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春來

原來曾經的相遇，早就在彼此心中種下了魔。

15歲夏天的記憶

從出生開始，秋秋的媽媽便希望她有靜好的生活，于是給她取了個音節溫柔的名字。而上天豈能應人愿。當爸爸帶著淚花離開的那一剎那，秋秋開始明白什么叫秋天。那是種慢慢滲入骨髓的寒冷，讓秋秋覺得呼吸干燥而困難。

媽媽曾經容顏靜美，不施脂粉拈花微笑，那是一種奪人心魄的風情。曾幾何時她終于撕碎了家里大大的結婚照，房間里開始過往面目模糊而話語稀少的男人。有些還是喜歡秋秋的，給秋秋帶來美食華服，或是帶她去坐摩天輪，去看好多奇怪的動物和人。到處走的靈魂是沒空憂郁的，更何況漂來蕩去，真的很快樂。

十五歲的夏天，去了寧波。

一位秋秋從未見過的叔叔，帶著一個小男孩，當了她們的導游。和秋秋一樣，極少說話。只是走的離爸爸遠遠的。秋秋媽媽的高跟鞋敲在那些石板路上發出好聽的聲響，有時候他便偷偷地看。秋秋于是也開始跺著腳走路，每個小女孩在自己不能穿高跟鞋的時候都是喜歡這樣的。

她們不知道并不是那篤篤的聲音讓高跟鞋好看，是歲月讓她們好看了。

到了海邊，藍藍的海水在夏末秋初的陽光里溫暖而柔軟。秋秋不禁興奮起來，只想投身進去。只是水性并不好。媽媽只好吆喝了大家一起陪著她，還給她牢牢地套了救生圈在腰間。

可是，媽媽不知道跟叔叔聊起什么，突然就不見了秋秋那亮亮的游泳帽——她已經嗆了好多水，似乎在往下沉，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黑暗的世界，她從那次便發現，原來看起來這么漂亮的水面，暗藏的竟然是如此深幽的黑暗。

意識漸漸漂離的時候，一雙細細的手臂托起了她。抱住他脖子的時候，突然聞到了一陣青草香。一個花環在他的脖子間掛著，透過花環，她才看到，是他。于是她倏地放下心來，安靜地蜷縮在他的懷里，從水邊到岸上，似乎走在了幻覺里。

當秋秋終于生龍活虎的時候，他卻站在一邊，看著那個被水淋爛的花環，懊喪著臉。

道謝的時候，才知道那是他給她做的見面禮。他一直自豪他編的花環又牢又美，剛好顯擺一下。只是救她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從脖子上取下來。

聽到的時候，秋秋樂了。只是把濕淋淋的花環搶了過去，說是要曬曬干再戴。

我終于找到了你

寧波之游結束后，那個小男孩和爸爸一起留在了寧波。臨別的時候，他鄭重地告訴她，他叫宛生。希望她可以再去看看那里的海，他可以教她游泳。

回去以后，秋秋發了好幾天的愣。因為接近高考，媽媽便很少帶她出去玩。填報志愿的時候，她自作主張地填了——浙江大學。

沒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誰知等來的是另一所大學的調劑通知書。就在自己的城市。媽媽歡喜不已，終于那個炎熱的九月，她去了那個并無向往的學校報了到，心里卻隱隱失落了什么。

不久，秋秋的清麗讓一個叫老虎的壞壞的蠱惑男生盯上了。一直對她圍追堵截，玫瑰巧克力偽劣情書，無可無不可的秋秋總算答應了他。

那段戀情讓秋秋學會了很多，學會了在廣場上不帶任何感情眼神冷漠地和老虎接吻，學會了通宵上網打游戲夜不歸家，甚至去文了一只蝴蝶在胸口。只是老虎怎么也不明白，為什么秋秋看她的眼神這么的冷。

終于他從不解到憤怒，最后到在秋秋宿舍樓下亮亮的路燈光里和音樂系一位作風出名大膽的美女火熱纏綿，直到秋秋按約好的時間下到樓來，站到他面前。

秋秋看到以后什么也沒說，只把那只戴著無名指上的戒指硬生生拽了下來。年少的戀情里什么也敢承諾可什么也不代表，她只是輕輕地把那只戒指丟在了那片沙礫里，然后沉默地走開了。

那個季節其實還不算是秋天的時間。只是真的很涼了，離開老虎的日子漸漸安靜下來，她又開始泡在網上，灌水看帖。那日爬上很久不上的MSN，才發現還有封新郵件躺了很久。

秋秋，我在找你，找了很久了。

我是6年前救過你的宛生，請你看在我救過你的面子上，回復給我。

秋秋和老虎在一起的時候老虎是不允許她胡亂聊天的，倒是迷戀和她一起在網絡游戲里結婚生子。其實秋秋真的很厭倦那些虛無的快樂，她還是懷念那個曾經給她安全的懷抱。年少的第一個懷抱。

