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娃和尼瑪的故事

上篇

英國留學生斯達爾，自駕一輛越野車，沿著通往川西北高原的公路風馳電掣般駛進阿壩藏羌自治州。峻峭的高山，狹窄的山谷，湍急的岷江，喧囂的雜谷腦河，優美的羌寨景色，矗立的碉樓，從車窗前一飛而過。開足馬力，闖進米亞羅來蘇溝，明知有隧道而直上鷓鴣山。只用了十多分鐘，便從地平線上到海拔4200多公尺的埡口。停好車，在埡口兩邊來回眺望。

半山云霧繚繞，像仙女的素白腰帶；山林蒼翠，像仙女的綠色裙裝。遙遠的山峰堆滿厚厚的積雪，陽光透過云層照射在山峰上，放出金色的光芒，那是仙女的面龐。巖石上的雪蓮，綻放著白色淡雅的花朵，羊角樹張著寬厚的葉片，吮吸著充足的紫外線。山高鷹更高，幾只雄鷹自由盤旋。竟有幾只色彩斑斕的小山雀在槿木叢跳來跳去。太陽時隱時現，埡口刮著七八級大風，足以把人吹倒。雖已盛夏八月，氣溫卻勝過嚴冬。

斯達爾緊裹著風衣，向山谷深處高聲尖叫“啊……嗚……”，一會兒回聲繚繞。他興高采烈，掏出手機，竟然還有信號，他拔了一個號，里面傳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oh，moon，你知道我在哪里嗎？”

手機里傳來清脆的聲音：“star，‘尕爾瑪’你是星星，星星在天上！”

“oh，moon，‘達娃’月亮，我站在鷓鴣背上。”

“我知道了，你飛過來吧，看懂了‘天書’，就不會迷路，在風景秀麗的月亮灣，我迎接你?！?/p>

紅原縣的哈拉瑪大草原，游人如梭。

月亮灣以她獨特的魅力招來四方游客。源自查龍的高山融雪，流進了大草原，形成了蜿蜒的尕曲河（白河），水流平緩，九曲十八灣，一步一回頭。她孕育著兩岸豐茂的牧草，養育著勤勞的牧民和成千上萬的牛羊。微風陣陣，河水波光粼粼。各色帳房星羅棋布，畜群斑斑點點，獨顯高原的神奇魅力。

在距縣城五公里的地方，白河形成了酷似月亮的三道灣，從公路的小山丘俯瞰，美不勝收。月亮灣的對岸是一望無際的常青大草原，也是安曲牧場的夏草場。

北京中央民族大學三年級學生達娃，一個土生土長在常青大草原的原住民，她青春煥發，臉上的笑容顯現出內心的喜悅。她身著單薄的藏衫，頭發梳成無數小辮。

“噓，噓……”達娃用鋼哨喚來一只黑色藏犬，藏犬撲在她身上撒嬌，舔她的面頰。達娃拍拍它的身子，給它一個信號，對著它耳朵說：“去把我們的伙伴喊回來，我們要過河去?！辈厝褚恢浑x弦的箭，向草原深處奔去。

達娃走進了自己的帳房，這是她的臥室，陳設非常簡單，一個木箱做桌子，鋪上氈子，放著幾本書，一個啤酒罐做花瓶，插上一束野花，一個小鏡子，幾種化妝護膚用品。沒有床，草地上鋪著厚厚的氈墊，一塊牛毛制成的毪毯作被蓋。達娃匆匆化了淡妝，戴上一串珊瑚珠，整理了一下發辮，換上一件黑底紅邊的藏衫，粉色襯衣。走出帳外，看見草原深處出現一個白點一個黃點漸行漸近，藏犬汪汪叫著、趕著，仿佛叫他們快一點。

一頭全身雪白的公牦牛、一匹棕色駿馬，雙雙走到達娃身旁。

“你們好啊，幾天不見了，好想你們呀！”達娃嘟噥著，用手給白牦牛梳理一下盈尺的鬃毛、腹毛、尾毛?！拔覀兊陌酌?，這樣才俊啊！”又拍拍紅鬃馬的脖子“哎呀，你怎么又長肥了啊，還能跑嗎？”紅鬃馬親熱地打著響鼻，仿佛在說：“我每天都在等候主人的召喚呢?！?/p>

達娃不用給馬備鞍，翻身騎著光背，牽著白牦牛的鼻繩，藏犬開路，一陣小跑到了白河邊。

前幾天草原上下了幾場大雨，白河河水猛漲，渡口邊的河灘地被淹沒了，對岸的河灘也只剩下一小塊，要渡過河去，必須有經驗和勇氣。

這時達娃已看見一輛越野車停在岸邊，一個高個子男人正在張望即將渡河的四個“動物”。他好奇，腦子里充滿了疑問，也為他們捏把汗，不安地走到岸邊。

這邊的藏犬“嗖”的一聲縱身下河，順著湍急的河水游向彼岸，它借著河水的沖力，加上自己的游泳本領，不偏不倚地游到灘頭。要是稍有偏差，錯過了河灘，沖到河邊的陡坎，那就非常危險了。有了藏犬的引路，白牦牛下水了，幸好河水急而不深，它昂頭側身，減少水的沖力，眼看白牦牛順利地渡了過去。該輪到達娃了，這個土生土長的藏族姑娘，小時已無數次渡過白河，她毫無懼色，騎在紅鬃馬背上，夾緊雙腿，抓住鬃毛，雙腳泡在水里，粉衫被河風吹得飄舞起來。她看好上岸地點，順水而下，紅鬃馬要安全地把她載到河灘。這一場景把隔岸觀望的人嚇呆了。

