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生源地助學作為社會助學的重要內容,對于開展多元貧困生資助具有重要意義。本文通過對河南范縣開展的生源地社會助學活動的調查,梳理出其資助流程和成果,總結出其資助的若干特點,聯系當前高校資助,進行了一些比較分析。
關鍵詞:貧困生;生源地;社會資助
我國自1999年高校擴招以來,伴隨著招生規模的擴大和學費額度的增加,高校涌現出大量家庭經濟困難學生(以下簡稱貧困生)。數據統計,2007年全國普通高等教育本專科在校生1738.84萬人①,按照高校中20%貧困面計算,貧困生規模達350萬。如此多的貧困生集中在高校,對和諧高校建設構成嚴峻挑戰。
近年來,中國政府借鑒國際資助經驗,初步形成了一整套包括獎、貸、助、補、免在內的資助體系,不斷加大對高校貧困生的資助力度,對高校貧困生資助工作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但同時卻引出了另一個問題:是不是政府資助越多越好?按照世界學生資助專家Johnston的“成本分擔”理論,結合世界發達國家經驗,較完整的貧困生資助體系應包括政府資助、高校資助和社會資助。面對嚴峻的貧困生問題,我國政府提出“加大財政投入、經費合理分擔、政策導向明確、多元混合資助、各方責任清晰”②。當前政府對高校貧困生財政投入不斷增加,且有增大趨勢;學校資助也迅速展開,國家已要求各高校學校事業費收入的4-6%用于貧困生救助;而社會資助卻仍顯匱乏。
筆者認為,社會資助不足,一方面是由于中國客觀上沒有形成良好的慈善文化,且當前我國多數企業家仍處于資本積累初期,資金總額仍偏小,客觀資助能力和主觀資助愿望不足;另一方面,則是由于當前資助重點放在高校,對高校外的社會資助研究較少,不了解社會資助特點,沒有為社會資助創造充分的生存土壤,相關鼓勵和規范制度不健全,社會資助零散、缺乏長遠系統規劃。
因此,對社會資助的實踐和理論研究非常重要。本文結合河南范縣貧困大學生源頭資助的具體實踐,展開對社會助學尤其是貧困生家鄉地助學的研究。
一、河南范縣生源地社會資助
河南范縣位于河南省北部,轄12個鄉鎮(11鄉,1鎮),位于黃河灘區。該地區經濟差,連續多年被列為國家扶貧開發重點縣。統計顯示,2006年范縣國民生產總值35.8億元,城鎮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5476元,農民人均年純收入2375元(同期全國城鎮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1759元,農民人均年收入為3587元)。范縣教育水平和規模一般,年考取本科院校學生500人左右。
經濟的欠發達直接影響到教育,很多考取高校的學生無力繳納學費,甚至報到的路費都難以籌措,順利接受高等教育面臨困難。為使當地考上大學的學生順利走進大學校門并完成學業,2004年5月,范縣人事局局長孟貴臣在其家鄉河南范縣民政局正式注冊成立了“范縣人才志愿者協會”(屬社團法人),開始了貧困大學生救助活動。協會資金來源于本地,救助對象為本地考取高校的貧困大學生,本文稱之為生源地社會資助。
協會通過吸納會員(團體會員和個人會員)、舉辦慈善晚會、爭取政府財政撥款等途徑籌募資金。經費來源主要包括:收取會費,個人和組織捐贈,在核準的業務范圍內開展活動或服務的收入,利息,其他合法收入等。協會運作參照相關慈善機構經驗,其中日常管理費用不超過募集資金的10%(協會管理費用長期低于10%,如2006年為4.6%)。同時,自2005年開始,范縣人民政府參與到協會的貧困生資助工作中,政府在當年和今后五年預算中每年為協會撥款15萬元,用于協會發展。
1﹒資助流程和具體辦法
范縣人才志愿者協會資助貧困生主要有四個步驟。
(1)貧困生申請
申請資助的學生,在收到錄取通知書(原則上是考取二本及以上高校)后,可以在規定日期,向范縣人才志愿者協會提出救助申請。救助申請材料包括申請表、錄取通知書復印件和村級貧困證明(貧困證明只做參考,不作為貧困生認定依據)。
(2)貧困生資格審查

協會采取入戶調查方法對申請者貧困資格進行判定,主要分為三個階段、六個步驟:
