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激情可以重來
——寫在攀西大裂谷
把畏寒的人患病的水缺鈣的翅
統統送到攀西來
把那個冷得奄奄一息的人
扔到三角梅熊熊的火堆上
(任其大呼小叫也不予理會)
讓那如霞如焰的鮮紅 猩紅 棗紅
燒他 烤他 熏他 煎他
直到他的每個毛孔每個細胞(包括肚臍)
都三角起來 都梅起來 都夏天起來
直到他吐出一道彩虹 為止
把那條老態龍鐘的河
拋進深深長長的大裂谷
(不考慮其高血壓糖尿病)
讓金沙江先潑他一臉的金箔
再把灘呀礁石呀嵌入他的胸膛
讓他叫 讓他翻滾 讓他痛得直立
然后再瀉下白練似的瀑布 箭矢般的豪雨
讓云中的格拉丹東朝他呵氣
吐給他三千蝌蚪 五萬游魚
直到他笑出滿臉的漩渦 為止
把那些堆滿脂肪的翅羽
碼到高高的橫斷山口 陡峭的危崖絕壁
然后 一二三 把他們推向空茫
讓他們落葉一般 過期的股票一般
接受鳥兒 燕兒 蜂兒 蝶兒的嘲笑
對他們曾經的驍勇 發出質疑
讓導師級的山鷹踏云授課
一筆一畫 教他們“翔”的橫平豎直
“飛”的繁寫 簡體……
直到他們重新回歸巡天的隊伍
在云中擊節放歌——
“左翼是光榮 右翼是夢想” 為止
最后 把鐵匠出身水手出身的張小泉
投進一爐紅焰 一灘漩渦 一部詩經中
讓他從掏爐灰喊號子投稿開始
看看還能否呼吸自如 夢話連篇
一身的腱子肉還是不是憨態可掬
自殺之水
看完那則新聞
我感到深深的悲哀
你是一個有潔癖的女子
投河之后,又爬上岸來
黑得發臭的河水
取消了你赴死的慷慨
那條新聞已經泛黃了
你是不是還坐在水邊
為如何才能死得干凈些
一籌莫展,陷入癡呆
我們注定都不得好死
在這個徹底骯臟的世界
不過作為權宜之策
你還可以把鼻和嘴
埋進一盆礦泉水里
這樣的死法,既衛生
豐富的礦物質又能
讓你的音容不改……
后來尋死者
將找不到一汪凈水
大家都是裂縫的壇子
只好破罐子——破摔
鄉里兄弟
他們大多數是我鄉間
犁田刨土的兄弟
帶著自制的鼠藥
來到城里
他們騎車,三五成群
車上支著電喇叭
自編的廣告詞拖泥帶水
卻自信得高聲大氣
他們沿街演講,四處兜售
把死鼠的現場
描繪得形骸狼藉
這是現代的文明城市
即使除害,也有它的規矩
他們不懂
譬如廣告詞的衛生
電喇叭的使用頻率……
他們被驅逐,作鳥獸散
哦,上等的鼠藥
冒失的兄弟
我重又失眠
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重又從兒時嬉戲的短松崗
從村頭老屋的檐下
窸窸窣窣地傳來
雞叫頭遍,娘還在油燈下
吹糠看米……
面對一只鳥
那鳥站在陽臺欄桿上
對著窗前的我
不停地說話
很激動的一只鳥
站在欄桿上
朝我嘰嘰喳喳
我指指天
用手勢對它說
我抱回的那只受傷小鳥
已被另一只鳥帶著
往東邊飛啦……
它不理會我
依舊急切地訴說
在秋天的黃昏
面對一只鳥
我毫無辦法
天色暗下來,這時候
一些尋人啟事擠在報縫里
一些被尋的人正在想家
氣溫越來越涼
我開始理解那鳥
那只站在陽臺欄桿上的鳥
在黃昏,它向我傾訴
心中的傷痛和牽掛……
多美的一條橡皮筋啊
靜靜的石板房
廊下有個唱歌的小姑娘
她獨自在跳一根橡皮筋
她的快樂像一朵花
在大山的寂寞里綻放
橡皮筋的一頭,拴在一盤
石磨的眼孔里
另一頭竟被一只貓
銜在嘴上
那是一只虎里虎氣的貓
蹬緊了前爪,一副重任在肩的樣子
在它聽來,小主人的歌
全是對貓的贊揚
多美的一條橡皮筋啊
彈動著埡口瀉下的陽光
那貓會不會也去跳一會兒呢
可惜越野車忙著趕路
只留給我們一腔甜蜜的遐想
想起了螞蟻
“黃絲螞螞/吹吹打打/大的不來小的來/吹吹打打一起來”——童謠
如果我們再蹲成一個圈兒
反復念唱這支謠曲
你還會不會應聲而來
螞蟻,螞蟻
一點點米飯或饅頭屑
加上我們脆甜的嗓音
就是你們奔走相告的理由么
螞蟻,螞蟻
分工、協同,爬高下低
全都在悄無聲息中完成
一支井然有序的運糧隊伍
吹的什么喇叭,敲的什么樂器……
那支童謠還含在我口中
潤澤著呼吸與靈肉
讓我常常從童年的窗口
看曾有的萬物和諧,天藍水碧
雞鳴灘
不知那雞在水底還是岸上
皮艇未至,已是風野水狂
果然有浪頂著赳赳雞冠
騰空而起,每一朵都現出
雞頭雞爪雞的翅膀
那么多雞,那么多雞呀
蹦得忘情,飛得歡暢
我的胸口真真切切
被其中一只啄了一嘴
來不及驚呼,又被另一只
吻了鼻梁……
這一灘瘋魔的雞呀
有什么抑制不住的歡樂
要做如此的夸張?
我們的小艇已被蕩成
觸云的秋千了呀
我們驚恐的表情,興奮的叫聲
是不是它們最香的食糧?
哦哦,一個軍團的雄雞在此蹦迪
磅礴的合唱聲震四方
金沙江上的日輪喲
才萬古常新、熾熱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