“月亮落在水里了！”斯達爾生性活潑，這樣的時刻還不忘調侃。達娃在河心騰出一只手來，向著斯達爾甩出一只粉紅色長袖打招呼：“別怕，這是小事一樁?！钡冗_娃靠上河灘，斯達爾踩在水里，一把將達娃抱下馬來。達娃站穩后，斯達爾緊緊摟抱她，像自己的情人一樣。達娃猝不及防，她知道這是外國人的習俗，沒有壞意，但臉上還是泛起了紅云。

“月亮，你的伙伴真可愛，給我介紹一下好嗎？”達娃拍拍藏犬，給他一個信號，藏犬撲向斯達爾，嚇得他連連后退，藏犬戛然止步，坐在地上望著他汪汪叫著。斯達爾明白過來，上前用手親熱地撫摸它的頭部。達娃又命令藏犬去把河邊吃草的白牦牛引過來。白牦牛乖乖地站在斯達爾面前，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摸摸它的一對彎角，理理它長長的腹毛、頸毛、腿毛、尾毛，用手指量了一下，腹毛約有四五十公分，白牦牛已閹割，軀體有兩米多長，一米五六高，體重約四五百公斤。斯達爾是北京農大學畜牧的，第一次看見這樣漂亮、雄偉、俊美的白牦牛。

“太棒了！上帝怎么會賜給草原這么珍奇的神牛?。　彼簥^地撫摸白牦牛，愛不釋手，久久不愿離開。白牦牛也好像會意客人對他的厚愛，竟用粗糙的舌頭舔舔客人的手，用牛角蹭蹭客人的腰，表示親熱、友好。

達娃看見他的外國朋友如此癡迷，逗著斯達爾說：“尊敬的英國紳士，白牦牛恭候您騎在它背上哩！”斯達爾有些猶豫，他不忍騎在自己心愛的動物身上去折磨它。

“不要緊的，它是草原上放生的神牛，騎一騎會帶給你好運?！边_娃鼓勵斯達爾。

“能給我帶來美好的愛情嗎，和它的主人?！?/p>

“不要胡思亂想，會得罪神牛的?！?/p>

達娃牽好牛鼻繩，斯達爾縱身牛背，白牦牛馱著他，穩穩地在河邊草坪上溜了一圈。斯達爾得意地唱起了民歌。“藍藍的天上白云飄……”

輪到介紹紅鬃馬時，斯達爾學著電影里牛仔的動作：翻身上馬左手抓緊鬃毛、低頭貓腰，雙腿夾緊，右腳跟往馬肚上一靠，右手一個揚鞭動作，紅鬃馬立即掀起雙蹄奔跑出去。跑了兩三百公尺，折返跑回達娃身邊，一個跳躍下馬動作，穩穩立在達娃旁邊。

“小姐，領教過了，不愧是優良的河曲馬品種，請裁判打分?！闭f完，左手貼胸，鞠躬，右手放在背后，做出一個紳士動作，逗得達娃哈哈大笑。

三個寵物、兩個人，在風景綺麗的月亮灣舉行了一個非常浪漫的見面會。

達娃和斯達爾是在北京高校的一次聯歡活動中認識的。達娃是中央民族大學旅游專業，斯達爾是北京農大畜牧系，他倆都是三年級的學生。斯達爾來自英國一個紳士家庭，祖父到過西藏，有很多藏區的照片，斯達爾從小耳濡目染，對中國藏區情有獨鐘。留學前父親告訴他，祖父希望他選擇畜牧專業，特別要研究藏區的高原畜種，因為全世界有85%的牦牛在中國，這種原始畜種特別神奇。祖父和父親還希望他學成后留在中國的畜牧科研機構工作。斯達爾牢記在心。前兩學年，他因母親得病和祖父去世，兩個假期都回英國了。進入三年級即將開始實習，湊巧在聯歡活動上認識了藏族姑娘達娃。那天達娃穿著藏裝，青春靚麗，十分顯眼，而斯達爾生性活潑開朗，黃頭發，藍眼睛，高個頭，英俊瀟灑。斯達爾邀請達娃跳舞，一曲終了，斯達爾知道達娃是四川藏區的，更有趣的是達娃知道“斯達爾”是英語star，星星的意思，斯達爾知道“達娃”是藏語月亮的意思。達娃看斯達爾，有學識而謙遜求教，開朗而禮貌周到，和諧而氣質高雅；斯達爾看達娃，美貌中充滿野性，活潑而不卑不亢，熱情而有理有節。斯達爾正在勤奮地學習中文，達娃正在努力地學習英語。交流中，達娃給他講了很多藏區的民風民俗、宗教文化、人文地理，特別是和他專業有關的畜牧業知識和高原畜種“高原之舟”的牦牛時，斯達爾像小學生一樣，專心聆聽。幾次接觸以后，他們成了好朋友，而斯達爾更有了一種朦朧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有一次郊游，他倆有一段有趣的對話：

“達娃，你為什么叫月亮？”

“斯達爾，你為什么叫星星？”

“高原上有吉祥三寶，佛法僧、天地人、日月星”

“英倫三島、夜空閃爍的星星美極了。”

“那太陽呢？”

“太陽叫‘尼瑪’，‘尼瑪’在天上，在金色的北京城，在美麗的大草原?！?/p>

“真有一個叫‘尼瑪’的嗎？”

“尼瑪在南京，也在草原上。沒有尼瑪草原上下萬物不能生長；沒有太陽，草原上沒有光明、溫暖和愛情。”

“那星星呢？”

“星星跟著月亮走。”

斯達爾正夢寐以求地想達娃說這句話，含蓄地笑道：“說定了！我永遠跟著你走?！?/p>

達娃若有所悟：“不，月亮跟著太陽才有光亮?！?/p>

斯達爾弄不懂達娃的語意，換了個話題。

“要是有一天，日月星在草原上會面就好了?！?/p>

還有一次斯達爾和達娃見面的時候，達娃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我的家鄉紅原縣有一條由高山融雪匯成的白河，藏民叫尕曲。相傳尕曲是一位仙女的化身，她的丈夫被強盜擄去 ，尕曲姑娘為了守望她的丈夫歸來，在草原上蜿蜒蛇行，九曲十八灣，一步一回頭。我就生長在距縣城五公里的常青大草原，尕曲河在那里形成了三道灣，像一彎新月。太陽照射在彎彎的尕曲上，粼粼波光十分美。夜晚月亮映在水里彎彎的、圓圓的猶如仙境。以后部落里就選了兩個年輕漂亮的幼兒幼女，取名尼瑪和達娃，月亮屬陰，我是女的叫達娃，另一個男孩叫尼瑪?！彼惯_爾聽得像進了一首童話詩那樣的意境，神情專注，等達娃講完，他怪叫一聲：“太美妙了，太陽、月亮，還缺少星星，我就是星星，star，sun，moon and star!”

