小說，一邊給女兒寫信。2007年8月，王朔在宣傳《我的千歲寒》時提到給女兒寫信的事，人民文學出版社表示對此很有興趣。2007年9月，《致女兒書》出版首印20萬冊，書中敘述了王氏家族的血脈淵源、歷史遺傳以及王朔對自己毫不留情的剖析，還道出了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深深自責與懺悔。

身為父親，王朔希望女兒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他覺得只有通過文字方式，他才能敞開心扉地向女兒娓娓敘述他們父女之間綿綿不盡的骨肉深情……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