頻頻遭遇公路“三亂”后,他并沒有像其他司機一樣保持沉默,而是保留證據向有關部門投訴,維護權益。他的行為引起了全國很多司機的關注,很快成為一名“維權代言人”。
2008年春節,他收到全國各地司機朋友的賀年短信,同時也接到不少電話,談的大多是公路“三亂”的話題。細細算來,從2005年3月起,他已為同行代理投訴公路“三亂”事件350件。

被逼出來的“維權專家”
40歲的王金伍是河南省西峽縣的一名貨車司機,如今自己名下已經有了3輛貨車,雇了司機跑運輸,而他則在縣城開了一家貨運信息部,當起了“車老板”。
王金伍上學時只念到初一,當過農民,服過兵役,還在一家事業單位干過合同工。如今,王金伍大名鼎鼎,精通所有涉及交通的法律法規。
他之所以精通如此多的法律法規,和公路的“三亂”有關。所謂“三亂”,就是違反國務院糾風辦、公安部、交通部有關規定,在公路上亂設站卡、亂罰款、亂收費的行為。
一切要從王金伍跑貨運時說起。2004年10月,王金伍和朋友合伙掏了38萬元買了一輛貨車,往返于河南西峽、湖北和陜西三地跑貨運。剛開始跑運輸時,王金伍幾乎是天天挨罰,縣縣挨罰,交警罰了交通局罰,超限站罰了運管所罰,運管所罰完還有路政……最多的一天,他的貨車在陜西被罰1700元,在湖北被罰2000元。跑了一趟運輸,不僅沒有掙錢,反而賠了錢。后來王金伍從同行那里獲知,這已經是業內見怪不怪的事情。
“落到他們手里,簡直是挨宰的羊羔兒,刀刀見血!”王金伍這樣形容。
越來越多的罰款讓王金伍感到不平,又覺得奇怪:執法人員常常只罰款不卸貨,他們不聽司機的陳述和申辯,也不做調查筆錄,不勘驗車輛,司機們只要交了罰款就可以繼續上路,但每過一個縣就得被再罰一次。交警罰的次數少但數額大,交通部門罰的單次錢數少但次數多,這樣的情況令王金伍和他的合作伙伴很吃不消。
盡管王金伍也覺得這樣的罰款有問題,但卻說不清存在什么問題。
為了搞明白這些罰款是否合法,王金伍購買了公路法、道路交通安全法、行政復議法、行政處罰法及相關配套法規書籍。此后每次挨罰都要搬出法律條文對照一下,看看罰款是否有法律依據,是否違規。
2005年3月,王金伍的貨車在河南伊川境內一天兩次被交警部門以同樣的理由處罰,一次罰款300元,一次400元,并且只給開了罰款單,沒有下達處罰決定書。王金伍以程序違規為由向伊川縣公安局提出行政復議,當地公安機關非常重視,為此專門進行了調查,證實了王金伍反映的情況。隨后,交警隊專門派代表跑到西峽道歉,并退還了罰款,這是王金伍的第一次牛刀小試。
此后,王金伍就自己遭到亂罰款的事向陜西商州和湖北荊門、孝感等地的交警、交通主管部門提出行政復議。復議提出后,進展都讓他感到滿意。從此之后,無論在什么地方遭遇了公路“三亂”,王金伍都會保留證據,然后向有關部門申訴,維護自己的權益。
叫板“潛規則”討公道
王金伍的行為立刻在備受公路“三亂”折磨的貨車司機中傳開了。2005年下半年開始,不斷有遇到亂罰款問題的同行們來向他請教,或者干脆委托他全權代理。
西峽縣有1000多輛貨車,前些年主要從事保溫材料的營運,最近大多從事煤炭運輸。這是一個不產煤卻以運煤而聞名的縣,司機們全國各地都跑,所遭遇的亂罰款也是形形色色,千奇百怪。2006年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跑湖北線的西峽司機對襄樊市襄陽區運管所既恨又怕。據稱,當時該運管所上路查車輛改型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只要貨車經過就扣到停車場,司機去找扣車的人,卻被告知要去找科長,科長讓去找所長,找來找去的結果被罰一兩萬元。