斯達爾決心利用暑假去高原藏區，他求達娃給他繪一張路線圖。

“尊敬的小紳士，地圖不是更好嗎？”

“no，我喜歡憑感覺，你給我繪一張‘天書’，標明方向，你看我能不能在月亮灣找到你。星星永遠跟著月亮走！”

其實，達娃很明白，斯達爾是在為他的畢業論文《川藏高原畜種研究》作準備，而達娃自己暑期也要回到家鄉作有關旅游與環保的調查，她歡迎這位陽光而英俊的男孩到自己家鄉去做客。

達娃的“天書”很有趣，一方白綢上畫了長江和黃河。在長江和黃河的上游畫了一個分水嶺，有一條小河流入長江，一條叫尕曲的河匯入黃河，尕曲的中段畫有一個月亮，分水嶺的前邊有一座高山，山上有一只鳥，旁邊有英語“鷓鴣”的拼音。

看了“天書”，斯達爾憨憨地笑了。他用紅筆在月亮旁加了一個紅星和一顆示愛的紅心。

“你在考驗我的智慧和膽量，不要忘了我有探險家的血統，一顆星和另一顆心會讓我準確地找到你?！彼麄z就這樣約定在月亮灣見面。

這就有了前邊浪漫而新奇的見面禮。

斯達爾把車停放在最近的停車場，然后像情侶一樣拉著達娃的手，立刻就要返回尕曲彼岸，達娃有禮貌地抽回手來，呶呶嘴指著三個龐物：“他們會笑話你的?！彼惯_爾開朗地一笑：“他們看得懂嗎？”達娃機靈地繼續說：“星星紳士，客人還沒有進帳房就要叫他去放牧；客人還沒有喝奶茶，就給你備上馬鞍，這是藏民視為不禮貌的行為?！闭f完，她引著斯達爾漫步登上一個小山丘，俯瞰月亮灣全景。

“你看，月亮灣的景色多美，山丘那邊靠近縣城的公路旁，各種帳房林立，彩旗飄揚，人群熙攘，駿馬奔騰，藏民載歌載舞。我是學旅游專業的，一會兒我帶你去看看‘牧家樂’，請你指點指點啊?！?/p>

斯達爾這才靜下心來，和達娃肩并肩坐在山丘上仔細觀賞月亮灣的景色。

這時，太陽透過云層照射在三道灣里，泛著波光，像草原夜空的群星閃爍，一輪又一輪的彎月奇妙的鑲嵌在碧海藍天的綠原中，給人們以賞月觀星的美感。陪襯著遼闊草原的靜謐安詳，綠水清波，河曲蜿蜒，星羅棋布的帳房，黑牛白羊在游走，難見這種如詩如畫的原生態美。

“oh，beautiful， very beautiful!真是太美了！”斯達爾舉起拇指，英漢并用驚呼起來。

“達娃，我想到一個問題，要是在夏天的傍晚，我們肯定可以看到兩個吉祥三寶，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水里。”

達娃笑著說：“真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小時候，只要是夏季的晴天，我都要和尼瑪哥哥在這里看哩。那時太陽還沒落下，月亮已經升起，星星開始眨眼，夕陽余暉映照著落在水里的紅太陽，月亮在碧藍的天空張著笑臉，微風吹皺河面，星星在水里不停地閃爍。斯達爾，將來有機會我們一起觀賞好嗎?！?/p>

達娃還說，這次暑假她要調查研究提高旅游的質量，要把月亮灣觀景升華到新的高度，尼瑪哥答應幫助她。

達娃開口閉口說到尼瑪哥哥，讓斯達爾心里很不自在：“你還是和你的尼瑪哥哥一起看吧！”

他們站起身來，達娃騎上白牦牛，斯達爾騎上紅鬃馬，藏犬跟在后邊，很快就到了一個名叫“歡樂草原”的“牧家樂”前。年輕的主人秦木秋迎上來，十多名游客看見了白牦牛蜂擁而上，紛紛要求騎白牦牛照相。

達娃正在為難，斯達爾一擺手，用老外普通話說：“no，這是我們的保護對象，不能騎的。”游客們只能掃興而去。

在主人的盛情歡迎下，達娃和斯達爾步入帳房，帳房很寬敞，中間一排矮桌，兩側鋪著氈墊。秦木秋首先給他倆獻了哈達，然后席地而坐，桌上盛著密汁、人參果、炸果、奶渣餅、酸奶、血腸肉腸、手抓肉和水果，一個木箱放著糌粑和奶渣，一個小盆盛著黃橙橙的酥油，正在斯達爾看得眼花繚亂時，一個漂亮的藏家小姑娘給他倆斟上香噴噴的醬紅色奶茶。

“oh， coffee”斯達爾以為是咖啡。

“no，是‘賈尕爾俄’奶茶”，小姑娘說。

斯達爾端起龍碗喝了一口，香味沁入口中，慢慢地喝下了一碗。

晚餐的最后一道食品是挼糌粑，喝酸奶。斯達爾看見達娃先在碗里放一塊酥油，再斟茶把酥油融化，添上糌粑，右手食指插進碗里左右旋轉，待酥油、糌粑和水粘合后，用右手手掌和五個指頭挼為一團，再捏成小塊送入口中。

