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敬那天喝了帶有巴豆粉的酒后一直瀉肚,月柱子前來看他,剛走一會兒,孟子敬剛要下地朝外走,金長厚帶著金貴郎來了。孟子敬感到驚訝,急忙起身迎道:“金作坊,金公子,什么風把二位吹來了?請坐。”
金長厚猛地一腳,踢了一下金貴郎道:“還不快下跪,給孟作坊謝罪。”
金貴郎被金長厚一腳踢得跪了下來,耷拉著頭,孟子敬見狀,急忙相勸道:“金作坊,這是哪一出啊?快讓貴郎弟起來。”
金長厚說道:“子敬,都是長輩教不嚴,是這孽種在你的酒中下了巴豆粉,才使你家的名譽受損,長輩向你道歉了。”
孟子敬聽后,忽然明白了干這事的竟是金貴郎。孟子敬覺得金長厚光明磊落,親自押兒子來請罪,心里十分感動,所有的憤恨一下子全都煙消云散了。孟子敬很客氣地說道:“金作坊,我想貴郎是一時糊涂,做了出格之事,既然沒鬧出人命,也就罷了。今后,再不做就是了。”
“你聽聽,貴郎,子敬這樣說你臉紅不紅,臊不臊?我都臉紅,都臉臊。你和孟子敬年齡相仿,可是你聽聽學學看看,人家子敬的胸懷,才是干大事的成大器的人。”金長厚惱羞成怒地訓斥著金貴郎,“誰像你,成天價吊兒郎當,東游西逛,凈干些偷雞摸狗之事。”
“孟哥,我對不住你了。”金貴郎知錯了,終于開了口。
“快起來。”孟子敬把金貴郎扶起來,“往后咱們就是好朋友,過去的事一律不準再提了。”
金長厚又說道:“子敬,昨天我已經在山海樓宴請了十幾家酒樓的掌柜,向他們說了我兒子所為之事,他們也都同意繼續進你家的酒。”
“晚輩謝長輩金作坊了。”
“我贊成你的話,我們是同行,不是冤家,是朋友。”金長厚說完,剛要告辭,突然間,他感到天旋地轉,胸口劇痛,他手捂胸口,雙眼緊閉,前仰后合,險些栽倒,被孟子敬和金貴郎扶住了。
孟子敬叫道:“金作坊。”
金貴郎喊道:“爹,爹你怎么了?”
孟子敬說道:“月柱子,快去請郎中。”
月柱子答應著,撒腿就跑。
孟子敬和金貴郎扶著金長厚輕輕地躺下,此時的金長厚已經是滿腦門子大汗,臉色蒼白中帶著臘黃。
金長厚病倒后足有兩個月,神智時好時壞。這天,他對兒子金貴郎說:“你把孟子敬給我找來。”
“爹,找他干什么?”
“我讓你去你就去。”
在一旁的媳婦也說道:“爹讓你去,你就趕快去吧,為什么非得問爹干什么。”
金貴郎無奈地答應著走了出去。
金長厚又對妻子說:“你去把柜子里的盒子拿來。”
“拿盒子干什么?”妻子問道。
“讓你去你就去,干什么像貴郎一樣非得問干什么?”金長厚沒好氣地說。
妻子無奈地答應著,打開柜子,取出一個四方盒,交給金長厚。金長厚用顫抖的干枯的手打開,取出一塊陳舊的黃裱布,仔細地看著說道:“正是它,使金家酒作坊在幾代人手中常盛不衰,然而,現在只能易主了。”
金貴郎和孟子敬進來了,孟子敬拉著金長厚的手:“金作坊,你找我?你的病好些了嗎?”
金長厚點點頭:“子敬啊,只要見到你,我的病就強一點。”
“要是這樣的話,我就天天來陪你,讓你早日康復。”
金長厚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那是不可能的了,子敬啊,我今天找你來,是有件事想托付給你。”
“什么事你盡管說,我和貴郎一樣,都是你的兒子。”孟子敬回答道。
金長厚對兒子說道:“貴郎,給孟作坊跪下。”
金貴郎聽后一怔,孟子敬也大吃一驚:“金作坊,這是干什么?我們是兄弟,豈有給我下跪的道理?”
