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是條河

一

如果你是一個長年出門在外與命運拼搏的游子，那么在這月光皎潔、花好月圓的夜晚，你肯定也如我一樣，正仰望著天上燦爛的星河，讓思念的云朵慢慢爬過異鄉(xiāng)的山崗，隨著那輪被鄉(xiāng)情喂?jié)M的圓月，飄回到了千里之外故鄉(xiāng)的天空；若你也如我一樣，有一個極其愛你且疾病纏身的母親，此時正躺在病床上忍受病痛的折磨與煎熬，而你卻因為身在軍營忙于工作不能回去探望，那么你此刻定能理解我的心情，明白一個堂堂七尺的軍中男兒為什么會流下滾燙的熱淚。

曾經(jīng)在電視中看到過這樣一個畫面：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兩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坐在家門口，老大爺抽一管旱煙，老大娘手里牽針引線正在縫補著衣物，頭不時抬起來顧盼遠方。那天正是郵遞員送信的日子。當看到郵遞員騎著自行車向他們慢慢靠攏時，他們滿臉興奮，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急急地向郵遞員跑去：“有我們的信嗎？”老兩口同時問道。“對不起，大爺大媽，沒有您們的信。”看著郵遞員遠去的背影，老兩口滿臉的失望，立在路口久久不愿回去，佝僂而瘦弱的身軀在夕陽下拉出老長老長的影子……

我的眼眶濕潤了，這使我想到了我的母親。母親就是這樣牽著一根線縫補和繡出心中的夢，那根細得不能再細的麻繩把我拉成了一條粗壯的漢子，卻把悠悠歲月拉成了滿頭銀絲。瘦弱多病的母親充當著家庭主婦的角色，把貧窮艱難的日子打整得井井有條，將幸福的生活寫在我和妹妹干凈整潔的形象上。但艱辛的生活在她的額頭上過早地留下了深刻的印記，滿頭的白發(fā)是歲月洗禮的結果，落日余暉中的臉龐依然訴說著一個美麗的夢。

二

母親是一顆黃蓮，在大山的深處，迎著風雨頑強的生長。人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母親就屬于那一類。外公死得早，外婆又體弱多病，下面還有三個弟妹，撐起他們一共五口人的家時，母親才14歲，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她背起只高她一個頭的背簍上街做小買賣，給別人洗衣服，倍受折磨。后來，母親成了我父親的妻子，在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里孕育了我。很小的時候，父親為了養(yǎng)家糊口而去了外地給人打工。家中的一切事務都由母親一人操勞，她既當娘又當?shù)酿B(yǎng)育著我和妹妹，還要辛勤耕耘那十多畝水田與旱地。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當時妹妹才三歲，我也剛滿六歲，母親一大早就扛著鋤頭提著點心出去了，走時不忘叮囑我照顧好妹妹，到太陽偏西了還沒有回來。懂事的我就在灶前架了一張椅子，學著母親的樣子做起了晚飯。待到母親披著夜色和一身臭汗從田間歸來，聞著滿屋米飯的焦糊味，看著我小小的臉上涂滿了鍋底黑色的“鍋煙子”時，一把抱過我和妹妹，流起了眼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母親沒日沒夜的忙碌在田間地頭與我們兄妹中間，只記得她身上的汗水干了又流，流了又干，但她從來沒有把對家庭的煩惱發(fā)泄在我和妹妹身上，而是獨自一人一聲不吭地承受著家庭的重擔和煩瑣，直到我七歲那年父親結束了在外打工的生活回到家中，母親肩上的擔子才稍稍減輕了一些。

母親是一個心地善良且富有愛心的人。記得我七歲那年，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人來到我們家乞討，當時我們剛剛開始吃晚飯。看著老人可憐的樣子，母親立即放下手中的碗筷，招呼她坐下，而后走進廚房，為她盛了滿滿一大碗白花花的米飯。然后坐在老人身邊，看著老人狼吞虎咽，間或去廚房為老人倒來一杯開水。老人也確實餓了，結結實實地吃了兩大碗還不夠，母親只好將自己的那一碗又倒進了老人的碗里，看著空空的鍋底，母親最后下了一點面條充饑。之后，母親又留那老人在家里住了三天三夜。老人走的時候，母親從米缸里舀了兩大升（量米用的量斗）米倒進老人隨身攜帶的包里，再拿出錢包湊夠十元錢塞到老人手里。老人死活不肯要，但經(jīng)不住母親的堅持，最后流著眼淚離開了我們家。我當時覺得母親極傻，家里那么窮，為何還要留那老人在家里過夜，走了還要給她米和錢，而對我卻又那么吝嗇，平時問她要一角錢買幾塊糖果也要央求半天還不得應允。現(xiàn)在想想，真為那時的不明事理而感到羞愧與臉紅。

雖然那時生活比較艱辛，但我依然能在母親的無私關愛里享受到童年的快樂。當滿山滿嶺的映山紅競相綻放，映紅了山崗的時候，母親會帶著我和妹妹去摘那些紅色的且味道酸酸的杜鵑花，或者在花叢中憑著呼吸，用衣服罩著一兩只彩蝶，我和妹妹便一蹦一跳得跟在母親的身后，踏上了回家的羊腸小道。再或者在月光皎潔蛙鳴蟬奏的夜晚，我依偎在母親的懷里，看著天上閃爍的星星，身旁是呼呼入睡的妹妹，母親一邊為我們搖著蒲扇，一面給我講嫦娥追月的神話故事。童年的日子早已遠去，但那份快樂早已烙在了我記憶的深處，任匆匆歲月無情流逝，也不能使我忘卻，以至于現(xiàn)在還常常走進我的夢中。