“oh， my god!我的上帝！這叫我怎么吃啊。”但斯達爾還是勇敢地照達娃的樣子胡抓亂挼一陣，逗得達娃大笑不止。

還有更精彩的是喝酸奶，按當地藏民的習慣，一碗壘尖的酸奶，不用筷和勺，用嘴喝完，碗底潔亮如洗。達娃給他表演得十分完美，特別是酸奶喝完后，用舌尖舔碗的技巧，讓斯達爾看傻了眼。

輪到斯達爾喝酸奶，他端起一碗小山似的酸奶，不知從何下口。但斯達爾是勇敢的，最后盡管鼻子上、臉上、手上糊滿了酸奶，還是堅持喝完了。

晚餐后，達娃邀請斯達爾漫步“牧家樂”一條街。這里沿著通往縣城的公路旁，帳房密集，人群穿行，斯達爾看著想著，欲言又止，最后終于忍不住說了一句讓達娃吃驚的話。

“不好，這種旅游方式要改進。我是學畜牧的，今天從我進入草原開始，就看見了公路上穿梭往來的汽車、大量的游客和公路兩側密集的牛群。我沿途下車觀察，牧草被踐踏，草場被過度利用，有的已露出草根和沙土。我在學校的資料上看到川西北若爾蓋草原沙化的嚴重情況，草原植物破壞是重要原因。還有人們的環保意識、垃圾污染、水源污染、大氣污染。天啊，如果這樣下去，若干年后美麗的草原將不復存在，那是人類的悲哀。

達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是從草原畜牧業的觀點來看，說得很對。我從旅游專業的觀點看，大草原的旅游形式和內容都值得改進，應該增加草原牧民的民風民俗、人文景觀、文化藝術、畜牧生產等內容，項目布局要合理。最根本的要保護原生態的良好環境和畜牧業生產的發展。所以，我畢業論文將以《怎樣提高原生態旅游的內涵》為課題?！?/p>

斯達爾鼓掌表示贊許，引起旁邊游客注目。

達娃帶領這個老外直到傍晚才返回常青草原。斯達爾很有騎馬經驗，但要騎在馬上，淌過湍急的河水還是第一次，加上紅鬃馬換了主人，又沒有上鞍具，與新主人配合不默契，在河心幾次晃悠差點把斯達爾摔在河里。而達娃騎在白牦牛背上就穩當多了。他們沿著藏犬游去的方向，順利地到達彼岸。

達娃跳下牛背，斯達爾愛不釋手地撫摸白牦牛額頭，用臉貼在它的臉上說：“我知道你是珍稀品種，我是不會騎你的，我要研究你的家庭，讓你有更多的漂亮伙伴?！边_娃笑了笑說：“野心還不小哩！知道我們藏族人怎么比喻嗎？從低矮的地勢起步，才能到達高處;從高顯的地方起步，也會墮入低洼?！彼惯_爾搖搖頭，他的漢語水平還達不到。達娃爽朗而高聲地說：“萬丈高樓從地起，這下聽懂了吧。牦牛品種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是黑色，純白牦牛只有萬分之幾，僅僅是外觀好看，牦牛的顏色并不影響生產力，你還是研究你的高原畜種吧！”斯達爾終于弄懂了，他不服氣的說：“外行教訓內行，不過……你是土生土長的，算你說得對吧！”

英國小紳士還真能繼承他祖父探險家的精神。接下來的幾天，達娃領著他跑平壩，穿山溝，時而步行，時而騎馬，渴了喝涼水，餓了吃糌粑，見畜群就研究，見牧民就請教，又是測體征又是作記錄。達娃帶有一個小帳房，夜晚露宿野外，拾些干牛糞，升起一堆篝火，三石一頂鍋，熬茶煮肉，過著原始人的生活，然后睡進帳房，披星戴月，躺在露珠上，臥在花叢中，一覺睡到天亮，迎來又一輪紅日。

斯達爾對這種神奇的高原畜種牦牛著了迷，他親身體驗了藏民對牦牛的依賴，牧民愛畜如子，精心放牧，世代繁衍，而牦牛供給牧民衣食住行。這是達娃告訴他的，而自己也親身體驗過的：“牦牛皮和毛可以制衣，牦牛肉奶是牧民的主食，牦牛毛吊線制毪可以縫帳房，牦牛可以騎馱，牦牛在高海拔生存，不懼嚴寒風雪，啃吃著天然牧草生長發育，供給人類數不盡的財富?！彼惯_爾有了深深的體驗，他把“牦牛是高原牧民的上帝！”銘刻在心里。

斯達爾帶著巨大的收獲而心滿意足，他對牦牛的種群結構、生產性能、經營管理、經濟價值、發展前景以及存在問題都一一有了數據和觀點，他特別注意了牧民對草原的利用、環境保護的不足和達娃充分交換了意見。達娃被他的學識和實干精神所折服。

斯達爾調查將結束時，還不忘他對白牦牛家族的愛慕。達娃又陪著他跑了一天畜群，卻是無功而返，斯達爾非常懊惱。達娃心里有數，抿嘴直笑：“星星還要沾月亮和太陽的光呢，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伙伴，也許他能幫你?！?/p>

“他是誰？”

“尼瑪，太陽?！?/p>

“又是他？！”

下篇

此時此刻，在紅原縣的另一端，一個叫色爾地塘的金色草原，迎來了兩位客人，他們從九寨黃龍秀美的山水里走來，乘旅游車出黃勝關，上尕里臺。這兩個新生代的年輕人，背著背包，找到附近的村落，在鄉上的旅游接待站雇了兩匹馬，他們要演一出單騎走草地的大戲。