秋秋的回復很快就有了回音。似乎那個叫宛生的小男孩此刻就守侯在電腦旁，似乎也已經是持久的姿態。一直等待。

其實他就在寧波，曾經當過導游的，救生員的，編過花環的，那座有海的城。

當年的小男孩如今已經有了平和口吻，他慢慢地告訴了她一個長長的故事。

宛生的爸爸，和秋秋的媽媽，曾經是初戀情人。終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隔斷。那年，爸爸得了癌癥，短短的時日里惟一的愿望竟是去看看秋秋的媽媽，看看她還好不好，然后放心地離去。所以有了看似偶然的寧波之旅。如今爸爸早已過世，他忘記不了父親的愛情，更忘記不了那次憂傷的旅行里，烈日下拿走濕淋淋花環的，在他懷里微微蜷縮的她。

為父親治病后家徒四壁。他退學，開始打很多零工，可仍無力承擔生活的責任。一年后，他有了新父親，還有了個新弟弟。那個家已經越來越冷的時候，他選擇了逃離，積累至今終于在寧波一所大學旁開了家小小的陶吧。閑暇時他會捏很多熟悉的人，可是每次捏出來都不像，因為特征的不明顯。惟有秋秋，他每次都可以把那個亮亮的泳帽捏出來，雖然別人不知道那已經是他完成的最逼真的作品，他的心里已經懷念了那片海千萬次。

他說當她跺著腳走路的時候，一旁偷笑的他，心里已經動了一動，她不知道……

他說當她的泳帽消失后他會找到她并托起她，是因為他一直看著她，目光都不離開她，這個她也不知

道……

他說他這么多年不忘記這片海不忘記這座城，是懷念了她太久，這個她更不知道……

我要我們在一起

秋秋看著那些文字，心里百轉千回。原來曾經的相遇，早就在彼此心中種下了魔。她再也等不下去了，當晚便坐上了去那個小城的夜班列車。又是一個秋天，涼風微寒，她的妝容已經凋零，卻忘記了去補它。

下車后直奔他的陶吧，顧客三兩，他卻還在雕琢那已經很多個的泳帽小女孩。抬頭間萬般震驚卻很快平復，只是禮貌地送走了客人，坐下來的時刻，沉默里的石破天驚清晰可聞。

那晚話很少，纏綿很多。秋秋凌亂的樣子讓他忍不住擁緊了她。當年粉紅色的皮膚已經變成了象牙白，當年潔白的手指已經變成了蔻丹紅紫。只是那頭長發還是那么長，應該是不斷修剪過。只是在他懷里的她依然溫順，似乎已經是相守多年。

那晚在他小店簡陋的房間里，秋秋就這么攀住他的脖子不放。似乎那一刻她才知道為什么一直不肯放心地把自己交給老虎，原來她要的安全在十五歲時就有了歸宿。誰說這世上，沒有命運這回事呢？

可是她沒有聽到，他在她睡著了的耳邊，喃喃地說著——你怎么就這么來了呢？你不該來的啊！

那晚她沉入幽深的睡眠里，在夢里又看到了那片海，以及那海里的無邊的黑暗。宛生一夜無眠，她全然不知。

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宛生已經不在。

直等到半夜，門口滯重的腳步聲讓迷糊著的秋秋又清醒了來。打開門卻發現嘴角還在流血的宛生，秋秋驚叫著，可是宛生卻抱著她轉起了圈。

宛生給了她一沓照片。

有老虎頑皮而凜然的樣子，有她和老虎的合影，有宛生和老虎的合影，六年前寧波之旅的合影，還有不認識的中年男女和宛生、老虎的合影……

竟然宛生的新弟弟便是老虎。

所以宛生一早就知道秋秋和老虎的戀愛。他以為秋秋會就此幸福，于是自此不多提，只是偶爾問問老虎。可是當他聽到老虎開始談論新的女孩子時，他的心開始撕裂的痛。他知道老虎的脾性，秋秋若不被他傷，也必定無法得到輕松的幸福。他還記得當年那個小女孩那么懼怕那并不深的水，懼怕那水里的暗，驚嚇得蜷在他懷里的無助。

終于鼓起勇氣找她，卻沒想到她內心卻灼熱如火，突然的掉線只是因為她已經踏上了來此的列車。

老虎知道后暴跳如雷，揚言要找秋秋算賬。可是宛生知道老虎不過是不甘被兄弟搶了自己的女友，終究亦是浪蕩子。于是去和老虎談判，一切條件都無謂，只需放了秋秋便好。老虎什么都沒有說，揚手便是一拳。

秋秋的心鈍痛。不動聲色地幫他敷好藥膏，看著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陽光燦爛里，卻不見了秋秋。

等他來到那片他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海時，那個娃娃果然在海灘上靜靜地躺著。遠遠的地方坐著秋秋，看到他來，便掏出了手機給他看。

屏幕上是那只濕淋淋的花環。背景便是這片藍藍的海。

她當時央媽媽拍了照片，掃描過后，傳輸到了手機里，一直帶在身邊。

馬上就要畢業的她，已經決定，來年便到寧波，共同打理他們的陶吧。還要在這海邊，舉行盛大的婚禮，日子，就定在來年的春天。

飄零的季節終于過去。原來收獲秋的播種，春日亦是好時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