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組詩〕

一場濛濛細雨

一場濛濛細雨

像細雨那樣下著

一場濛濛細雨

幾乎不像是雨

一場濛濛細雨

絲毫沒有雨的動靜

一場濛濛細雨，無法

在土地上留下鑿痕

是的，一場濛濛細雨

在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哭泣

并且為越來越止不住的檐滴

送上哭泣的借口或原因

但一場濛濛細雨

無法打動這座雨中的城市

它只是在不斷地帶走

那么多打傘的人

……你不在其中

此時，你躲在雨淋不到的地方

也哭成了

這個樣子

大沙漠

多么渺小的沙粒

多么強大的沙漠

多么松軟的沙漠

多么堅硬的沙粒

無數滴渴死的水的尸體

一望無際的不幸之地

無論夕陽把自己擱在哪兒

都那么嫣紅，那么完美

無題

早晨

只剩下夜晚

和幾顆

寂寥的星星

在必走之路上

那么多的行人

正匆忙地返回

自己的身邊

這是我的看法

卻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就好比被筆寫出來的孤獨

很快脫離了筆

孤獨有著，比

海螺還要堅硬的外殼

但我不是一只

寄居在里面的小蟹

我只是在這間不大的屋子里

隨便寫下這一切

而這一切，使我

成為局外人

沐浴星光的大地

鋪開的稿紙

將沐浴星光的大地

移至僻靜的燈下

我渴望從中瞧出

——走下去與想下去

會有什么樣的不同

沐浴星光的大地呵

遠不如我的內心

在我的內心深處

至少有一片

上帝管不著的地方

在生活中活著

在生活中活著

在時間里，和

不肯停下來的秒針

一起忙碌

在忙碌中

走過陽光走過的大街小巷

似另一根

停不下來的秒針

當你像夜晚的湖水，平靜地

說出星星和月亮那樣寫下這一切

數十年的寒暑于一支香煙的盡頭

一下子化為灰燼

老煙囪

一根高大的老煙囪

由更老的紅磚頭

和被紅磚頭磨厚的老繭

壘成。許多時候

它那形單影只的樣子

使低垂的云朵，更低

沒有周圍，沒有期限，也沒有……

看待它，與看待一根

漆紅的柱子不同

它是空心的

不便于用來支撐

因此也不易于腐朽

可它的確是別的什么

比如打盹、凝固和停留……

它長時間地矗立在一大堆動詞中間

好像就是為了倒下

發出一聲短暫的轟響

這個舊時代的守秘者

與那個舊時代，其實

挨得一點也不緊密

看上去。它從不肯離開

可時間走到哪里

它便緊隨到哪里

天黑以后它更加孤立

我明顯感到：它跟

旁邊的事物有著無法言喻的敵意

是呵，還能有什么

比無休止地堅挺

更難以忍受

尤其是在闃寂的夜晚

月光經常把它變成

歲月用來搔癢的竹手

然而第二天早上

陽光又會很快地

把它變過來……

坐在敞開的北窗前

坐在敞開的北窗前

想一些想不開的事情

它們亂哄哄的，像

脫離了控制的霧氣

我總是這樣

當一壺安靜的水

被燒得滾沸時

也是這樣

暮色越來越深

趁著上升的月亮還很低的時候

窗外那棵枝繁葉茂的槐樹

不易被覺察地晃了晃

然后它紋絲不動地站在

其他樹木旁邊

成為另一棵樹

我瞧得清清楚楚

生活有時太像那棵槐樹

——你越想

它的杈就越多

我點燃一支煙

努力讓自己像一個吸煙者

像一個，跟

那棵枝繁葉茂的槐樹

無關的人

雪夜

沒有月亮的晚上

雪花像月光那樣飄灑

整個過程是無聲的

傾聽，使它們

更加安靜

灑在這兒的同時

也均勻地灑在那兒

黑黢黢的夜里

它們忙亂著，用

潔白掩好潔白

更多的雪花則順著自己的意思

盡可能地飄灑到

我從沒有去過的地方

并且飄灑得同門前的積雪

一樣厚，一樣松軟

平鋪直敘的雪

就這樣，使遠和近

沒有了明顯的區別

使今晚和從前，有了

某種必然的聯系

那株記憶里的老梅，此刻

寸步難移地站在我的記憶里

她總愛在這樣的時候

把外婆咯出的血

捧給雪后的月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