這倆人中一位是常青草原月亮灣土生土長的藏族青年尼瑪，另一位是誰也想象不到的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的加拿大華裔姑娘愛華。她紅撲撲的臉龐，頭發扎成馬尾辮，穿著瀟灑隨意的牛仔褲，紅襯衣，流利的普通話，間或說一兩句英語，她是北京旅游學院環保系二年級的學生。在九寨溝旅游時，與尼瑪邂逅，說起來很有趣，一位游客丟了一個塑料袋在水里。愛華不高興地夾著英語批評那位游客，一邊自己脫掉鞋襪下到水邊去撈塑料袋，一不小心，滑到水里。恰好尼瑪就在旁邊，急忙下水扶起愛華，一眼看到愛華別在襯衣上的校徽。

“啊，北京旅游學院的?！?/p>

“Yes，”愛華接著天真調皮地說了一句英語，意思是：有幸遇到好心的朋友。她以為這位朋友聽不懂。

尼瑪聽懂了，但他凝視著愛華清純漂亮的面容，心里有些好奇。

“草原上的百靈，唱的歌都是一樣的，草原上的禮貌，相互都是通的。”尼瑪也說了一句以為她聽不懂的話。

其實倆人都聽懂了對方的話意。

“你是中國人。”

“你是藏族人?！?/p>

“耶！”兩個年輕人站在水里擊掌歡呼。

倆人上岸同行游覽，愛華說她是生長在加拿大的華裔，還悄悄告訴尼瑪，如果在中國她應該是藏族，她直白說：“我的祖父是藏族。西藏人，所以對藏區特別有感情?！蹦岈敱牬笱劬β冻鲶@異的表情，繼而友好大方地和自己的同胞擁抱了一下。愛華還說游完九寨黃龍還要去松潘的牟尼溝，最后去紅原大草原，她要為將來的畢業論文《原生態旅游區的環保問題》搜集資料。尼瑪也非常高興地告訴愛華，他是南京農大學畜牧專業的，這次是要回草地作高原畜種和草場保護調查，如果能在紅原見面，他一定幫助她。

由于旅程各異，兩個年輕人互留了通訊方式就告別了。

出其不意的是，幾天后他倆在牟尼溝瀑布景區第二次邂逅。

這次是愛華騎在一頭全身雪白、體型巨大的白牦牛背上，身穿藏袍，背著一支叉子槍，戴一頂牛仔帽，正在照相。她一眼就看見了尼瑪，驚呼道：“這世界太小了！”跳下牛就和尼瑪擁抱。

這樣，他倆就結伴而行。

尼瑪自幼生長在牧區，野外行走非常熟悉干練。他在尕里臺村落的旅游接待站租了兩匹馬，以及配套用品有褡褳、氈衣、皮火筒、打火廉、三腳跘、小賬房、鍋、豐富的食品酥油、奶渣、糌粑、牛羊肉、肉腸、茶葉、甚至還有白面、大米、簡直把兩個褡褳塞得滿滿的。

愛華是個天真爛漫的純情女生，她非常信任這位同胞學長，而且這種自助大草原游，讓她親身體驗祖父輩的家鄉生活，充滿神奇和刺激，更能直接感受她需要的學業資料。但是尼瑪心里也有周密的計劃，從尕里臺進入紅原麥洼的色地塘，沿途有很多牧民的夏草場和牦牛群，全國十大牦牛品牌的“麥洼牦牛”主產地就在這里。他去北京讀書后，從網絡資料和友人的來信中，知道近年由于旅游經濟的發展，而疏忽了畜牧業。導致一些問題的存在，如畜種退化，草原利用過度，局部出現沙化等等，使他憂心忡忡。他倆結伴而行可真是志同道合。

此時雖已盛夏，但草原卻是溫暖如春。只有中午太陽特別強烈的時候，才稍有灼熱感。他們不急于趕路，而是從尕里臺走向草原的深處。那里清風徐徐，花朵嬌艷。

半山的公路上汽車穿梭，排放的尾氣形成股股黑色煙塵，與穿行在草原上兩匹單馬周圍的大自然美景形成鮮明的對比。

上了尕里臺便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麥曲河的綠水清波，草原上蘑菇般的白帳房和圍棋般的黑賬房，布局在大草原的棋盤上。黑牛白羊黃馬，給大草原增添了無限的生機。

這番美景給尼瑪和愛華帶來了好心情，他倆騎在馬上，話語不斷。

“這種原生態美令人陶醉，花香鳥語，安詳靜謐，真是一方凈土，這是我有生以來看到的最美的草原?！睈廴A充滿著感情向尼瑪訴說。尼瑪望著她純真美麗的面龐，心神有些蕩漾，等待她繼續說下去。這時愛華心緒有了些變化，她不無感慨地自語道：“為什么現代人要來旅游，打擾這份世上少有的寧靜與安詳呢？看公路上汽車排放的尾氣，看旅游路上扔下的垃圾，看被踐踏的草地，還有廢水排放造成的河水污染……”

“哎，我的加拿大小姐，不要自悲自嘆了，經濟發展了，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了，當然就會有旅游這種休閑方式。我和你不正是要研究旅游和環保兼顧，旅游經濟和畜牧業經濟齊發展嗎?！闭f完，尼瑪夾腿勒韁，黑馬如脫弦的箭，沖了出去，愛華還沒有反應過來，忙叫“等著我！”可她騎術不佳，馬怎么也跑不起來。