“聽見沒有,給子敬跪下。”金長厚又加重了語氣對金貴郎吩咐道。
金貴郎無奈,跪了下來,一臉的難看。金長厚說道:“貴郎,從今天起,子敬就是你的師傅,趕緊叩頭拜師傅,快,聽見沒有?”
金貴郎豁然明白了金長厚的意圖,十分無奈叩頭說道:“師傅在上,徒兒金貴郎受爹爹之吩咐,給師傅叩頭,請師傅收下徒兒。”
孟子敬說道:“趕緊起來。”
“不行。”金長厚說后接連咳嗽不止,不斷地喘著粗氣,妻子和金貴郎媳婦一個用痰盂接著,一個用毛巾擦著他的嘴角。
金長厚說道:“子敬,今天我把貴郎交給你了,為師如父,今后,只要他行違背倫理道德之品,做傷天害理之事,你都要代我懲罰他。今天,貴郎媳婦也在場,你也聽著點。”
“爹,兒媳在聽著呢。”
金長厚聽了兒媳干脆的回話,說道:“你呀,進了我們金家門,是個好媳婦,懂禮數,守家風,又勤快,又賢惠,可是,就是貴郎不爭氣,爹對不住你啊。”
金貴郎媳婦被金長厚的話感動了,眼淚涌了出來:“爹,當兒媳婦的的確不怪你,也不怪貴郎。兒媳婦也希望你能為貴郎找個師傅,叫他今后能聽從師傅的管教,撐起這個門戶來。”
金長厚把放在床里側的木盒端出來,遞給孟子敬說道:“子敬,這是我們家幾代人祖傳的釀酒秘方,今天我把它交給你保管。”
“這可使不得,金作坊,這秘方祖上有規矩,是傳男不傳女,傳家人不傳外人,這萬萬不可,要交,你只能交給貴郎。”孟子敬極力推辭著。
“我金某就是要破破這個規矩,沒有人會對我破這個規矩說三道四,我既沒有哥弟,又沒有姐妹,這一點你就放心。你收下,哪怕是先替我保管也行,倘若貴郎走正道,重新做人,你可以代我傳給他,若不走正道,按我的遺囑,此秘方歸孟家所有。”
“金長輩,你可要三思而行啊。”孟子敬發自內心地說道,“這秘方外傳,對生意人來講,是天大的事,連祖上都會怪罪的。”
“子敬,別再一口一個長輩了,叫我一聲金哥吧。”金長厚說話越來越困難。
“不行,您什么時候都是我的長輩。”
“貴郎從今天起就是你的徒弟了,師徒是父子之輩,我自然是你金哥了。子敬弟,在我還沒閉眼之前,快叫我一聲金哥,叫貴郎他娘一聲嫂子吧,快,要快呀,子敬,再不叫,我……我就……聽不到了……”
孟子敬見金長厚已經到了生命的邊緣,又是發自內心的誠懇,便雙手一拱,大聲叫了一聲:“金哥,嫂子。”
金長厚沒來得及答應,臉上掠過一絲笑容,頭一歪,閉上了雙眼。
在山海樓,碧連塘和玉佩浮坐在桌前,品著茶。
碧連塘說道:“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你說金長厚竟然置祖宗規矩于不顧,把幾代祖傳的秘方交給了一個外姓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金長厚這個人,就是心善面軟,一招敗給孟子敬后,再也就振作不起精神了,他是死在了孟子敬手里,本來是仇人,可是,他又拿孟子敬當了好人。”
“下一步,孟子敬肯定要把兩個作坊聯合起來,用盡解數對付我們,我們可不能掉以輕心,金長厚的前車之鑒,別成了你我的后車之轍。而且,我讓金貴郎在孟家酒中作手腳的事,他肯定會給孟子敬說,所以,我們只能聯起手來和孟家抗衡,別無他路可選擇了。”
“碧作坊,金長厚在世的時候,我就有個想法,想退出咱們三家的聯盟,自個挑頭干,不再認他為老大了,他這一死,這個想法我就取消了。你說得對,只要咱倆聯手,再讓瓊漿液、月波卿、玉髓和仙瑤池酒作坊加盟,我們對付孟家,還是綽綽有余。”
碧連塘轉了話題說道:“兩位洋人已經從北京出發了,用不了幾天就到盛京。索中堂來信說,已經囑咐洋人,進盛京后,首先到這山海樓見面,這宗生意,必須抓住不放,一點風聲都不能讓孟家知道。”
玉佩浮聽后,點著頭。
碧連塘約到金貴郎后,兩人一同來到了溢香院。
“你小子真行,碧叔給你介紹一個溢香院名妓,你卻買間農房給包下了。”
“碧叔,都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干什么,現在人家不也走了嗎?”