襄樊還有這樣一個怪現象:一些常在襄陽區車管所附近活動的社會閑散人員“神通廣大”,花錢請他們出面活動,只需兩三千甚至千兒八百元就能把車要回來。更有甚者,該地方還有一次性交2000元保證一年不被罰、交1000元管半年不被罰的不成文規定。
當地運管所罰款時并不做調查取證和詢問筆錄,而是讓司機在空白紙上簽字,或者抄寫一個固定樣本的保證書,這個樣本是這樣的:我叫XXX,因為車輛(空幾格,由司機根據要求填寫),自愿放棄投訴、申辯、聽證的權利……這些讓貨車司機見怪不怪的現象已經成為“潛規則”,很少有司機去質疑。然而,王金伍卻開始較真。
2006年5月,王金伍受30名車主委托代理這一維權案例,他多次跟車到襄樊調查取證,錄音、錄像,到運管所大廳拍下那個固定的文本……掌握充足證據后,他將錄像制成光盤,到襄樊市交通局投訴。襄樊市交通局批轉到襄陽區交通局,區交通局表示很重視,一定處理。但兩個月過去后仍無音信,王金伍只好跑到湖北省糾風辦投訴。
2006年9月16日,王金伍的投訴終于出現了轉機。
湖北省交通廳網站至今仍保留著當時的一些細節:9月16日,省交通廳林志慧廳長在接聽“政風行風熱線”時,接到一個投訴電話。來電人自稱姓王,受30名貨運車主的委托,反映襄樊市襄陽區運管所違規上路罰款一事。林廳長詳細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并告訴王先生,進一步查實后給他一個滿意答復。
受理投訴后,湖北省運管局領導高度重視,立即責成襄樊市運管部門調查核實。襄陽區交通局及運管所迅速對投訴反映的問題逐項核實。2006年10月3日,在上級的壓力下,當地交通局、運管所領導及有關責任人到西峽縣向當事人賠禮道歉,并無條件退還罰款。同時,對有關責任人進行黨紀、政紀處分。
這件事轟動西峽,也轟動南陽,甚至在外地貨車司機中都傳開了。陜西、山西、江西、湖北、廣東的貨車司機都紛紛拿著罰款票據,三五成群地去找王金伍,委托他討回公道。
“維權代言人”的維權技巧
同行的信任,讓王金伍感到光榮,也鼓舞著他的斗志。
僅2006年一年時間,王金伍代理的維權案例就有100余起,向全國10余個省市百余家交通、公安部門提起行政復議、投訴和起訴。小到交警中隊、運管所,大到交通部。總體上,他的維權成功率在80%以上。王金伍說,之所以有這么高的成功率,是有技巧的。
王金伍所說的竅門是,以行政復議和投訴上訪為主,盡量避免行政訴訟,因為行政復議和投訴上訪不收取任何費用,只要求遞交書面材料,可以節省成本,行政復議作出受理或不受理決定的期限是2個月,而行政訴訟的期限是3個月。
王金伍覺得,打官司花費動不動得上千甚至數千元,即便是贏了官司,對方不服還要上訴,又得很長時間,車主在時間和金錢上都耗不起。由于各級政府對治理公路“三亂”的決心日益加大,行政復議和投訴的效果一般都比較好,并且,向罰款方的上級主管單位提出投訴,往往會比打官司來得更直接,解決得更快些,但一個前提是要學會堅持,不能因為一個單位沒有回復就放棄,而是要不斷地打電話、寄特快專遞催問解決到哪一步了。
還有一個技巧是,在維權過程中一定要學會保留證據。取證是非常關鍵的一個環節,王金伍為此專門買了能偷拍的攝像機、錄音筆和數碼相機。他的取證過程,其實很像新聞記者的暗訪過程。而這種證據一旦出現在相關部門的案頭時,往往對問題的解決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據統計,全國有1000多萬貨運車輛,貨運駕駛員超過3000萬。這個龐大的群體如同社會經濟的“血紅細胞”,在各地交通運輸動脈線路上奔波忙碌著,他們的貢獻怎么形容都不過分。然而當遇到公路“三亂”時,他們大多只能忍氣吞聲。
