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在別處

朋友說美好的散文可以使浮躁的靈魂得以滌蕩，歸于平靜，我接受了這個建議——最近煩惱的事情特別多——開始讀小溪先生的散文集《泊旅》。哪知道，我隨意拿起的這本散文集，后來居然愛不釋手，而且意想不到的是，本來煩躁不安的一心漸漸有了些平靜的狀態，于是，我開始思考，便有了以下這些較為感性的文字。

腦中想象著，水滴聲聲滴落，仿佛生命在流逝著……所感傷的是時間的不再，淡淡似水的惆悵。我能像忘記憂傷一樣忘記快樂嗎?回想起生命里經過的人與事，千般思緒涌上心頭，令我百感交集。

記憶就像一列緩緩駛過的列車，窗外風景依稀可見，卻又匆匆的消逝于窗外，腦中想起了莊子的那句“相忘于江湖”(《莊子·大宗師》)。

看著小溪先生的散文，我不由得想起了法國作家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流年》，但明顯感覺到的他又與普魯斯特的繁復華麗不同，小溪的散文有一股很清新樸實的氣息，他透過記憶與文學創作，找回了逝去的時光。他讓我們以今天的眼光看到了昔日的美麗與繁華——這種繁華絕非普通意義上的，而是進入到作者的生活歷程、經由其發現美的眼睛挑選過的“繁華”——一種對事物獨特的審美，一種帶有強烈好惡的深切情感躍然紙上。

一、尋根的足跡

從小溪先生的散文中可以看到這樣的足跡，從江河－水－生命之流的路徑，把心情寓于幻想，用詩化的表達方式，看水川流不息，具柔中帶剛的性格，我想人亦如此吧。作者由于最初的彷徨迷惑，內心中的理想與現實激烈的碰撞，他開始尋找，并始終尋找著，在尋找的征程中找尋著。

無奈的出走：“那年冬天陰沉沉的，就要離開故鄉了……像我這樣的人，只有遠走他鄉，遠走他鄉啊!”(《生命在高原》)，一種依依不舍的敘說。

漂泊異鄉人：“我回不了故鄉，故鄉有我的遺恨和屈辱。”(《延河遠去的延河》)，在看似較為平靜的文字背后，似涌動著千波萬瀾，仿佛聽到一聲來自心底的深深嘆息，一種深深的無奈。沒有親歷的人是不會有這種“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境界的體會。

生命的堅持：“為什么在遭受那么多屈辱后，仍那么虔誠的唱著優柔、恬淡、溫馨的歌!”(《就戀這一道道山》)。

不悔的情懷：小溪先生在《母親，兒向你懺悔》中說“現在我依然風雨泊旅，獨立不羈的生性，注定我永遠這樣風雨泊旅……”

在《陜北高原的流脈》一文中，小溪先生不斷的尋找延河水的源頭，“生命似水，生命與水流同源”，歌頌著為之驕傲的“繁衍生息的延河”，“長久以來，我似乎一直默默夢想著溯流探尋延河源頭……真正河流的源頭”，“人類文明之源，也許就隱藏在陜北高原的這些層層褶皺中。”(《陜北高原的流脈》)。探求河流源頭，尋找生命的源頭，其真實的動機則為探求“生命的根”，祖先的根。

樸實的新生：小溪先生在近不惑之年的時候，“終于發現自己的靈魂蘇醒了。四十歲全新形式的生命躍過廢墟上那一道陳舊、笨重而又牢固的藩籬。”“在精神領域里不斷開創和精神世界固守陣地，都是人的本能行為。”“感謝那些樸素、本真、純粹、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他們也許意識到理性、感性、情感、意志將永恒難以分離，他們從泥土和血液里發出聲音，在落日下為靈魂尋找出路。”(《歲月高地上的太陽》)。

這里幾篇都是小溪先生新近完成的散文，在歷經千回百轉之后，仍不改其初衷，在這個意義上，他完成探尋的足跡，因為根在別處，所以探求，因為愛在心里，所以有所追求，這使我想起幾年前從一個哲學教授口中聽到的一個哲理小故事：

某人晚歸，看見一個人在路燈下找東西，很焦急的樣子，就問到：“你在這兒干什么?”，回答說：“我在找家門的鑰匙。”這人又問到：“你的鑰匙是在這個地方掉的嗎?”，對答：“不知道”，某人很驚訝，不禁又問：“那為什么在這兒找呢?”“因為只有這里有光明”。這個在路燈下找鑰匙的人，只能在光亮中尋找自己的根，可神秘的家園不在此處——我們不得不一次次出發、啟程一一家在路上。“人在世界上出現意味著光明的存在，但光明不是人給的，而是黑暗給人的饋贈。”，海德格爾如是說。

蘇格拉底亦曾說過，“未經理性審判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小溪先生也說：“思考的人生也許是一種痛苦，但惟其這樣才堪稱真正的人生。”(《黃河萬古奔流》)，他以自己的理性審視著多年輾轉艱辛而又不失樂趣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大約就是“真正的生活”了吧，我們祝小溪先生繼續以睿智的眼，更深刻的洞察世事，笑看人生風云。