三

沐浴在母愛溫暖的陽光下，我慢慢長大，然后讀書。母親極希望我能多讀些書，長大了做一個有知識的人，走出大山，混上一個“鐵飯碗”。但不爭氣的我因不愿意見到父母如此勞累，初中畢業(yè)后便再也不肯去學校了。最后在母親的無奈嘆息聲中，我接過了父親肩上的犁杖，踩著父親的腳印，披著朝露將希望的種子灑向田間地頭。本以為日子就這樣在千年不變的命運中逝去，待我成年的胡須布滿尖尖的下巴，便在敲鑼打鼓、嗩吶滿山叫喚的日子，娶過哪一家老漢的女兒，然后生一雙孩子，延續(xù)父親的香火。不料命運卻在八年前出現(xiàn)了轉機，在母親的極力支持下，我把對故鄉(xiāng)的牽掛與思念連同十八歲的夢打進了綠色的背包，走出了故鄉(xiāng)的大山，到四川當了一名武警戰(zhàn)士。雖然與母親相距千里，但她的愛似乎從未遠離過我，她那真摯偉大的愛如小溪、似甘泉時時在我心里流淌，讓我在軍營里不斷成長。

由于家鄉(xiāng)沒有通電話，因此只能用信來報平安。因此，每個月我都會為母親寄上一封信，間或夾上兩張照片，向她匯報工作和學習情況。母親不識字，每次收到信，她都讓父親為她讀信，念信、聽信便成了父親和母親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次來信，母親都說一切都好，讓我在部隊安心干好工作，聽領導的話。當兵第三年的時候，我第一次探親休假，到家時，才發(fā)現(xiàn)家里的情況并不如父親寫信描述地那樣好，母親明顯蒼老了許多，走路的時候還一瘸一拐的。妹妹告訴我，在我當兵的第二年，母親一次上山打柴時不小心掉進了深溝，右腿摔成了粉碎性骨折，導致現(xiàn)在落下了殘疾。家里想寫信通知你，母親卻堅持不讓，說怕影響你的工作。我抱著母親的腿，愧疚的淚水奪眶而出。母親卻摸著我的頭，傻傻地笑了起來：哭啥呢？這不都好好地么？我又分明看到母親眼中滾動著閃閃的淚花。

雖然我很少回家探望母親，但她卻時常掛著我的冷暖。我怯寒，每年冬天，她都會給我寄來幾雙親手做的鞋墊和千層底，雖然市面上都能買到，但母親卻說自己親手做的穿在腳上暖和些。是真的暖和些，每次收到母親寄給我的鞋和鞋墊，我的心里總是暖烘烘的，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情感的富翁。剛到部隊時，我僅初中畢業(yè)，可母親卻不斷鼓勵我好好學習，爭取早日提干，當聽說我準備考軍校的消息時，母親高興得幾夜睡不著覺，給我寄來了營養(yǎng)品。2003年9月，當我把考上軍校的消息告訴母親時，她竟哭出了聲。我知道那是她幸福的淚滴。

今年5月，我探親休假回到闊別了兩年半的故鄉(xiāng)。母親因年輕時勞累過度，已是疾病纏身，頸椎骨質(zhì)增生、腰椎間盤突出以及心腦血管病攪得她徹夜難眠。這期間，我雖多次勸說母親去醫(yī)院治療，但她總會找出各種不去醫(yī)治的理由，有時我催得急了，她也只是到鄉(xiāng)上的醫(yī)院向征性地買點藥，不肯住院治療。我知道她是心痛錢，況且現(xiàn)在醫(yī)療費又極貴，我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她是不想讓我為她操太多的心。回到家后，我將所有的休假計劃擱淺了，不顧母親的反對，執(zhí)意帶她住進了醫(yī)院。那段時間，我天天陪在母親的身邊，看著她接受各種治療，侍候她一日生活起居，陪著她回憶我童年的趣事，雖然我的休假計劃沒有實現(xiàn)，并且因為母親住院欠下了一大筆債務，但我卻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和滿足。在我時間允許的情況下，能為母親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讓她切切實實地享受一點膝下承歡的快樂，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而母親，雖然治療過程中有時會讓她疼痛難受，但她從未在我面前表現(xiàn)出來，而是將幸福與喜悅寫在微笑的臉上。難忘的日子總是過得太快，當我還沉浸在與母親團聚的快樂時光時，歸隊的日子又臨近了。

四

在我八年的軍旅生涯中，回家探望母親的時間前后加起來不足六十天，可母親卻從未埋怨過我，反而給予了我最大的支持。每次打電話回家她都教導我要聽領導的話，不要分心走神，鼓勵我好好工作，不要想家，不要擔心她和父親。每次掛上電話，我都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但又為有這樣一位偉大而深明大義的母親而感到驕傲和自豪。如果說我在軍營里取得了一些進步，干出了一點成績，這與母親的理解與支持是完全分不開的。忠孝自古難兩全。我知道，今生欠母親的感情債只能用日升月落來斗量，用山高水長來計算，只能用紅紅的喜報來報答了。

而今又到了萬家團聚的中秋佳節(jié)，而我卻依然只能在遙遠的軍營，在這寂靜的夜晚，將愧疚的心化成一汪濃墨，把思念的情化成一枝筆桿，在月光下、星光里默默地書寫著念想母親的詩行……寄思于月，愿圓月帶去我誠摯的問候與深深地祝福！

月兒漸圓，思念更濃。“你入學的新書包，有人給你拿，你雨中的花折傘有人給你打，你愛吃的那三鮮餡有人給你包，你委屈時的淚花有人給你擦……啊，這個人就是娘，這個人就是媽，這個人給了你生命，給你一個家，不論你多富有，不論你官多大，到什么時候也不能忘咱的媽……”不知不覺，又想起了閻維文的《母親》，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責任編輯：楊琴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