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時期以來,人們將讀書、學習的基點定在掌握知識上。西哲四百年前就有“知識就是力量”的說法,一直被奉為不易之理。其實,知識固然重要,但尤其值得珍視的,還是人生智慧、哲學感悟。信息、知識與智慧,三者處于不同的層次。信息好比是礦砂,是所有容易獲得或不易獲得的事物、事實、認識的總和,可供人們據以分析與參考;知識是人們把大量的事實與認識的礦粉投入熔爐之后,提煉與組合而成的可供使用的材料;而智慧則是在人生體驗、哲學感悟的基礎上,經過升華了的認識,它是知識的靈魂,是統率知識的。知識關乎事物,充其量只是學問,而智慧關乎人生,它的著眼點、落腳點是指引生活方向、人生道路,屬于哲學的層次。
馬克思曾經把哲學形象化,比喻為“迎接黎明的高盧雄雞”,意思是哲學是武裝頭腦的,是精神武器,是在前面指導人生的。黑格爾則說,哲學是反思的科學,是事后的思索,因此,他把哲學喻為“黃昏時起飛的貓頭鷹”。兩位大師講的都是關乎智慧、關乎人生的。古希臘的哲人把哲學說成是愛智慧。智慧是哲學的生活化、實際化,因此,可以說,智慧是運用于實踐中的哲學。
在讀書、思考中,悟性是至關重要的,但知識并不一定能帶來悟性。知識只有化作對生命的觀照能力才能成為智慧,產生悟性。這是一種能夠把知識、感受轉化為創造性的特殊能力,它與內在生命感悟和創造性思維有關。記得金克木先生講過,我國記錄哈雷彗星的出現,始于春秋時代的公元前613年,一直到清末1910年,兩千余年從未間斷過,其間哈雷慧星總共出現過31次,每次都有記錄。這可以稱作“世界的唯一”。但是,記是記了,卻沒有人對它進行思索、研究,不知道這出現了31次的彗星竟然是同一個。到了公元1875年,英國天文學家哈雷在沒有掌握這份天文記錄的情況下,只是依照牛頓的引力定律,計算出了彗星的軌道,預言了它出現的周期——每隔76年就會回歸到太陽身邊一次。可見,信息、知識重要,而運用知識、從知識出發使之成為智慧,比知識本身更為重要。
從前的史學只注重史實與過程的記述,著眼于歷史的客體;而自從分析的歷史哲學正式提出以來,歷史哲學家們的重點就逐步轉到歷史思維上來,即轉到了主體如何認識歷史的客體上來。過去的史學,以敘述為主,闡釋為輔;而現代史學,則以闡釋為主,敘述為輔。所謂“敘述”,主要是指翔實地記述史實、事件;而“闡釋”則著眼于史論,重視歷史研究。中國史學文獻《左傳》中的“君子曰”,《史記》篇末的“太史公曰”,都是屬于史論性質的文字。它們往往并不獨立成章,只是附于書后,或者夾敘在行文中間。史論的大量出現和獨立成篇,大體上肇始于宋代,到了清代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在這種發展進程中,有些飽學之士炫富矜博,腹笥不可謂不豐厚,占據史料也十分充足,但由于缺乏深刻的研索意識,不善于發現問題、窮追苦詰,結果,終其一生缺乏理論建樹。
沒有艱難的思索,就不會有獨到的創造。可以說,每一次創新都是思考所綻放的鮮艷花朵。創造與思索是艱難的,有時甚至是痛苦的,但里面卻蘊藏著一種特殊的魅力和幸福感。蕭伯納說:“人生有兩大悲劇,一是沒有得到你心愛的東西,另一個是得到了你心愛的東西。”這里講的是占有會給人帶來痛苦。得不到滿足自然是痛苦的,而滿足之后又會感到索然無味。這是人生的悖論。破解之道在于不斷地思索、創新。這就會把兩大痛苦變成兩大快活。沒有實現你所向往的,可以從潛心思索、奮力追求中得到快樂;已經實現了所向往的,可以在品味成功之余,進行新的思索、新的創造,這也同樣可以獲得歡樂。
哲學研索看重視角的選擇,視角不同,闡釋出來的道理就隨之而異。視角和眼光是聯系著的。愛因斯坦看人看世界,用的是宇宙的眼光,因而能夠跳出“人為中心”這個成見,得出人類沒有驕橫跋扈的理由這一結論。我們的地球母親已經有46億年了,而人類的出現,大約只是二三百萬年前的事。人和一切生物都是自然的創造物,地球則是人類唯一的居所。人類要生存繁衍,要獲取必要的物質與精神資源,就絲毫也離不開周圍的環境。可惜,后來很多人逐漸地把這個最基礎的事實淡忘了,結果無限制地自我膨脹,聲威所及,生態環境遭受到慘重的破壞,制造出重重災難。我們應該通過思考,牢牢地記取這一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