二、心靈的呼聲

小溪先生在《遙遠的家園》中，是一幅跋涉的流浪者形象，他在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不管前程多么艱辛，不管回家的路有多遠，他始終心懷希望，“有時我清楚無誤的知道我就要倒下來，但我想起了支撐我骨架的家園!”奮力走向前方。他對流浪時的凄楚與彷徨的心情描述得深刻，對那種心酸的感傷的描寫是細致入微的——“幾片黃葉卷過，我已是淚痕滿面，一個長年疲憊不堪的流浪人，此情此景下聽此情此景的歌，這是最刻骨銘心的一種感懷和記憶了。”

作為一個無根的漂泊者，身上始終帶有濃濃的鄉愁，一抹濃郁的憂傷縈繞心頭，久久無法散去。我，一個善感的讀者，一個生活在紅塵喧囂的大都市、終日為了生存而忙碌的異鄉人，當這些犀利飽滿的文字直達內心深處的時候，當面對自己靈魂深處的暗流涌動時，想想自己的心靈該被凈化一下了。“在貧瘠的土地上，更深的懂得風景”(汪國貞語)，我感受到了他對那片黃土地愛得深沉，體會到了一種莊嚴的凝重感。

《喙聲永不消失》，表現對自我生命的反思，“一瞬間，多少時日來不知不覺依附在我身上的那種對自我生命的恍惚、孤獨和處境的尷尬，迅速蔓延開來……”，“為了獲得新生，它甘愿扭曲，蛻化，嬗變，即使忍受荒漠般的死寂也義無反顧。”此時展現的是生命流動的美，消逝的悲，重生的喜。《冬日高原》中“生命的洪流在冬日高原綿綿不息地泛濫”，經過蕭瑟寒冬，經歷過生命的錘煉，終能迎來心中的艷陽天，即使孤寂與困境，也不改熱火般的情懷，生命的熱情猶在。《黃河萬古奔流》體現了雄壯的美，濃郁的風情，新穎的視角，真實的體驗。一種西部的大氣，與婉轉低吟的小調風格截然不同的豪放、一日千里的氣勢。同時，抒發了心靈深處的聲音，“將不朽的生命體驗與無悔的信仰色彩永遠銘刻在人類歷史深層”。在《延河遠去的延河》中則表明心志，“我是在這樣召喚中歸來的嗎?也許是，也許不是，但我不是為舒適的生活和錢。”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經歷的生活成長道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對人與大自然獨特的感受和思考。生活才是自己的創作源泉!”，一個作家應該具備的品質：“關注社會現實，弱者的生活和整個人類的生存狀態。”(《文學的奧秘》)。

“我們都無不感到那種關注人類生存、禮贊人的尊嚴、崇高和純潔品格的生命之大音，感到西部那種越來越范圍廣闊的文化交融，同時感到本土地域文化生命的源遠流淌的圣河。”(《一片明朗高遠的天宇》)，西部散文家體現出對人類生存的真誠憂慮和終極性關懷的精神一一這其中有小溪先生的一份努力。“在追求散文的自由、本真，獨抒性靈中，更探尋那種生存意識生命體驗的東西，力求一種純樸凝重和比較寬廣的文化背景……散文具有跨越時空的生命力”。“富有生命體驗和生命意識的作品，確是令人感懷的。”(《飛翔的高度》)。

三、至深的情意

小溪先生筆下的情，多以親情為主。他在《母親，兒向你懺悔》中描述的親情，母愛深厚，感人至深，催人淚下。他歌頌著母愛，簡單的母愛，“母愛，那是用金錢也無法買到的東西，是一種秋天的蕭瑟所不能扼殺的東西”，“母親含辛茹苦中的品格，望子成龍的厚愛，經綸天地，金石為開，是足以讓我含淚仰望一生了。”他用心寫作，用情敘說，純情，真情決不矯情、虛情，構造了一個真情的世界。他擁有一顆細膩敏感的心，對生活有獨特的洞察與體悟，加上獨特的審美，他說出了我們苦苦搜尋卻無法道出的話，以直接、敏銳、真實的語言描述著生命的體驗。令人思考，令人感懷，令人長嘆。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妙”。

除了親情的描述，還表達了對土地的厚愛深情，他在《陜北八月天》中描述，“當你撫摸一爪結三粒的飽滿蕎麥，當你剝開一莢八顆的滾圓豆粒，當你……”，一種真情躍然紙上，字里行間透出的都是對家園的熱愛，對故土的熱愛，對陜北的熱愛。與艾青先生的那句詩“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的深沉”有異曲同工之妙。

小溪先生的這本集子里的散文多寫于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那個時候，文學界正尋求著多元的表達方式。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在經歷了先鋒派文學的文本書寫之后，文學界又朝向了現代性回歸。在那個大時代里，個人很渺小，個人的悲劇是微不足道的。面對絕望，生活中不可逃脫的絕望，小溪先生以一種及其抒情的方式加以超越，以小小散文對抗著“孤獨”，在苦難的生活中尋找現實的浪漫，對生活保持著昂揚的態度，對人性做了一番新的展示。

這就是我眼中小溪先生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