“好好,不提,咱今天提提你爹的事。”
“我爹怎么了?”金貴郎問道。
“你爹呀,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臨終之前做了一件有辱祖宗的事。”碧連塘的表情好像很遺憾。
“那是我爹不放心我,才這樣做的。”金貴郎為金長厚解脫。
“什么,不放心你?那孟子敬是他兒子啊?”碧連塘說道,“他憑什么?有什么資格接傳你家的祖傳秘方?”
“那怎么辦?”金貴郎無奈地說道,“我爹已經定下來的事。”
“好辦,把秘方要回來,你做作坊主,我和玉作坊幫你,咱們照樣聯手和姓孟的比個高低,姓孟的就是強龍,也壓不過老盛京的地頭蛇吧。再說了,你也知道最近有兩個洋人來盛京和我們做一筆大買賣,用糧食換酒,這事你爹在世時就定下來了,我們三家聯手,不讓孟家摻進來。現在你要是不把秘方要回來當作坊主,沒了金家的份子,你可別怨我和玉作坊心黑。”
金貴郎被碧連塘說得直搔頭,好久后才說道:“我們和孟家合起來不更好嗎,再說,他家酒的產量也大,味也好,洋人要多少酒都能滿足。”
“貴郎,你要是有這個想法,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金碧兩家的友情也從此了斷。”碧連塘堅決地說道。
“我爹的遺言豈能更改。”
“這是什么話,你爹的遺言對了成,不對還成嗎?他既然破了祖宗的規矩,你做晚輩的給他矯正過來,也在情理之中。再說,你做什么事情你爹還能聽見看到?”
“我再考慮考慮吧。”
“好,三天時間,我等你回話。”說著碧連塘起身走去。
金貴郎急問:“碧叔,這桌酒菜?”
“噢,你自己掏銀子結吧。”
“可是我沒帶銀子呀。”
碧連塘走出門外,帶上了門。金貴郎站在桌前,久久地發呆。
金貴郎立即來找孟子敬,把碧連塘說的話說給了孟子敬,孟子敬聽后說道:“貴郎,你執意要這么做,我同意。你爹把秘方交給我,那就是遺言,遺言就是規矩。你想不認我這個師傅,把秘方拿回去,你必須把你娘和你媳婦找來,當著她們的面,把這番話說出來,她們說同意,我馬上就辭徒退方,你看怎么樣?”
“這……”金貴郎很難為情地支吾一下。
孟子敬又說道:“貴郎啊,不是我說你,你爹死了這么長時間了,我幾乎天天去作坊一趟,而你呢,從來不露面。你知道你爹為什么不把作坊主的位置和秘方給你嗎?這正是你爹的高明之處,他已經看透了,他死之后,只有我孟子敬才有力量和碧家、玉家抗衡,若把作坊和秘方交給你,你們金家的祖傳家業就會永遠消失。你爹把作坊主位置和秘方傳給我,是看準了我孟子敬這個人,他知道我孟子敬為人仗義,不會貪圖不是自己的東西。他也知道,當你金貴郎能挑起門戶時,我孟子敬會把秘方交給你,會讓你做這個作坊主的。你爹還看透了一件事,那就是碧連塘陰險狡猾奸詐,他絕不會把你拱手送給一個對你家產業垂涎已久的不規矩之人。貴郎,我說的這一切,你好好想想吧。”
金貴郎被孟子敬說得一聲不吭,半天才說了幾個字:“是,師傅。”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了洋人用糧換酒的事,便問:“碧連塘曾經對我說過,有兩位從北京來的洋人,要用糧食換酒。”
“貴郎,不瞞你說,我早就知道和想到了。那碧家、玉家想用洋人用糧換酒的機會狠狠賺一把,所以就到處買下你、我兩家產的酒,所以,才出現了酒荒。”
“師傅,那咱也去找一下洋人,也讓他們換咱們的酒,不就省得讓碧、玉兩家拿咱們的酒賺錢了嗎?”