材料整理和任務分配階段。對申請學生的申請材料進行整理,統計出各鄉鎮申請人數,根據協會會員分布的情況,依就近原則,初步選定參與調查的工作人員。
實際調查階段。實際調查具有隨機性和保密性的特征。隨機性,即出發時間是隨機的,參與調查者只有在出發前半天才知道消息;調查地點是隨機的,調查人員到達出發地點才知道自己所調查的地區。所謂保密性,即調查者和整個調查活動是保密的,調查中也采取了保密措施,如收取工作人員通信工具、調查過程中派有監督員等。
調查后整理階段。工作人員調查歸來,即對材料進行整理、登記和備案。
在具體的入戶調查過程中,范縣人才志愿者協會實行“一看,二問,三聽”的具體辦法。一“看”:看戶口簿、房子、家具、電器、擺設;二“問”:問人口、生活狀況、家庭人口和收入負擔;三“聽”:聽街坊鄰居議論。
在“看”、“問”、“聽”調查的基礎上,協會根據困難程度將申請者分為上中下三級和上中下三等,排列組合即為三級九等,協會資助的重點主要放在下下、下中和下上三等。為更形象說明其“看”“問”“聽”的調查方法和三級九等劃分,筆者采集了2006年部分申請者檔案如下:

(3)協議簽訂和資金發放
在調查完成后,協會會與被助學生簽定協議,根據不同的救助形式,所簽協議不盡相同。范縣人才志愿者協會對貧困學生的救助分為四類:
桑梓助學金。協會把籌措資金命名為桑梓資金,桑梓資金意思是來自家鄉的救助金。按照入戶調查結果(即學生貧困等級),協會把桑梓資金按2000-5000元不等的額度發放給貧困生。該助學金主要用途在于作為學生去高校報到的路費和進入高校后的第一筆生活費。獲取該部分基金的學生需要簽定“回報桑梓自強承諾書”,其主要內容為:受助學生為范縣籍人員,受范縣人民資助完成學業,在學業期滿,擁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后,自動成為人才志愿者協會會員,同樣參與到當地助學活動中,實現“接力助學”。
結對助學金。結對助學,即部分會員以結對形式入會,希望能與貧困生建立一對一的救助。在選定救助對象后,救助者與被救助貧困大學生簽定“結對救助協議”,受助的學生在事業有成之時,同樣自動成為協會會員,參與到“接力助學”中來。
應急救助金。范縣籍考取大學的貧困學生,在進入高校后,如發生嚴重生活困難(如沒錢吃飯),可向人才志愿者協會提出緊急救助申請,協會先幫其解決問題,后履行相關手續。未曾向協會申請的范縣籍高校學生,也可享受該項救助金。該部分資金為機動性資金。
其它救助。協會還整合了當地傳統的救助資源,展開聯合救助。如協會每年接受“范氏救助”委托,救助10名大學生。
應該指出的是,上述三種資助方式,雖然都有簽定協議,但這里的“協議”,不同于貸款等具備法律效力的剛性協議,也不是單純的饋贈性條款,而是介于兩者之間。
(4)后期跟蹤
協會將貧困生檔案以年為單位長期保存,這其中既有獲得資助的學生,也包括提出申請,由于資金限制或其他原因尚未獲得資助的學生。這樣,可以建立起與受助學生的長期溝通機制,不僅在物質和精神上(如信件、電話和每年座談會)資助學生,同時還可與受助者保持聯系,待其事業有成,邀請其加入協會,實現“接力助學”。
2﹒資助成果簡介
協會成立兩年多來,成績較為顯著。

資助資金來源的變化。協會成立兩年來,會員人數穩步增加,由成立初的幾十名(既包括個人會員,也包括團體會員),發展到2005年的114名,再到2006年的160名。資助主體捐助數額也呈增長趨勢,捐助資金規模不斷擴大。2005年協會獲得捐款總數295047.00元;2006年為418028.70元。③ 會員人數增加了40%,籌募資金數額增加了41%,增幅較大。
申請和受助學生的變化。2005年向協會提出救助申請的學生107人,獲得救助的學生總數46人;2006年申請救助的學生158人,獲得救助的學生總數76人。申請人數增加47%,受救助人數增加65%,增幅較大。
資助總金額逐年增加。如表2所示,救助總金額逐年增加。
其它成果。除物質、精神資助外,協會還與高校互通信息,對本地學生開展立體式資助。與此同時,協會還開辦了特殊教育班——河南范縣情商實驗班,收錄全縣39名特殊家庭子女入學。
二、范縣生源地社會資助模式對當前貧困生資助工作的啟示
范縣生源地社會資助模式在資助對象認定、關注貧困生心理、設置機動救助等方面做了有益探索。
