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詩集自序中,哲夫說,“詩集《梔子雪》,我不敢說是繼處女集《向往高原》之后的又一力作,但是一種付出生命血的抒寫,是雪域西藏四千米海拔之后的情感體驗”。拜讀了詩人的《梔子雪》,被他詩歌中浩蕩的生命激情所震撼,總想為他的詩歌寫些什么??梢恢备械健昂0尾罹唷睅淼睦щy,直到今天拿起筆,我也只能站在遙遠的地方,透過一個小小的空隙,聆聽詩人來自高原神圣的藏歌,體味詩人那“生命終極的仰望”。
《仰望高原》
李哲夫
高原,被風撫過
雪樣乳汁灌溉就不同凡響
世界屋脊卓越的花
冰的質感撥動生命之弦
泛青的夢,魂牽神鷹的想象
仰望,四千米以上的海拔,經卷
翔詩歌的翅膀,白云肺腑之言
經文,鐫刻世界第三極雪線
那些獵獵招展的旗幡和公主柳
一遍又一遍的捻動佛珠
雪花飛來如紙鳶
在雪原閃現神的意志
而風,使呼嘯的山莊鋒利著
那段憂傷,曾以生命的方式祭祀
十分虔誠的祈禱
仰望,是一種呼喚
深度呼吸后,可承受純凈的刺痛
感受吉祥須彌透骨的洗禮
禪意不分貴賤高低
都是圣殿坦蕩胸懷流淌的愛
都是肉體分離出的靈魂飛升
在高原仰望與傾聽一樣,
只要有氣度不凡的藏歌
叩拜,即可使雪浪敲擊心靈
高原,是風雪孕育的神奇土地,一開篇,詩人就為我們展開一幅闊大雄奇的高原圖景。愛撫的“風”、雪樣的“乳汁”,滋養著這片廣闊的土地,風雪是帶著愛來“灌溉”這片土地的,所以“不同凡響”?!白吭降幕ā敝挥性谶@片充滿愛的土地上才綻放得永久絢爛。在這里,詩人賦予雪花生命的質地,高揚起雪花動人心魄的精魂。它用“冰的質感撥動生命之弦”,這鏗然之聲顯示著無比的頑強與堅韌。它那“泛青的夢,魂牽神鷹的想象”,這又是怎樣高遠的追求,甚至超越了生命追求的極限,昭示著生命終極的夢想。詩人把自己沸騰的生命之血融進了雪花的形象中,塑造出這一撼人心魄的獨特意象,使我們心底里感受到了一種透徹,一種理解,一種融入。在這里,雪花的形象已經涵蘊了人類對終極夢想追求的全部意義。而這種包容、豐厚、闊大、沉靜是由詩人的靈魂砥礪而出,由詩人的血液噴涌而出,最后由詩人高度濃縮的詞句凝聚而出的。我們似乎聽到六角冰花轟然凝聚為生命的巨響,在這穿越亙古時空的巨響里,我們屏住呼吸,跟隨詩人,隨著漫天飄舞的高原之花,靜靜地飛越億萬年的浩大與闊遠。
開篇浩瀚的氣勢奠定了全詩豪邁的基調。我們只能“仰望”,那“四千米以上的海拔”。幾乎大自然的任何一個高度,都超越于我們的高度,我們在它的面前永遠是渺小的。詩人深深理解這種嚴峻,但他沒有回避,而是勇敢的站在了四千米海拔的面前。一個“仰望”包含多少冷靜與思考、崇敬與尊嚴。而那“四千米以上的海拔”,昂然立于我們全部身體的面前,對于我們到底意味著什么?那就是一個殘酷的現實——我們眼睛的“仰望”事實上毫無意義!但是我們的詩人感受到了生命的尊嚴,并深情地贊美這種尊嚴。他賦予這“仰望”以力量、智慧和意義。那些“鐫刻世界第三極雪線”的“經卷”,那些“獵獵招展的旗幡和公主柳”,就是人類以自己的頑強不屈、以自己的全部虔誠和景仰,在和我們的高原對話。我們的“仰望”是有價值的,高原偉岸浩大的精魂已經在“一遍又一遍的佛珠捻動”中緩緩注入我們的血脈之中,涵養著我們高貴厚重的靈魂,那“獵獵招展的旗幡”昭示著一種人與自然的對立統一。詩人在吸納并溶合了這所有現實與精神的營養之后,他詩歌的翅膀高高飛翔,流蕩著“白云肺腑之言”,他的飛翔是有力的、虔誠的、美麗動人的。而我們,對詩人只能懷了無限的景仰。