尼瑪跑了三四百米，在一個綠草茵茵，繁花似錦的小溪邊停下來。小溪旁有一片紅柳林，這時的高山紅柳已長出紅褐色茂密的枝葉，非常好看，陽光穿過柳林，撒下一片綠蔭。

尼瑪跳下馬來，順手把黑馬拴在柳枝上，取下氈衣、小鍋、褡褳、皮火筒，在河邊拾起三塊石頭安放小鍋。這時愛華趕到了。

“真沒紳士風度，怎能把女士甩在后邊呢！”愛華嬌嗔著。尼瑪抱她下馬，準備把馬拴在柳枝上?！安豢梢裕　睈廴A突然怒吼一聲：“你看兩匹馬的韁繩已經把柳枝蹭破皮了?！?/p>

尼瑪笑了笑說：“小姐，我給你變個戲法，兩匹馬就不會跑遠了。”隨即從褡褳里取出一樣物品，這物品由牛皮繩紡織而成，一個“丫”字樣的形狀，三支角都有扣和拴。尼瑪說，這叫“三腳跘”，是騎馬走草地的必備用品。緊接著尼瑪用“三腳跘”的兩個扣套住馬的后腳，另一個扣套住前腳，取下韁繩籠頭，一拍馬屁股，兩匹馬一跛一跛地吃草去了。愛華看著這新鮮事，拍手叫好。

“還有更好的呢，你慢慢看，我們藏族……是怎樣適應這高原生活的吧！”尼瑪居然沒有把愛華當藏族人的后裔，賣起關子來。愛華嘟噥著嘴，故作生氣地說：“那你就表演給我這個外國女學生看吧！”

尼瑪從容地在柳樹遮雨的地方撿了些干牛糞，拾了些干柳枝放在小鍋邊，把一塊干牛糞搓成細渣，從打火鐮（本來有打火機而故意不用）的小包里取出打火石和一絲細絨，再用鐵制月牙形的打火鐮輕輕在打火石上擊出火花引燃細絨，將引燃的細絨放在干牛糞的細渣上，用皮火筒輕輕搧出明火，堆上干柴，篝火就升起了。 這時愛華看得出神，拾起一塊干牛糞聞了聞，沒有一點臭味。尼瑪拿起皮火筒，那是一塊小羊皮做成筒子，安上一個鐵筒做嘴，使用時雙手交叉將羊皮合攏擠壓，風就從小鐵筒吹出來，對準燃料鼓風，相當于風箱。尼瑪說：“有了皮火筒，只要有火種，那管是濕牛糞、濕柴禾都可以燃燒?！睈廴A看著尼瑪試了試，尼瑪有節奏的鼓風，很快就燃大了火苗。愛華躍躍欲試，搶過皮火筒，可怎么也鼓不出風來。尼瑪賣著關子：“這家伙，技術要高著哩，你三年也學不會，還藏族人咧！”愛華只有憨笑。

尼瑪燒開了水，想給愛華泡方便面，自己先挼起糌粑來，捏了一坨給愛華，愛華說：“真香，不泡方便面了。”

這時陽光直射在草原上，有些熱了，倆人坐在溝邊脫掉襪子把腳浸在水里，一陣涼爽傳遍全身，精神為之一振。溪水潺潺，魚兒穿梭，空氣中含著牧草、藥材的芳香。尼瑪說，“我給你提幾條魚煮魚湯好不好?！睈廴A臉色一怔，嚴肅地說：“no，我知道草地鯉魚、厚嘴魚都是國家保護魚類，不準捕食的。”

“學旅游的還真是一個環保主義者，學長領教了，小姐還有什么指教？”

“旅游和環保應該是不矛盾的，這主要決定于政府的倡導和人們的素質，在我們加拿大……”

尼瑪不喜歡她用外國來說教，搶著說：“誰都知道這些道理，我們的旅游區已有很多的環保措施，連九寨溝的游覽車都是環保的?！?/p>

愛華若有發現地說：“我們倆人騎馬進草地自助游，是特級環保旅游。你看我們燒的牛糞燃燒完變成木灰，風吹到草場上成為肥料，讓牧草生長得豐茂，牛羊肥壯，形成良性循環。我們保護林木，用三腳跘拴馬。我們保護稀有魚種，真有趣，不知不覺我們旅游的環保意識就增加了?！睈廴A高興得拉起尼瑪，指著一塊淺山和低洼地，淺山上有一道道殘留的草皮墻的痕跡，墻下留著長長的沙土地，低洼地有開過溝的痕跡，但牧草長勢明顯不如平壩。愛華不解地問尼瑪：“那是什么呢？”尼瑪太年輕，他也不知道?！爸皇锹犂弦惠吶苏f，二十年前曾經在沼澤開溝排水，在草場上修“草庫侖”，都失敗了，留下隱患。學校學專業時老師是把這些作為教訓來講的。”愛華執意要去看一看，還帶上一些小儀器。一會兒測海拔，測日照，測風速，然后興高采烈地對尼瑪說：“我要讓大草原的環保游內容更加豐富，我要把加拿大的冰雪運動作為旅游項目帶到草地來?！蹦岈斠荒樏Ｈ?，用手試了試她的額頭，“發燒說胡話吧，異想天開！”催著愛華趕路。

愛華執拗地說：“哎，真是只笨鳥，還叫尼瑪（太陽）呢。我知道這里最缺少的是能源，但這里的風力資源和太陽能資源得天獨厚，為什么不加以利用呢？到那時到處都是風車般的風力發電，到處都是太陽能接收器。電力有了，再興建高山滑雪場，在洼地修天然滑冰場，這并不是做不到的事啊?！睈廴A又比又劃，說得天花亂墜，尼瑪聽著聽著也覺得有些道理，他不忍心打擊她的積極性和美好愿望，鼓勵她說：“我的好學妹，我們等你的理想變為現實，到時給它取名愛華冰雪運動俱樂部好不好？”