1﹒貧困生判定
貧困生資助建立在有效的貧困生判定基礎上。相比于發達國家較為完善的稅收系統和高度的信用交易,當前中國的大量人口(尤其是個體經營者、低收入群體和農村人口)尚未納入稅收監控系統;過多的貨幣交易,也加大了對家庭確切收入的監控難度。這和西方通過透明稅制,從家庭收入進行貧困生判定有很大差別。
總體來說,當前中國貧困生的判定仍不同程度的存在著判定缺失和判定失實的問題。
所謂缺失,即按照世界上較通用的貧困生判定方法,貧困生判定應集中圍繞貧困生家庭展開,即開展家庭收入調查或稱為經濟收入水平測試(means-test)。其內容包括:家庭人口;家庭成員的全部收入;需要供養的子女;非工資性收入;財產(房產、土地等);特殊情況(失業、殘疾等)等。而中國由于各種原因,部分高校將這一部分的判定簡化為由學生所在地的縣、鄉、村政府部門開具貧困證明。這種方式的缺陷在于:一方面,某些地方開具證明比較隨意,為了本地學生讀書,證明越多越好;另一方面,可能出現越是家庭條件優越、占有社會資源多(有關系)的學生,越容易得到該證明。
所謂失實,是指當前中國高校貧困生判定多為“自我判定”和“局部判定”。“自我判定”,即當前高校多根據學生自己所填寫的家庭收入狀況和貧困證明來判斷學生是否屬于貧困生或特困生以及貧困程度;所謂“局部判定”,即片面判定,單純根據某指標或個人的判斷確定資助對象,可能導致資源分布不均和資助效率低下。
范縣模式下的入戶調查方法對貧困生判定有一定的啟發意義:
第一,判定思路清晰。由于沒有經濟來源,高校學生的經濟狀況基本取決于其家庭經濟狀況,因此客觀調查家庭狀況是貧困生判定應有的出發點和最具實效的途徑。相比于西方的貧困生判定,范縣人才志愿者協會雖然沒有獲得稅收、勞動與社會保障等部門的監控數據,而更多的是采取觀察、詢問和調查的方法,但其出發點是一致的,都是從源頭查起,以“家”判“生”,以家庭的收入狀況和貧困度來判斷學生是否該受資助以及資助額度。其思路非常清晰。
第二,判定方式合乎實際。在稅收、保障系統監控尚未完善的情況下,通過觀察實物,開展外圍訪談,了解家庭成員數量、工作、收入、供養學生數和身體健康度等,基本能夠客觀調查和反映家庭的收入狀況和對學生的負擔能力。其三級九等的分類制度也比較細致,較能甄別出貧困、特困人群及貧困度,對選擇救助對象和確定救助金額有較強的指導意義。
第三,具體操作客觀、公正,抗干擾能力較強。調查中采取的人員臨時通知,隨機分配,收繳通信工具等做法,可以使調查最大限度的排除外界干擾,做到公正、客觀、仔細、具體。
第四,判定成本較低。據筆者調查,范縣人才志愿者協會2006年對全縣12個鄉鎮提出申請的學生進行調查一般花費兩天時間,除去機會成本,生均調查費用為:2080/198=10.5元,人均調查成本并不高。
2﹒心理資助與機動資助資金的設置
大學生處于青春時期,情感波動較大,自尊心旺盛,當前部分高校倡導資助的“公平、公正、公開”,往往要把受助者名單公之于眾,以進行“監督”;部分高校還增加了同學互評、貧困生不許用“奢侈品”(電腦、手機)等規定,這可能造成受助學生產生或加劇自卑心理,增大精神壓力,甚至造成部分學生抵觸貧困補助的現象。范縣開展的生源地社會資助,對貧困生給予充分的尊重和肯定,認為他們是面臨“暫時性”困難,建立起暢通的溝通機制,對增加貧困生信心和培養感恩之心有重要作用。
范縣開展的生源地社會資助,除了強調資助的過程公正嚴謹,還突出了靈活性,具體表現就是機動性補助的設計。所謂機動性補助,即在貧困學生出現臨時或緊急需要而提供的補助。如貧困生生活費用完,出現吃飯問題,這個時候如果沒有機動性補助,則可能影響正常的學習和生活。當前資助方式多為校內貸款、補助金、勤工助學崗位資金、伙食補助等制度性補助資金,而機動資金較少,部分學生實在出現吃飯等方面經濟困難時,較難獲得及時援助。范縣人才志愿者協會設置了機動性資金,到目前為止,已受理了5人的緊急救助申請,發放應急救助款5400元,原因全部為“沒錢吃飯”。當前除了少數高校設置機動資助資金之外,多數學校沒有應急資助資金。是否可以借鑒范縣資助方法中的應急模式,設置專項資金,采取先資助,后辦理(補辦手續和檢查申請是否屬實)的方法,建立起深層次關心關懷弱勢者,解燃眉之急的資助制度呢?