2007年2月15日,王金伍組織470名西峽貨車車主聯名上書全國人大常委會。聯名信列舉了交通管理法律法規設定不一致、收養路費的交通部門沒有提供基本的通行條件等問題。
2007年5月,王金伍還注冊了一個維權網站,專門上傳偷拍到的亂罰款錄像、照片和票據,每次上傳之前,他都要給罰款單位發去傳真或特快專遞,在網站開通之初,每篇帖子的點擊率都高達5000次以上。
維權光環下的辛酸
王金伍備受同行們的追捧,成為大家的“維權代言人”,但他并沒有為此感到多少興奮,更多的則是心酸和無奈。王金伍說,這么多年來,他經常和公路、交警、超限站等部門打交道,看到了很多“潛規則”,他并沒有能力去糾正。一些地方的交管部門“不講理”,有時候即便是打贏官司,也沒辦法執行,甚至還給司機帶來更多“報復性”罰款。
更令王金伍頭疼的是,一些縣、市級交通局執法不公,對行政復議申請置之不理,或違反法定復議程序,枉法裁定,袒護下級,推諉扯皮。
王金伍舉了這樣一個例子:某市交通委員會不具備上路執法的資格,卻上路攔車,以車輛改型為由收取養路費、運管費。而按照養路費征收辦法,養路費和運管費是在車籍所在地征收的,一處交費,通行全國,外地不得重征。據此,王金伍提出行政復議,對方依然堅持認為“程序合法、證據確鑿、處罰得當”。
接受媒體采訪時,王金伍不讓拍照,不想“太顯眼”,也不想露臉。他說,亂罰款是所有貨車司機遇到的共同問題,貨車車主和司機的整體生存狀況比他個人更值得關注,今后他還要繼續跟其他司機一起上路偷拍取證,露臉的話,會影響這種取證。另外,他也擔心受到打擊報復,因為這兩年多他因為維權而得罪的人實在太多。
王金伍說,替同行們維權不怕花錢、花時間,可是遇到那些不講理的政府部門,受到傷害的還是司機。為了保護自己,王金伍對外從不留自己家里的地址,信件都是通過一個貨運部代收,他也從不在本縣范圍內維權。
目前,百余起維權案例中有八成的成功率,但仍有20%不成功,其中一半是因為個別單位的亂作為,一半是因為不作為,在這些沒有了結的維權案中,王金伍受到的大多是推諉、扯皮、枉法裁定。“現在我的心在滴血,眼在流淚,為何這么多行政機關不能依法行政,在處罰車輛時,他們講的是法,而實際上是濫用法,變相的搶劫!”說這句話時,王金伍略顯激動。
2008年初,王金伍的行為被當地媒體報道后,立刻引起強烈關注。人們在關注他個人行為的同時,還對公路“三亂”存在的根本原因及如何解決公路“三亂”問題進行了反思。
如今的王金伍很忙,大部分時間都在寫行政復議書和投訴材料,然后用特快專遞發往全國各地的交管部門。王金伍說,為別人維權是不收費的,有時維權成功了,司機會主動給他些回報,一般也就是兩三百塊錢,盡管這些錢有些時候尚不能彌補花費,加上為維權專門購買的攝像機、電腦、傳真、掃描儀等其他開支,維權肯定是個賠錢的“買賣”。但王金伍沒有抱怨。他說,自己有車,日常開銷不用發愁,維權并不存在經濟困難和開展不下去的困局。
2008年春節,新年第一天,王金伍收到不少賀年的手機短信,也接到不少貨運司機的電話,談的大多是公路“三亂”的話題。王金伍還總結了過去:從2005年3月起,他這個普通的貨運司機,已經為同行代理投訴公路“三亂”事件350起。王金伍感到這是一種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