愛華高興極了，稚氣的臉上升起紅霞。

當天傍晚，他們看到了密集的牦牛群，山邊有很多黑色牛毛賬房，那是牧民夏草場的居住地。三三兩兩的婦女迎接歸來的牛群，母牦牛吊著脹鼓鼓的奶包。擠奶員把母牦牛一頭頭地拴在一根長長的擋繩上，把牛犢隔開，拴在另一根擋繩上。馱牛、種牛則不用拴，而是讓它們散漫地圈在固定的地方。尼瑪熟知這一切，而愛華卻感到新奇。尼瑪沒有把愛華帶去附近的接待站，而是直接去了一戶牧民家。

“喂，俄姆（藏家姑娘），我們可以在這里住宿嗎？”尼瑪用藏語問。

這個姑娘大約十七八歲，半裸著上身，原本一支長袖甩在外邊，為了擠奶方便，干脆把兩支袖子扎在腰間，隱約露出兩個渾圓的乳房。她大方地看著愛華，被愛華的美貌吸引，她聽見了尼瑪的話。

“阿媽，有客人哩！”阿媽走上前來，用藏語連聲說：“歡迎，歡迎，草地的藏家哪有不歡迎客人的道理?！薄鞍。莾蓚€‘尕沙’（相好的）吧，我給你們撐一個“維格爾”（小白帳房），晚上我給你們煮手抓肉?！蹦岈斆髦屨`會了，但他覺得男女住一個賬房是經常的事。愛華問阿媽說了些什么，尼瑪原原本本翻譯給她，愛華的面龐紅到耳根。嬌嗔著罵尼瑪“你壞！”

“啊呀！管真切”（好啊，感恩了）尼瑪一邊對阿媽說，一邊跳下馬來。阿媽名叫仁青措，她牽著愛華的馬扶她下來，取下褡褳、氈衣、馬鞍等物品，拍拍臀部，兩匹馬撒了一下歡，一蹦一跳地吃草去了。愛華想，明天怎么把馬捉回來呢？她問尼瑪，尼瑪說：“牧民聰明著呢，到了明早馬子就在你眼前?！?/p>

仁青措從帳房里拿出三根木桿，一頂小白布帳房，叫尼瑪幫忙，幾分鐘后就撐起了一個三角形的帳房。尼瑪把兩個鞍具、氈墊搬進帳房，以帳房頂桿為界，左右兩邊頭頂上各放一具馬鞍，地下鋪著氈墊，仁青措又送來兩塊氈子，他們的氈衣作被子。這是牧區野外通常的住宿方式，即使沒有帳房也是這樣露宿。愛華見了腦子里充滿了疑問。

“晚上就這樣睡呀？”

“是呀，我的大小姐，該不會要席夢思吧！”

“那，男的……女的……”

“劃地分界，各睡各的，互不干擾，還是外國人呢，真封建。”

“晚上要上衛生間怎么辦呀，還有，帳房外那條狗……”

尼瑪有些可憐她，一拍胸脯：“叫我好了，我給你保駕，走出帳房把氈衣一披，蹲下，就完事了。”

仁青措在旁邊聽不懂他們說些什么，一臉茫然，尼瑪告訴她后，笑得眼淚花兒都流出來了，又比劃了一下，把右手放在腮邊，表示叫小女兒睡在帳房外陪她。

安排妥當，愛華去看小姑娘擠奶。只見小姑娘擠奶前先放開牛犢，讓他把奶吸通，然后拴住牛犢，半蹲著把身上的奶鉤掛著奶桶，用桶邊的酥油抹一抹母牛的奶嘴，雙手翻飛，一條白色的乳汁涮涮地射進奶桶。小姑娘一邊擠奶一邊輕輕哼起悅耳的小曲。愛華看上心了，要小姑娘讓自己擠一下。試了幾下，母牦牛轉過頭來哞哞直叫，愛華知道它不歡迎自己。這時尼瑪則和仁青措已走了幾個牦牛群做調查，直到滿天星斗，月亮露出笑臉才回到家里。

晚上是牧民歡愉的時光 ，這里沒有現代文明的娛樂，卻有著古老的、傳統的休閑方式。仁青措把灶火升得旺旺的，干牛糞取之不盡。她煮了一大鍋手抓肉，又端來一桶當天剛做好的酸奶，把奶茶熬成醬紅色，然后是新磨的糌粑，細奶渣，她以為愛華是漢族，還用瓷缸煮了一點米飯，澆上酥油，放些煮熟的人參果。簡直是一頓豐盛的夜宴。

他們一邊吃唱，一邊擺“龍門陣”，愛華和小姑娘一起唱起歌來。小姑娘模樣好，嗓音好。

小姑娘唱了一曲山歌，尼瑪解說歌詞大意：

冬天下雪，

草原枯黃，心情抑郁，

朝東往西，我不知道。

夏天放晴，草原一片翠綠，

花團錦簇，心花怒放。

情人相約，星星月亮。

吃好喝足后，草原上皓月當空，三個年輕人跑到帳房外跳起舞來。直到夜已深，仁青措叫他們各自睡覺。

第二天，又是一個碧空如洗的好晴天，尼瑪和愛華商量，留下一天，做自己想做的事。牛群放出去以后，愛華和小姑娘騎馬到附近的高半山、洼地、沼澤地勘測地形。她執拗地要圓她建冰雪俱樂部的夢。尼瑪卻實實在在地跟仁青措去放牧，他早就知道“麥洼牦?！笔侨珖笈５氖髢灹计放?，這里正是繁育基地。他要深入了解、測試“麥洼牦?！钡捏w征、生長發育規律以及乳、肉、皮毛的生產性能，以便將來充實他的論文。還有一人件縈繞在他心中的趣事，松潘牟尼溝游覽時，兩頭供觀賞的白牦牛，身軀如大象，毛色白如雪，牛角似彎弓，令游客驚訝不已，留連忘返。尼瑪從畜牧專業的角度向白牦牛的主人詢問過他們的“家族”，主人笑而不答，只是指了指草地的方向，因而知道白牦牛的種源可能在草地，因此也想碰碰運氣。

