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聞”不是謠言

我們這里所說的“風聞”是一個專有名詞，也叫“風聞言事”或“風聞彈奏”，是我國古代監(jiān)察制度的一種重要形式，指的是御史等監(jiān)察人員無須持有真憑實據(jù)，只要依傳聞便可立案糾劾，且不記揭發(fā)人姓名，不重證詞和自訟。御史“風聞彈奏”的職權(quán)和對象十分廣泛，“肅正朝儀。糾彈不法，鞫審重獄，監(jiān)察軍旅”無所不包，“自皇太子以下無所不糾”(《通典·職官典》)。被彈糾者一旦被奏以“風聞”，輕則奪薪貶職，重則丟官殺頭。御史的這種彈奏方式對作奸犯科者產(chǎn)生了極大的威懾作用。所以杜佑說：“御史為風霜之任，彈糾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也。”(《通典·職官典》)

由于“風聞言事”是先通過傳聞或民謠來立案糾劾的，所以很多人經(jīng)常把它與謠言混為一談。這顯然是個誤解。《辭源》關(guān)于“謠言”的解釋有兩個義項：一是指沒有事實根據(jù)的傳聞；捏造的消息。二是指民間流行的歌謠或諺語。但在當前的語境下，謠言的后一個義項已經(jīng)淡化，成了一個純粹不可信的、蠱惑人心的貶義詞。關(guān)于謠言害人的成語在現(xiàn)代漢語中屢見不鮮，如：蠱惑人心、捕風捉影、積毀銷骨、三人成虎、以訛傳訛、空穴來風、流言蜚語、道聽途說。等等。一言以蔽之，謠言就是沒有事實根據(jù)的消息，是憑空捏造的，這就決定了它是經(jīng)不起實踐檢驗的，最終將不攻自破的。

而“風聞言事”并非不講證據(jù)。不重事實。“風聞言事”有兩個方面的途徑：一是御史等監(jiān)察官員(其他職官也可)先依據(jù)傳聞糾舉，然后進行立案偵查，順藤摸瓜，搜集證據(jù)。如北魏宣武帝時(公元500～515年)，御史王顯“風聞前洛州刺史陰平子石榮、積射將軍抱老壽恣蕩非軌”，“即攝鞫問，皆與風聞無差”(《魏書·抱嶷傳從弟老壽附傳》)。特別是清代，許多大案要案都是通過這種方式破獲的，如雍正十一年(1733年)的俞鴻圖“私賣秀才”案，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的蔣洲侵虧勒派案，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的李侍堯貪污納賄案，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的國泰、于易簡貪勒虧空案等等，都是歷史上有名的“風聞彈奏”的成功案例。當然也有許多只依傳聞而不加詳細調(diào)查因而造成了冤假錯案的，著名的如發(fā)生于清同治年間(1862～1874年)的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為我國歷史上著名懸案之一。知縣劉錫彤聽信街巷傳聞葛品連(小白菜丈夫)之死系楊乃武與小白菜因奸下毒的猜測而胡亂斷案，不。作調(diào)查，草菅人命，致成冤案。此案不但驚動了同治帝，還驚動了兩宮皇太后，影響之大，堪稱曠古。這樣的做法就不是“風聞言事”而是聽信謠言了，二是如《通志·官職四》所言的：“舊例，御史臺不受訴、訟，有通辭狀者，立于臺門候御史。御史徑門外收采，如可彈者，略其姓名，皆云風聞訪知。”這實際上是對告事人的一種保護措施。如北宋時，御史翟思以“風聞”奏事，神宗“有旨詰所自來”，御史中丞黃履諫道：“御史以言為職，非有所聞，則無以言。今乃究其自來，則人將懲之，臺諫不復(fù)有聞矣，恐失開言路之意。”(《宋史·黃履列傳》)不但保護了告事人。也維護了御史“風聞言事”的嚴肅性，保證了監(jiān)察工作的正常開展。除了在臺內(nèi)聽取“風聞”外，御史還會經(jīng)常出使州郡，收采“風聞”。即“御史出使，悉受風聞”(《魏書·高崇傳附子道穆傳》)。通過這些方式，御史能獲悉大量的案情和作奸犯科的事實，從而有效地發(fā)揮監(jiān)察職能。

當然，并非說謠言與“風聞”毫無聯(lián)系。就源流來說，“風聞奏事”實際上是由漢代的“謠言奏事”發(fā)展而來。西漢時，政府或設(shè)“風俗使”收采“風聞”，或派使巡行天下，博采民謠。如漢宣帝時(公元前74～前49年)曾遣使十二人，“循行天下。存問鰥寡。覽觀風俗，察吏得失”(《漢書·宣帝紀》)。東漢時發(fā)展到“舉謠言”方式，一般作法是：皇帝或監(jiān)察官派使者深入民間采訪評價地方官政績優(yōu)劣的民謠，作為朝廷考課官吏和實施監(jiān)察的參考依據(jù)。如范滂，他一次就舉劾了“刺史、二千石權(quán)豪之黨二十余人”(《后漢書·范滂列傳》)。縱觀東漢一代，“舉謠言”與吏政有著極為密切的聯(lián)系。“舉謠言”的監(jiān)察方式，至兩晉又演變?yōu)椤帮L聞奏事”。實際上，“風聞”是謠言第二個義項的進一步發(fā)展。至今，現(xiàn)代漢語中還保留著許多謠言與風俗關(guān)系密切的詞語，如：僮謠、歌謠、新謠、民謠、楚謠、吳謠、清謠、村謠、俚謠、吟謠、衙謠、三戶謠、復(fù)陂謠、五挎謠、阜財謠等等。只不過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謠言的外延逐漸縮小，變成了一個與“風聞”完全不相干的貶義詞了。

作者：劉長江：四川文理學(xué)院(達州)教授 秦靜：四川文理學(xué)院教師、碩士