而我相信那“仰望”是一種迫切的渴望,是一種虔誠的皈依??释c高原融合,渴望與神的意志融合。我們的縮小了的或放大了的、具體的或抽象的“那段憂傷”,在呼喚著一種救贖。高原的“雪花”帶來“神的意志”,“以生命的方式祭祀”,“十分虔誠的祈禱”,與生俱來的人類生命的缺口,我們無法排遣的生命的憂傷,只能讓高原的風來滌蕩。神在哪里?在我們生命的“仰望”里。詩人在“仰望”,我們所有人也在“仰望”。“仰望是一種呼喚”,我們要呼喚什么?呼喚我們來到世間所想要呼喚的一切一—有形或無形的,能實現的和永遠都無法實現的。詩人只是說,“深度呼吸后,可承受純凈的刺痛”,其實這只是一個極端的代表,“刺痛”只是一個濃縮,更豐富的東西在它的內里。所以,我們需要“吉祥須彌透骨的洗禮”,“不分貴賤高低”,我們都想達到“禪意”的境界,那才是我們“仰望”的制高點,我們呼喚的終極。那是什么?詩人說,“那是圣殿坦蕩胸懷中流淌的愛,是肉體分離出的靈魂飛升”?!岸U意”就是浩大廣博的愛,靈魂的飛升。至此,詩人把我們帶進了一個人類與自然、現實與理想相合相容、物我同一的神奇境界。我想,這個帶點宗教色彩的歸結點是符合自然與人類的規律的。這是高原所給予我們人類的啟示,是人類從大自然中吸取的營養,是人與大自然并肩站立的支撐點(如果人一定要與宇宙與自然面對而立的話),是有生命者和無生命者實現永恒的本質要求,是宇宙萬物的不可置疑的規律。
大自然的博愛早已無言的昭示,如同高原、雪花和風。人類的博愛在我們終極的追求中,仰望高原——仰望我們生命的終極。
哲夫說:“詩即自然,即生命。用生命的血去抒寫,用生命的骨骼去敲擊?!蔽蚁朐娙嗽凇把鐾保蛘咭呀浀玫缴裰I,他在召喚,用他神奇的高原之詩?;蛘咚麖牟匕麣舛确欠驳母杪曋袃A聽到了“雪浪敲擊心靈的聲音”。詩人和高原是融為一體的,詩人和藏胞是融為一體的,詩人和愛是融為一體的。最后詩歌境界在“氣度不凡的藏歌”聲中再次擴大,回歸神奇的高原,與開篇呼應,使全篇渾然一體。
哲夫在他的《<梔子雪>自序》中說,“詩路與思路的跋涉”,“全都為著詩”,“于是骨頭開了花,血液生了根,可作一把琴,或彈,或敲擊出一種旋律、一種梵音??陕?、可吟唱,還可祈禱?!辈诲e的,詩人把他的血液、他的愛已經深深融進了這片雪域高原以及高原上的生命,他愿用自己生命的全部為人類敲擊出動人的旋律。他愿用自己的血點亮一盞燈,照亮并溫暖我們的家園與心靈。我常想,一首優秀詩歌的誕生,那是怎樣的生命的血和精髓的熬煉?。≡娙税阉械膶捜荨⒗斫夂蛺廴谶M他的詩歌,無私的奉獻給了人類??傆幸惶煳覀儠吹剿窠浘硪粯诱归_,像陽光一樣灑在我們的禾苗。
詩人的藝術手法是高超的,那是詩人長期磨練的結果。他語言的張力如高原一樣豐厚有力。但我總覺得他的詩歌語言是自然天成,因為他深厚的生命體驗孕育著并要求著他詩歌語言的現實,這是詩歌的本質,也是語言的本質。他使用看似客觀冷靜的語言描述,如高原冷靜的冰峰矗立。但是所有的火、巖漿都埋藏在冰峰之下,冷和熱達到如此完美的統一,無可置疑的,是高原及高原上人們的生活與精神孕育了詩人獨特的表達。他說:“為著追尋,我所仰望的河流,我流淌的淚,全部灑在那片雪域。盡管很酷寒,熱血仍在心底?!彼栽谒脑姼枥锬憧傁肜潇o一下,卻總在翻波涌浪。
本欄目責任編輯:蒲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