等到尼瑪把該做的都做完了，便向仁青措問起白牦牛的事來。仁青措說：“那是神牛，萬里挑一，附近的牦牛群里只有黑白雜色的，有少許白色。尼瑪曾在資料上見過繁育東北純白老虎的資料，那是通過遺傳基因和用幾次返祖交配成功的，他想像只要有含純白毛的雜色牦牛也有可能培育出白牦牛來，而且現在還有克隆技術可運用。他不辭辛勞，硬是拽著仁青措又去了幾個牦牛群，才看見一頭雜色公牦牛，他詳細地紀錄下有關資料。

尼瑪和愛華一舉數得，晚上見面的時候，相互擁抱，慶賀他們各自有了奇妙的夢想。

傍晚，出現了火燒天。第二天早晨，太陽沒有出現，仍然是火燒天，螞蟻搬家，白蛾飛舞，天氣有些悶熱，仁青措警告說：“今天有大雨，留下吧！”尼瑪相信仁青措的判斷。但愛華看了看天邊，天邊亮亮的，紅紅的，沒有烏云滾滾，她不懂得“有雨天邊亮，無雨頂上光”的規律，說了聲：“走吧，我還沒有經受過草原上暴風雨的洗禮呢！”仁青措勸不住，只好幫他們備馬，一邊說：“草地的天像娃娃的臉，說變就變。風來了，雨就快了，把氈衣放在前面。雨來了，穿上氈衣不要讓風吹起衣角，馬子會受驚的。雨太大了就到附近的帳房避一避。響雷時，不要去森林，不要走河邊……”。愛華聽不懂，要尼瑪翻譯，聽完后十分感動。

他們沿著麥曲河而上，當麥曲河繞了一個大灣的時候，就傍山而行。天氣并沒有變壞，只是云層在加厚。當他們行走在連接山坡的干燥地帶時，那里有著無數的洞穴，洞穴周圍翻起砂土，有時幾乎是成片的，草場變得光禿禿的。突然愛華看見有一個小動物，形狀似兔，麻黃色，耳短，嘴上露出兩個尖牙，縮在洞口窺視，再一看山坡的洞口，有兩只同樣的小動物，前腳直立，擁抱著像在跳舞，還吱吱呀呀地叫個不停，愛華問尼瑪：“這是什么啊，還要跳舞？”尼瑪說：“這叫旱獺，俗稱土狗，藏民叫“旭”，是壞家伙，破壞草場，傳染疾病。解放前，草原上有些窮人打土狗為生，皮可做褥子，肉還可吃，現在因傳染疾病，不打它了，可繁殖很快，草場破壞嚴重?！睈廴A又問：“今天為什么這么多呀？”尼瑪說：“真的要下雨了，藏民說‘土狗跳，風要到’，下雨前濕度很大，土狗也感覺到了，他們要出來換氣?！?/p>

“快走，真的要下大雨了。”

中午稍過，尼瑪正要尋找燒茶的地方，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一剎那，豆子大的冰雹從天而降，最大的甚至有乒乓球大，一陣霹靂啪啦的聲音，幾分鐘后草原上一片白色，緊接著傾盆大雨，草場上積滿了雨水。愛華有些害怕了，所幸她穿著厚實的氈衣，這件寶貝太好了，要不然人的頭上、馬的身上不知被冰雹打成什么樣，她心里把仁青措、尼瑪這些藏民（她忘記自己也是藏民了）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掀開氈衣一個小縫，看見草原上雨霧蒙蒙，連路都迷糊了，而老馬識途，仍然忠誠地、艱辛地載著他的主人緩緩前進。她看見公路上的汽車也停下來，排成長隊。

雨還在下，尼瑪大聲叫愛華把馬子的嚼口放開，不要勒住馬，讓它自由行走。暴雨襲擊了大約一小時，等到雨停以后，他倆伸出頭來一看，草原已是一片沼澤，清涼的麥曲河頓時變得渾濁，無數小渠向河里排水，麥曲河水位迅速猛漲，他們已能聽到嘩嘩的奔流聲，讓愛華感到奇特的是雨后草原上的空氣散發出一種清香。

隨著天空出現光亮，飛快的流云被風吹散，山邊升起了彩虹，陽光又鉆出云層，照射在被洗滌得更加蒼翠的原野上。但是在更遠的草原上，又出現了閃電，東邊日出西邊雨的奇景，把愛華看得如癡如醉。

“太美了，太刺激了！”

“沒有哭鼻子算你還勇敢！”

草原上又響起了得得的馬蹄聲。

黃昏，兩匹單馬進入了色地鄉，尼瑪急匆匆地找到旅游接待站，還來不及交還租來的馬匹和用具，便打起電話來，他們的手機早已沒電了。當他撥通電話的時候，接待站門外響起了鈴聲。

“喂，達娃嗎？太陽出來了?！?/p>

“啊，尼瑪，月亮就在你身后?！边_娃悄悄走到尼瑪背后，斯達爾緊跟著。

尼瑪轉身一看，丟下電話和達娃親熱的擁抱起來，緊接著是斯達爾和愛華都不愿見到的，他倆熱情奔放地不顧有人在旁，熱吻起來。

斯達爾看懂了。

愛華也明白了。

“上帝啊，他倆真是一對！”斯達爾扮了個鬼臉。

“我也浪費表情啦！”愛華說。

四個年輕人哈哈大笑起來。

兩個旅游專業和兩個學畜牧專業的用了整整一個晚上交流。

草原留下了他們的夢。

尼瑪和達娃原本就是一對牛背馬腳的戀人。

斯達爾和愛華的邂逅或許就是將來的戀人。

新的一天，太陽剛露出地平線，斯達爾開著他的越野車向著若爾蓋奔去，他們要去調查若爾蓋草原的沙化問題。

責任編輯：趙正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