3﹒“剛性協議”與“良心條款”
如果把國家助學貸款這種具備法律效力的強制性還款協議稱之為“剛性協議”的話,那么范縣社會資助中,協會與學生簽定的“回報桑梓協議書”則可稱之為“良心條款”。由于當前范縣資助的受助者尚未達到協會預期的“有一定經濟能力”的還款期,所以“剛性協議”和“良心條款”的還款效果尚無法比較,但對二者進行一些分析和預測仍然很有意義。
當前,國家助學貸款已經成為高校資助貧困生的主要手段。自1999年開展實施國家助學貸款政策以來,部分獲貸學生已經進入還款期,而據教育系統和銀行系統于2005年底對1999年實施貸款試點8城市234所院校聯合進行的調查表明,國家助學貸款的償還存在著較大問題,其中不良貸款率12.88%,資金違約率19.75%,人數違約率28.25%,平均違約資金3910.46元。還款情況并不理想,這也直接導致了銀行的擔憂和“惜貸”現象的產生。而由于建國初“國家辦大學”觀念在人們心中的根深蒂固,有的學生甚至認為自己上不起學,國家就應該幫助,甚至有學生不知道貸款要還,對國家貼息,以及學校為貸款而為學生所做的工作并不領情。范縣開展的生源地社會資助,學生雖然也和救助機構(范縣人才志愿者協會)簽定了還款協議,但更多的是“良心條款”,類似于君子之約,并不具備法律效力。但筆者在調查過程中,對5名受助學生進行了訪談,他們都表示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協會施以援手,事業有成一定會回饋協會、回饋家鄉,言談中流露出感恩之心。
國家助學貸款,作為銀行貸款的一種,以具備法律效力的“剛性協議”約束著借貸學生;而范縣模式下,卻靠親情、鄉情以及并不具法律效力的柔性協議督促學生(非制度約束)。
4﹒入校前資助、社會資助、高校資助的互動
當前貧困大學生資助主要集中在高校,高校已建立起較為完善的貧困生資助體系。而據調查顯示,部分學生尚未入校就面臨輟學。面對通知書,因無力湊齊學費和第一筆路費、生活費而放棄學業甚至采取極端手法的情況(如父母自殺)偶爾會見諸報端。④
從被錄取,到進入高校,是貧困生失學較容易發生的一環,而該環節由于既不屬于中學資助范疇,又未納入高校資助體系,因此存在盲點。范縣的生源地社會資助正是“掃盲”的結果,很大程度上解決了未入學而先失學的問題,通過入校前資助對高校貧困生資助體系進行有益的補充和延伸。
社會資助和高校內資助是貧困生資助的兩條線索,但二者不應是天然分開,自成體系的。在調查過程中,筆者對部分受助學生開展了訪談。有一個特殊的案例引起筆者注意。2006年,協會受助學生盧太龍由焦作工學院(現河南理工大學)考取北京工業大學研究生。該生自幼喪父,其母改嫁,為特困孤兒。協會對其曾進行過長期救助,但所花費用只能解決其生活困難,無力幫助其繳納學費。在其本科畢業時,協會致信河南理工大學有關部門,證明其家庭情況,希望學校考慮予以減免學費。河南理工大學非常重視,最終減免盧所拖欠的學費9300元。
由上例可見,這其中就有一個社會(人才志愿者協會)與高校(河南理工大學)互動的過程。事實上,當前國內高校資助體系大多囿于象牙塔之內,很少從外界采集信息,社會救助系統也較為封閉,兩者之間多為“自循環”系統,缺少溝通和聯系,難以達到聯合救助的效果。范縣生源地社會救助主動進行了與高校救助的對接,有一定意義。相反,如果社會救助與高校救助不能實現信息共享,就可能出現部分專家所擔心的“過度資助”或“重復資助”現象。
一直以來,人們普遍存在兩種思考,一是高校中的貧困生大多來自于貧困地區,另一種是貧困地區以“等、靠、要”為主,無法實現自救。筆者此次有關范縣生源地社會資助的調查顯示,范縣考取高校的大約40%的學生存在不同程度的貧困,證實了第一種論斷,但是否貧困地區就無自救能力,完全依靠外界支援呢?事實并非如此。貧困地區同樣存在富有人群,這些人群里同樣有慈善動機,而且貧困往往導致考取高校人數少,這也降低了資助面和資助難度。因此,只要科學建制,發掘潛力,循序漸進,完全可以達到資助的目的。對此,范縣人才志愿者協會三年來的探索就是一個很好的注腳。
注釋:
①參見《2006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2007年5月。
②參見《國務院關于建立健全普通本科高校、高等職業學校和中等職業學校家庭經濟困難學生資助政策體系的意見》,2007-05-21。
③文中所引有關協會財務狀況數據全部來自于河南范縣環宇聯合會計師事務所(代碼41090005)審計報告。
④參見楊東平的《教育公平的理論和在我國的實踐》,載于《東方文化》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