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被普及。
博客,讓一大批想成為作家的人,日日有新作;
手機,讓一些隨時有靈感訪問的人,應時寫作;
電腦,成十倍、百倍地提高了寫作的速度;只要愿意,輕輕按動手指,一大段言通字順的話語就流淌下來;
出書,對于一些作家雖然越來越難,但是,如果僅僅是為了出書,而且你又并不乏金錢,那么,就沒有比出書更容易的事了。不用很長時間,就可以著作等身,那書還可以印得很漂亮,彩色的插頁上還可以印上你攜女友出游的各種風姿照。
這樣,就使我們感到文學“繁榮”的日日逼近,每年逾千部的長篇小說,不計其數的報告文學集、詩詞集潮水般涌了過來。
可是,讀者仍然感到有一種熱鬧里的寂寥,不斷從內心產生一種需要精品力作的渴望;文學創作的領導組織者,也不斷發出類似的呼喚和提醒。
文學創作的普及,是無可指責的,讓人人都嘗試一下創作的愉悅,沒有什么不好。但是,我們要求作家的,卻是在普及里的提高。不要因為創作條件的優越,而使自己下滑到“普及”里去。
創作條件的優越,如我前邊所說各類,主要是消解了“門檻”。沒有“門檻”,沒有了把關,自然沒有了難度,只要你愿意寫,隨便怎么寫,都可以公諸于世,都可以付梓出版。
古人說寫詩“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現在某些人卻是張口就來,寫詩行文如流口水;
古人寫小說,動轍“閉門謝客,披閱十載”。現在許多作家,每年出好幾部長篇,幾十萬字,個把月就寫成了。
把創作變成“碼字”,“攢活兒”,沒有對生活的日積月累,沒有對人生的深思熟慮,沒有對寫作的精心布局,沒有對文字的字斟句酌,也沒有對成稿的“刪繁就簡”,反復修改,怎么會有精品?怎么會對讀者具有震撼力?怎么會抵抗時間的淘汰,立于文學史冊而不敗?
“創作”如果說不同于別的工作,就在于一個“創”字;如果說有難度,也在于一個“創”字——既不同于前人,又不同于自己。一部著作,無管長短,都如一個獨立的生命,有血肉之軀,又有神采靈性,如此才稱得上是創作。
聞一多先生稱寫詩是戴著鐐銬跳舞,我理解那是在說,詩歌創作要受到形式、語言、音韻等的嚴格限制,恰在這限制中創造出創作的自由來。他對語言錘煉更提出了建筑美、色彩美、音樂美的要求。這一切,都是創作者為自己設下的高高的門檻,不讓自己滑落到一般性的“玩票”行列。
我相信,我們當代的寫作者,并不缺乏才情和靈性,缺乏的只是耐心。放棄或降低寫作難度,雖然可以提高我們的寫作速度,增加寫作數量,但卻不可能生產出讓讀者滿意的質量來,不會有堪稱精品的著作問世。
以數量對質量,是一種省力的,但最終證明是愚蠢的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