孟子敬說道:“貴郎,現在不是時候,眼下就是多產酒多賣酒,到時候了,我再出手,讓洋人親自來找我,讓碧家、玉家賠個底朝天。”
“師傅,你真厲害,怪不得我爹在你面前甘拜下風。”
“說實在的,貴郎,我一見你爹,就看得出來,他不是狡猾之人,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所以我就沒下狠招,倘若我出狠招,你這個作坊今天恐怕就不再產酒了。”
“是的。”
“你呀,還行,不是朽木不可雕也。”孟子敬笑著拍著金貴郎肩膀說道。
山海樓高級房間內,八仙桌太師椅雕龍刻鳳梁柱,棗紅色的大漆錚明瓦亮。桌邊有洋人,也有大清人。洋人是俄羅斯使節托夫洛夫斯基和東洋日本使節少賓一次郎,大清人是酒作坊主碧連塘和玉佩浮。
不一會兒,酒菜上齊了,碧連塘開始自我介紹:“兩位,我乃盛京碧香醇酒酒作坊主碧連塘,他乃玉盤露酒酒作坊主玉佩浮。索中堂大人來信,讓我們倆親自為二位朋友接風洗塵,今日略備薄酒,不成敬意,請二位慢用。”
“謝謝了,你們大清人非常好客,友善。我也來介紹一下,我是俄羅斯使節托夫洛夫斯基。”托夫洛夫斯基用生硬的漢語介紹道。
“我是大日本使節少賓一次郎。”少賓一次郎自我介紹說。他的語氣不生硬,而是幾個字連在一起朝外嘣。
“二位。”碧連塘笑嘻嘻地說道,“你們要用糧食換盛京的酒,我和玉作坊首先表示感謝,看來二位對我們盛京的酒是情有獨鐘。通過我們的合作,又通過二位把盛京的酒,噢,不,把大清的酒飄洋過海運到你們的國家,也是給我們大清國揚名。”
“這是你們的皇上欽定的。”
“皇上圣明啊!”碧連塘雙手一拱說道。
第二天,碧連塘興沖沖地來到玉佩浮家,高興地說道:“玉作坊,我告訴你一個讓人笑掉牙的事。”
“什么事,還讓人笑掉牙?”
“這孟子敬的酒不賣了,說是囤起來,等著北京來洋人,用糧食換他的酒,你說可笑不可笑?”
“是可笑。”玉佩浮說道,“他做夢也沒想到,兩位洋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盛京,還不知道咱們早已把洋人安排得妥妥的了。所以呀,那傻小子還在做夢娶媳婦呢。”
“哎,老弟,這幾天那兩個洋人沒出去吧?”
“沒有,盯梢的人說,兩天沒下樓。”
“這就好。”
“我在溢香院給他們安排了兩個最美、最漂亮、最有姿色的女人,而且我還偷著給她們銀子,讓她們把洋人迷住,好叫洋人老老實實地在溢香院呆五天,等糧車一到,連夜卸車裝酒。”
“真有你的。”
“你想啊,這兩位洋人,年齡不大,一見大清國的女人柔情似水貌似天仙,還不像貓見了魚,非吃個飽吃個夠?話又說回來了,就是你我到了國外,若有兩個金頭發,藍眼睛的女子,不也一樣嗎?不嘗夠鮮氣,能罷休嗎?”玉佩浮說道。
“這一下,我讓你孟子敬白歡喜一場。”碧連塘又說道,“玉老弟,等洋人把酒一運走,咱們的酒價就馬上掉下兩文錢來。”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 郝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